当风吹起,带动叶栾树的树叶,吹起一大片,在空中划过一段美丽的曲线,晃晃悠悠的落向地面,年幼的我总是在起风的时候追逐着空中的树叶,把每片抓住的树叶小心的收藏起来。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树叶每年都在落下。有一年,故乡的后山发生了滑坡,房屋被鉴定为危房,一家人在村里的安排下搬到了别的住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炙热的阳光烤着大地。我乘坐客车回到了故乡,一下车滚滚的热浪翻腾而来。婆婆爷爷他们新的住处是在马路旁的一间屋子,这本来是村里留做的医疗所,因为一些原因废弃了。我对那的印象并不好,狭小、潮湿、噪音,它们仿佛在驱赶着我这外人,不愿留下我。第二天,我和曾祖母在屋外闲聊,大部分的内容都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了,只记得曾祖母谈起以前居住的地方的时候,“我都是九十多岁的人了,他们总是劝我好好照顾身体,活到100岁,可是……娃呀!你知道吗?我真的已经活够了,本来想着人老了能落叶归根,也算是有个着落,可没想到,连归根都难了!”曾祖母说着眼泪也缓缓流下,我也听得流泪了,若是以往,我还会劝曾祖母好好活着,享受儿孙对她尽一份孝心,但那是第一次,心里憋得难受,我却无法开口,只能是沉默的流泪,紧紧地握着曾祖母的手,无声的回应着一切。
再后来……那是一个夏天,刚刚高考完的我,还来不及开心,就听到外婆已经快要不行了的消息,我急匆匆的收拾后回家,然后去外婆家。在车上我就远远地望见母亲在家门前的那棵树旁焦急的等待。
我急匆匆地下了车,进到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外婆,许久不见的外婆已经变得苍老、瘦削、衰弱。母亲来到外婆身边,带着笑容说:“妈!你外孙来了!”外婆缓缓睁开了眼睛,偏过头看向我,手颤颤巍巍的伸出,我急忙握住外婆的手。外婆似乎很激动,眼睛闪烁着,很快泪水充满整个眼眶。母亲从旁边递来一张纸,我伸手接过,轻轻地擦去外婆流下的眼泪。外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能说出来,只有眼泪不停的往外流。
看着外婆的样子,我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感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地堵住了喉咙,挤压着心脏,一股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默默地帮外婆擦拭着眼泪,盖好被子。因为一直以来,我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心里清楚应该和外婆聊聊,哪怕只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我却真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幸好母亲主动和外婆聊了起来,从小时候的事,到现在自己的生活。
夜里,外婆去世了。没有我想象中很明显的那种突如其来,反而很平静的在不知不觉中就离开了我们,仿佛只是简简单单的闭上眼睡着了。而我也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得大哭,只是有点难受,不知所措,或许……我早就接受了这个结局。
这是我第一次失去亲人,也是第一次有种很无力,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感觉。
第二次是曾祖母去世。不同的是,我赶到的时候,曾祖母还能和家里人聊天。曾祖母躺在床上,和家人们聊着天,时不时还笑出声,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快离开人世的98岁高龄的老人。因为曾祖母时不时就需要翻身,母亲她们上前帮助曾祖母侧起另一边身子时,因为动弹牵扯到还没愈合的腿部骨折,露出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那因病痛和衰老产生的虚弱,才让人感觉她的脆弱。
曾祖年轻时就参加了共产党,后来因剿匪而去世。曾祖母从很早就开始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并把家族繁荣直到四世同堂甚至快要五世同堂的年纪。
夜里,所有人都不肯睡去,都围坐在曾祖母的床前陪她聊着天,时不时的笑声冲淡了那份离别的悲伤。我想起了曾经曾祖母和我聊过的那些话,向曾祖母望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不舍、开心、释然、洒脱等等都流露在那眼神之中,我无法形容那时候的感受,既带着对曾祖母的不舍,又希望她能早点摆脱着非人般的折磨。
我默默的走到门外的院子,凝望着远处的月光和这黑夜。小时候曾祖母就带着我逛街,有一次在以为我不见了,还焦急的寻找。给我做饭,教育我做事做人等等。以往的一幕幕划过脑海,还没来得及好好回报曾祖母,却快迎来了她的离去。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父亲也走了出来。走到我的旁边后,已经戒烟5年多的他突然拿出了一根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慢慢的吐出了烟圈。我也没有去阻止他,我们俩一起望着远方,久久无言。
许久,我转身进去了。曾祖母已经睡着了,按我们地方的习俗,找了块桃木削成剑,并用手机放着大悲咒、金刚经之类的。很久之后,部分人去睡下了,部分留在曾祖母睡的那个房间,随便找了把椅子躺下。我坐在木椅上,玩着手机,没肯睡去。
或许我自己也知道,也许一觉醒来就是永别。但人生往往总是事与愿违,我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唢呐的响声。我知道,又一个亲人离我远去了……
一年后,当我无意间提起曾祖母和外婆时,我愣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看着父母的脸色。却发现父母脸色如常,毫不忌讳的聊着曾祖母和外婆的去世。那一刻,我恍然明白,原来真正没有放下的人,是我!
风又刮起了,带起叶栾树的树叶,那响起的风声似乎是在询问我的答案。我望了望天空,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重新追逐那飞落的叶。只是这次我没有再选择把它们放进兜里,而是轻轻地放回了叶栾树下。
我给了风一个答案,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凋零的叶会在根下回归,曾经的叶总有一天会再次与我相遇。至少,现在的我坚定的相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