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

到了工厂,最早认识的就是老孙。记得那天刚去厂组织部报完到,知道自己分到了厂机关,很兴奋。正发愁这高兴没人分享,回到招待所就看到一双老远伸过来的关节粗大的手,热情地抓住我,自我介绍说是比我早一天报到,也分在厂机关,某某大学毕业的,组织部的人说还有一个某某大学的某某也分到厂机关,明天报到,他看到我背心上的校名,认出了我。

很感谢老孙的热情,也以为老孙是一个性格外向、能力强、适合机关工作的人。但是不久就发现我的感觉错了!上班后我俩面对面办公,我管采购,他管保管,我主外他主内,就象鱼儿离不开水,我们的关系日渐融洽,对他逐渐熟悉起来。一旦熟悉,他的性格就教我一辈子忘不了。老孙一年四季都是一身运动衣,厚厚的嘴唇,憨憨的表情,猛一看,怎么都不会和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联系起来,外面来办事的就总怀疑老孙是在厂里打工,不相信这么大的厂部机关有这种角色,不敢把表格往他那里送。老孙倒是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点儿我到现在都学不会。

老孙显然是大隐,隐于朝。无论领导安排的什么事,老孙都是笑呵呵地应着,能做好就做好,不能做好就做哪算哪,但是挂在脸上的笑永远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当我们还忙着打牌喝啤酒时,老孙就谈了对象结婚生子,每天骑个大二八高高兴兴奔波在洛阳的城东城西。多年后当我离开单位狼狈不堪地在外为生存奔波的时候,想起隐于朝的老孙,老孙正端着保温杯泡着明前毛尖在办公室站在窗户前往外张望呢,才知道老孙的生存哲学透着高级的味道。

和老孙住一个宿舍,交往自然就多,但是话却总多不起来,我自己就是一个三破鞋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主,他话比我还少。机关的事事非非他从来不议论,这在机关这个是非窝里显得非常难得,我私下想这恐怕是老孙能在机关呆下去的主要原因。老孙不吸烟不喝酒,也没别的爱好,甚至谈对象找女朋友兴趣都不大,他就喜欢每天捧一本《道德经》,翻来覆去的看,有时还读出声。读到起劲时,有了心得体会也想跟我交流一下,可是我真对他那本书提不起劲,实际是我根本看不懂。为了附庸风雅,我读唐诗宋词,他说那些东西跟《道德经》比差了不止一个档次。结果是他读他的,我看我的,楚河汉界很清楚,井水不犯河水,虽然缺乏交流,倒也相处平安。《道德经》读多了,老孙就练起了太极拳,每天早上五点不到起床,上着镶起绿边的白背心,下着一丈八尺黑绸子做的练功裤,圆口黑布鞋,威风凛凛地到厂前广场练功。当时这是我们厂的一大景观,老孙练功时有很多人看,据说有人见过老孙发功时一丈八尺黑绸子做的练功裤会鼓得圆圆的直挺挺的,早上起不了那么早,我没见过。也想让老孙单独发功叫我看看,见识见识,老孙说练功讲究时辰,时辰不对练起来不长功还会退步,因此我也没再强求。因为跟他住一个房间,有人专门问我这事,我就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练的人突然多起来,厂门口的一大片空地就拥挤起来,老孙又突然不练了,问他为什么也不说。

老孙爱吃零嘴。是时令瓜果还是瓜子糖块他都不在乎,反正不能少,回到宿舍嘴就不能闲。知道这一点后,来我们办公室办事的人多少都带些零食,因此我们宿舍简直就是一个食品小超市。他有一点令我难以忘怀,就是有了吃的总要给我留一份。有一次我回去的晚,看到桌子上有半只苹果,老孙不好意思嘿嘿地笑,说本来留了两个给我,可看我左不回来右不回来,就忍不住吃了一个,后来又等呀等的,就又忍不住吃了半个。我知道他不会说慌话,这事儿叫我永生难忘。老孙爱吃零嘴也经常闹出笑话,有一次国庆前单位发了一箱梨,他发誓说这次一定不吃,放假时带回家孝敬父母。为了实现诺言,他还把梨放到床下,说放在外面太容易拿到,那就忍不住会吃。我开始不信,可是真有几天没见老孙吃,只看他吃了糖块和瓜子,这不由不让我敬佩,我把这事讲给女朋友,她也表示吃惊!到放假那天,我回去的早了一些,见老孙正低着头翘起屁股往床下钻,面红脖粗,哼哼唧唧,我以为他得了什么病,急忙把他拉了出来,结果看到他头从床下探出,手里拿了一个梨,说,妈的,就剩这一个了,真不好摸。

前几年在武汉见到他,他没怎么变,一起到东湖转转,到湖边一个小餐馆吃饭,二十多年过去了,聊聊天,感觉还像过去一个宿舍一样,亲切,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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