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壮看上去有些拘束,他打量着屋里的装潢,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我有些心疼他,觉得是不是应该喊他过来。

  这时候韩壮看到了我,他黝黑的脸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大步走过来。我突然有点慌,如果我是他,一定不会原谅在这个时候任性跑老远找她男性同学的未婚妻。但他看到我后却笑得那么轻松,让我心生负罪感。

  韩壮走近才注意到支着下巴打量他的林白,他看向我,意思是这是谁。

  “我叫林白,我和韩芜网上认识很多年了,”林白替我解释,“这两天她住在我家,参加完朋友葬礼就回去了。”

  “谢谢你这两天对林白的照顾了。”韩壮张着嘴犹豫半天,最后说了普通话,他的普通话比我还差劲,听上去很别扭,挺羞耻的,我觉得他说河南方言还比较好听。

  “没事,坐吧。”林白照呼韩壮坐下,韩壮有些紧张的坐在了我旁边。

  “你喝什么?”林白问他。

  “什么都行。”韩壮忙回答,“我不渴。”

  “小李,加杯黑咖啡。”

  林白招呼服务员添杯咖啡,然后问韩壮:“韩先生和韩芜是什么关系呢?”

  我有些慌,不知为何,在林白面前我不想承认我已经有了婚约这件事,可能我担心林白因为韩壮是我的未婚夫而轻视我。

  “我是她…表哥。”韩壮笑着说。

  我愣住了,然后林白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原来是表哥啊,看你那反应我还以为是未婚夫之类的狗血桥段呢。”

  我干笑两声,看向韩壮,韩壮也在笑,憨憨的。

  “你没事就好,我怕你一个人在北京被欺负了,知道有林姑娘这么可靠的朋友照顾我就放心了。”

  “放心吧,我在谁都欺负不了小韩。”林白对韩壮的恭维很满意,拍着胸口打包票。

  “你什么时候回去?”韩壮问我。

  “就这两天吧,刘析的葬礼就要开始了。”

  “嗯。”韩壮应了一声之后便沉默了,我们仨谁都没有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韩壮问:“你能给我讲讲,那个刘析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林白也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刘析是怎样一个人呢?有趣,透彻,散漫,幽默,这是我认识的他。但我并不确定他真的就是这样,定义一个人是很严肃的,特别是当这个人死去,你的叙述,对于没有见过这个人的人来说,是了解他唯一的途径,所以我没有直接定义,我给林白和韩壮讲了高中时刘析的一些事。

  我给他们讲心理课上刘析侃侃而谈人生的意义就是被人铭记之类,女生们都觉得这孩子有抱负,他下课后趴在桌子上对我说去他妈的被人铭记,有酒有肉有女人就够了。

  我给他们讲刘析和那个尖酸刻薄的秃头地理老师呛声被罚站,结果他直接翻墙出去散步了,急的几个老师满学校到处找他,回来后几个老师轮流批斗他,让他给地理老师道歉,他低着头说“是是是”,老师们刚走完,他又哼着歌去翻墙,再回来就没老师提这件事了。

  我说他喜欢写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有的荒诞诡异,有的血腥重口,有的清新简练,有的黑暗压抑,我看过很多他写的文章,他写满一本就把一本送给我,说不需要了,将来我出名你可以拿着卖点钱,那些本子我现在还藏在我床底下。

  刘析喜欢睡觉,特别喜欢上课睡觉,最喜欢在不喜欢的老师上的课上睡觉。不开心时能睡两天,从早自习到晚自习放学一直睡。

  “这小子有点混。”韩壮下评价。

  林白撇撇嘴没说什么。

  “家园号万岁!”这个店里所有人突然一起站起来欢呼,高举着双手好像在朝圣,我和韩壮都吓了一跳。

  “刚过去那辆洒水车叫家园号,每次它开过去这帮人都要喊两嗓子,这算是他们的恶趣味。”林白解释,然后也站起来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万岁”了一声。

  我望向窗外,一辆水罐上印着“家园号”的洒水车慢悠悠的开过街角,作家们坐下,一脸平静的接着讨论小说剧情。

  又是一帮怪人。

  我不想再讲了,韩壮也不知道说什么,林白眼睛放空神游物外,我们仨又沉默了,气氛很尴尬,我莫名心累,不想再关心其他事,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饮料,我忘了这玩意儿是酒,也忘了自己不能喝酒。

  我之前没喝过鸡尾酒,现在感觉就是蛮好喝的的淡果汁,完全没有酒的辛辣口感,但喝过后感觉心里很舒坦,好像其他任何事都可以不再关心了。

  我感觉自己很麻木,并且变得更麻木,不想用脑子思考问题了,这是种很差劲的状态,行尸走肉一般,不去考虑其他人任性妄为的行动,但又很过瘾。

  脑袋越来越混乱,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外面天阴了下来,大片大片铅色云彩盖住太阳,我盯着天看,越看天越模糊,最后世界成了一团马赛克,这时有人轻声对我说“早点回家。”

  醒过来时外面在下雨,脑袋很疼,黑暗中雨点砸击窗户和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这深夜显得格外清晰,屋里很冷,窗户没关,湿漉漉的窗帘在风中狂舞。我坐起身,看到林白坐在黑暗中用笔记本打字,屏幕很刺眼,我看不清。

  “韩壮已经走了。”林白没有扭头,还在自顾自打着字,但她知道我已经醒了。

  “走?去哪?”我问。

  “社县,韩村。”

  “哦……”心里很不是滋味,韩壮大老远跑过来没说两句话就又跑回去,我感觉自己是个坏人。

  “他人不错,但你不会喜欢他的。”林白淡淡道。

  她早就看出来了,我想。

  “你醉了,我给你扛回旅馆的。”林白又说。

  “谢谢,我不太会喝酒。”我有些惭愧,脑袋还一阵一阵疼。

  “我知道,连啤酒都是喝一罐就醉了。”

  “哎?”我有些晕,在说什么呢,我明明喝的鸡尾酒。

  “早点睡吧。”林白还在打字,外面传来雷声,有雨点飞到我脸上。

  她迈过脸,面无表情:“明天晚上还有葬礼不是吗?早点睡早点起,洗洗刷刷,我送你去安宜殡仪馆。”

  “嗯。”我迷迷糊糊的回答,脑袋确实难受,一栽又睡了过去,可我记得我没对她说过殡仪馆的名字。

  “晚安。”她说,然后又啪啪啪的继续打字,黑暗中宾馆的时钟自顾自的响。

  明天是刘析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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