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 非 离

一,白斩鸡

正是暑夏过午。

知了在树枝里唱喊着,太阳仿佛要把大地晒冒烟才肯罢休,而天公没有一丝降点甘霖的意思。

行路的男人们都半敞着衣襟,露出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见到对面的茶馆就再也走不动了,纷纷进去找一个长条凳坐下,呼喊着:“小二,绿豆汤!”。

“来嘞!”

其他客人也在喊:

“小二,再给我切个西瓜”。

“小二,我的米酒镇好了没有哇”

小二丝毫不乱滴回喊着:

“爷,您的西瓜要大的还是小的,去柜台自己挑一个去;

爷,绿豆汤,您慢用;

那位爷,米酒就在井里,给这位爷结完账我去给您起上来…”

在茶馆后面是一片树林,在一棵树的枝杈上倚躺着一个清秀的少年。头发扎成高高的一束,一身玄衣,面皮白净,正闭着眼睛,似是在午睡。

这时他的耳朵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似乎也动了一动,眉头一蹙,竟很是妩媚。

树林中有风吹过的声音、继而他的眉头便又展开了。

树下已多了一人。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头发凌乱滴用树棍攒成了一个髻,脸被太阳晒得通红。

他抬头看看树上的少年,眼睛里闪着两颗星子,

“给!”

他扔上去一个纸包。

树上的少年一把接住,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仿佛还未睡醒一般。

“这可是在井里镇了两个小时的白斩鸡,我拿到手第一时间就跑回来了,赶紧吃,不然那点凉气全都散了。”

少年用鼻子闻了闻纸包,莞尔一笑,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粒散银丢了过去。

那一笑让树下的男子看痴了,等银疙瘩砸到胸前才醒了过来。

男子接住银子,幽然一叹:

“我从没想过要你的银子,你的银子我都攒着呢,算上今天的,应该有113两了。”

“不要白不要!”

少年睁开眼,白了男子一眼,便打开纸包开始吃老城根店的白斩鸡了。


二, 只借光,不拔蜡


自从三年前来到京州,在老城根客栈连吃三只鸡之后,每过京州必会去吃。

老城根客栈有烧鸡、熏鸡、口水鸡、白斩鸡,每种都做得让人口齿生津,意犹未尽。

树下的年轻男子代号叫清泉,是无机堂的一个采星子。

他是三年前在老城根客栈第一次见到少年,少年一身玄衣,一口剑挂在腰间,身量纤细却连吃三只鸡。只见少年吃得斯文,不油不腻,俊俏却不做作,吸引了清泉的注意力。

再仔细观察后,发现了少年耳垂上不为人察觉的耳洞。

原来她是女子。清泉悄悄地咧嘴笑了。

当少年离开客栈后,清泉便也跟了上去。

少年知道后面有人,便停了下来,问为何相跟。

清泉抬手抱拳:“见姑娘纤纤身量却独吃三只鸡,又见姑娘手中宝剑,想必是江湖之人,豪情大气,故生结交之意。”

少年见他这般说,便抱拳回他说:“感谢你的好意,我没有想结交任何人的意思。您请便吧。”

转身要走,她却发现了清泉剑柄和剑鞘相连之处刻着三条带着锯齿的竖纹,便抬头问道:“你是无机堂的?”

清泉一愣,继而惊喜:“怎么,你知道无机堂标识?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呀!”

“不同道,我门只借光,不拔蜡。”

清泉在脑海中搜索一下便立即有了答案:

“原来姑娘是天上来的,恕小的眼拙。哎、你等等我呀……”

少年快步远远地走了,清泉在后面跟着,边走边说:

“姑娘,我们两派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没必要躲我这么远…

而且我只是天眼系的采星子,又不是地煞系的拈花手……

地煞系真如阎王一般,只要接到活,那被杀之人必死无疑,可我们天眼派并不一样呀,我们只收集情报,不杀人……

姑娘你叫什么呀……

姑娘有什么任务,用不用我悄悄卖给你点情报…我们无机堂的情报从来最快最准…”

“不要,买不起。别跟着我了。”


三,非离


时值乱世,边关战事不断,而当朝皇帝却声色犬马,大有快活一天是一天的劲头,把国事都交给了太师单明。

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单明单明,无善无明,若要善名,无单明”。

官大夫鬻官卖爵、鱼肉乡里;土豪乡绅称王称霸,大行强男霸女之事。

而苦的自然还是百姓,苛捐杂税,层层盘剥,最后竟剩不下一粒口粮!

民不聊生,有女儿的还算好,可以把女儿卖做奴仆换碗小米,至少不会饿死,而生了男娃的就惨了,到了十几岁便被征了兵去,不知生死。

所谓乱世出英雄。

江湖上兴起众多帮会,有的打家劫舍,有的除暴安良;有的贩盐走私,有的做起海上生意……

无机堂便是乱世里的一个帮会,专做情报消息买卖,同时也做人头买卖。

无机堂分天眼系和地煞系,天眼系就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然后进行买卖;地煞系负责杀人买卖。

而少年所在的所谓“天上来的”帮会,没有人知其正名,只知道他们只拿财不伤人,每做案必留字,落款为“露”。

比如某贪官家留字:“取你贪银,济我世人。若敢图仇,必将屠门。 露”。

每发一案,必有一村村民一夜间得粮食若干,留字为“天悯世人”。

故而,久而久之江湖上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上天派下来的菩萨,以露为名普洒甘霖。

各大帮会门派自忖无此功德,便各自告诫手下、如遇天上来的,礼让三分。

而此少年,正是“天上来的”中的执行者之一,女扮男装的非离。


四,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因采星子人数众多、分布各国各地,且以采取情报为任,故而管理比较宽松,清泉可在执行任务之外自由活动。在这三年里便成了非离的跟班一般,总是跟在非离前后。

当非离执行任务时他便放风,如果他自己执行任务去别处了,不出一个星期必会追到非离身边。非离多次甩也未曾甩掉,外加清泉还算幽默活泼未曾做出恶劣之事,非离也就由他跟着了。

“你原来叫非离。”

“你查过我了?”

“无机堂:只要想查,天下无机密而言;只要想杀,被杀之人便再无生机。”

“那你全都查到了?”

“看我是谁?7级采星子,号称无机堂无敌第一人!

我不光知道你是谁,我甚至都知道你原来名字是什么!

你本叫扶娥,十岁上被你义父收养,便随他学武走镖,后因你爱上你的妹夫…

哟…打我干嘛……我说的是真的……哎哎、姑奶奶,你轻点……

姑奶奶……你拿啥都行,别拿这个玉坠子呀……

还给我、还给我……不还,就是要了我的命呀……

那是我门给每个门人的信物,玉在人在、玉亡人亡呀……”


五,我去拉屎


非离吃完白斩鸡,擦擦手,把纸包一扔便继续闭上了眼睛。

清泉也不聒噪了,找在对面一棵树上也歇了下来。

“他们,要成亲了。”许久,清泉如自言自语般说。

世界安静了。

非离面无表情,似是睡着了般,只是胸口没有起伏,呼吸也似停止了般。

“什么时候。”

“七巧节后,七月初八。”

又是死一样的安静。

过了半个时辰,非离跳下树来,提剑便走。

“你还是别去了。”

非离顿了一下。

“我去拉屎。”


六,从来就是听你的话的


现下才入六月,七巧节正是一月之后。而栾州离京州恰是一个月的路程。

这一日,非离来到一片树林独自走着,清泉不知又去哪里淘弄吃食去了。

前方恰出现一片空地,非离停了下来。

“出来吧,跟了一路了。”

少许,从远远的树后袅袅娜娜出来一个红衣女子。

非离回过头来,只见该女子眉眼发间都含韵味,举手投足之处皆是风情。

可就是让人觉得,此女不得靠近。

“哟,天上来的果真高人一等,我——无极堂拈花四婕妤之一的火噬,自信轻功无人能及,竟然也被你发现了,泉师兄果然眼光非比常人。”

听罢,非离心下了然,嘴角勾起一笑。

“过奖。敢问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烦请今后远离泉师兄,姐姐如肯应允,妹子便多谢了。”红衣女子笑道。

“我从来没有要你师兄跟在身边,我也没有你这个妹子。如此,别过了。”非离转身便要继续前行。

“哈哈哈哈哈……,姐姐这般外道,妹子这脸可就没地方搁啦,姐姐慢走,待妹子送姐姐一程。”

非离虽然已经转身,但耳朵一直留意身后的声音。

只听一声破空之声,微不可闻。

非离刚把手放在剑柄,继而从旁处又一破空之声,两者相撞砰砰两声落地。

“师兄!”女子娇嗔又有些吃惊的声音响起。

“火噬,你过分了。你别再缠我,也不要伤了非离。如果发现你再有下次,莫怪我翻脸无情。虽然我属天眼系不屑与你地煞系相争,但伤我底线你可以试试看。”

红衣女子痴愣半晌,继而又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

“是了泉师兄,师妹从来就是听你的话的,况且同门不得动情,这些我都懂的。师兄何必这么凶巴巴的呢?唉,怪我不好,不该惹师兄你生气,我走便是,师兄保重呀。”

她飘然转身,衣摆如夕阳下的红霞飘过,瞬间离去。

只是谁也没有看到她转身后苍凉的笑意和眼底的狠戾。

清泉低下头从刚才两处破空之声相撞处捡起来一个油纸包,一边摘着草棍一边还碎碎念着:

“好险好险,多亏油纸厚实,不然破了沾上了无机堂的独门秘毒,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吃猪蹄了……快给,是镇里第三家的,他家卤的猪蹄排的队最长,我是易容成一个又老又瞎的人才骗到的……“

非离白了他一眼,本不想接,但无奈肉香把馋虫都勾了出来,掏出一粒银子往清泉手里一塞便抢过了油纸包,打开吃了起来。


七,万不可僭越


七月初八,栾州谢家镖局大喜,镖局掌门谢定山独生女成亲,老友之子入赘谢家。

喜宴前,谢掌门在迎宾客,与来客寒暄,神采奕奕。

谢家镖局大镖师万九龄也精神矍铄,和江湖上的朋友谈笑风生。

在镖局斜对面茶楼的二层有一间窗子紧闭着,在盛夏里显得十分不协调。

里面的人举起茶杯,轻轻摇着,听着曾熟悉的声音,和蔼又严厉。

她十岁那年,父母双亡,唯一的亲人就是她母亲的亲姐姐,她的姨母。姨母收养了她,但无奈家还有三个表兄弟,没有多久姨母便也一病不起,辞世而去。后来她被姨夫卖给人贩换了一顿口粮。

她被辗转卖入栖梧院。

有一天老鸨嘱咐她和一个婆子出去给姐姐们买胭脂,在回去路上遇见一队劫匪打马而过。

路上行人纷纷逃避,而婆子腿脚不好逃不开了,只好叫她低头,莫要看到匪人面庞。

而她正是好奇的年纪如何能控制住不看呢?她清清楚楚看到了第一匹马上的人,而且马背上还驮着一个麻袋,麻袋在不停地扭动着。

马队呼啸而过。

半盏茶的功夫,另一队人马急匆匆地奔来。

为首的便是谢定山,跟在身边的是后来她的义父,万九龄。

马队停了下来,谢定山下马向周遭作揖,说:“小女文晴被强人掳去,但不知是哪队强人,敢问诸位父老兄弟,可有人识得那强人?奔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家纷纷抬起头来,却都说自己没敢看什么也不知道,一哄而散。

谢定山刚要上马,一个细如蚊鸣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众人闻声,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到了怯生生的非离。

原本众人听到有人出声都眼中一亮,可发现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便又黯下去了。

万九龄走到非离面前蹲了下来,问道:“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就是…就是…”非离有些胆怯,很是支吾。

大家心急如焚,纷纷喊到:

掌门,快走吧,一个丫头片子怎么会知道。

就是,估计真看见了都吓尿了。

赶紧追上强人,抢回大小姐要紧。

“…就是…高高的,瘦瘦的…胡子到这,头发是这样的…”非离用小手比划着。

这样的人多了,怎么找,快走吧,不然追不上了。

当万九龄也要放弃刚要起身时,小姑娘抓起旁边算卦摊位的纸笔便画了起来。

万九龄告诉大家再等一下。

当非离把画好的人像给万九龄时,大家都安静下来,虽然没有任何技法,线条粗细不一,而且不是特别协调对称,大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画中人物,正是孤岭十匪之一,胡三枪。

颧骨位置、络腮胡子、和厚大的嘴唇,最重要的是头上插着三根羽毛,都被非离画了出来。

谢定山看了非离一眼,朝万九龄点了点头,便上马带人直奔孤岭而去。万九龄对小小的非离另眼相看,问了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住,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

非离一一回答,她叫扶娥,在栖梧院住,已无亲人。

经过一番谈判和打斗,终于把文晴救了回来,万九龄也到栖梧院把她赎了出来,正式更名为非离,从此便成了万九龄义女,跟随万九龄学画练武走镖。

她画练的很好,只消看一眼,她便能够画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功夫了得,在镖局屡建奇功。

谢定山只有一独生女名为谢文晴,比她小两岁便常和非离玩在一起,两人如姐妹般形影不离,关系非常融洽。

只是义父经常提醒:大小姐是主,我们是仆,万不可僭越。


八,苏郎


窗外婚礼还在继续。

已然吉时,喇叭唢呐声音越来越近,当是新郎接着新娘回来了。

非离闭着眼想象,文晴今天当是很美吧,凤冠霞披,她肤白胜雪,红色很是配她。

苏郎、不,苏公子,定也很是神气吧。

她笑了一笑,嘴角牵出几分落寞。

在三年前,非离十七岁,接到一个特殊的镖,也是她在镖局最后的一趟镖。

这趟镖是和义父一起去接一个人,是谢掌门的老友之子。

谢掌门老友姓苏,乃当朝二品大员。因卷入朝廷派系争斗之中,恐有变故,便托谢掌门悄悄把独子苏益前接走保护起来。

谢掌门便以走镖之名派万九龄和非离前往京州接人。

果然,镖队前脚出城后脚圣旨便到了,说苏家犯欺君之罪诛了九族。其实,都是太师单明打击异己的手笔。


途中万九龄为了防止万一,派非离和几个得力手下带苏益前走山路绕路回栾州,而自己则大摇大摆地走大路回栾州,以防追兵。

后来非离这一队偏偏遇上土匪,被土匪打散,只剩下非离和苏益前二人。

离栾州尚远,正是4月,天气尚寒,二人风餐露宿风吹雨淋,官宦人家出身的苏益前终是病了。

非离只好找到一处农家,休整几天。

就在这几天里,非离衣不解带照顾苏益前,苏益前病体渐好。在此期间,毕竟没有离开过家里,苏益前有些思乡,闲时便和非离讲京州风物。

当然,他讲到了京州最好吃的馆子,就是老城根客栈。老城根客栈的鸡,可谓京州一绝。

四月桃花开,当苏益前可以走动时,他们一起看山野桃花,帮农人下田,也是别一番快乐时光。

尤其夜晚,月圆如玉、星子辉映,花前月下,二人互生情愫。

苏益前说,非离,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非离笑答,只要你不再生病就好。

继而两人相视而笑,是呀,更需要照顾的似乎是身体更弱的苏益前。

而在非离心底,轻轻叹着:苏郎呀。


九,更重要的事


非离一口把茶碗里的茶都喝下去了,喊小二添茶。

外面的婚礼还在继续,好似新郎在抱新娘迈火盆,接下来就应该是拜天地爹娘了吧。

可是苏益前的爹娘已经不在了,不在三年了。

那年,他们回到栾州后,比义父万九龄他们晚回半个月时间。

第一个迎上来的是谢文晴,好久没有见到姐姐十分想念,另外对这位京州来的苏公子也十分好奇。

文晴春光明媚地跑了出来,虽然跑向的是非离,可在旁边的苏益前却是呆了又呆。

后来相互见礼,一向落落大方的苏益前竟是有些拘谨,眼睛里有藏不住的什么东西,追着文晴,却刺伤了非离。

谢定山以礼相待,苏益前乃座上之宾,非离依旧只是万九龄的女儿,谢家镖局的一个镖师。

谢定山告诉苏益前他家人境况,苏益前放声痛哭。后来谢定山为了保护他,让他更名为钱书奕,就说是谢家远房表侄,入赘谢家。

反正,他和文晴是指腹为婚的,虽然当是只是玩笑。

因苏府刚刚劫难,故等三年,三年后再完婚。

这个消息,非离很快就知道了。

她想见苏益前,可是苏益前总是让仆人推说说家人过世伤心过度,不便见客。

非离想,那好,那就再等一等。

过了一个月,苏益前还是不肯见非离。

而在门外,却明明听见文晴在笑着喊“苏哥哥“。

终于有一天,非离见到了苏益前。

苏益前抱歉地说,真的太伤心,所以谁也不想见。

非离问他关于文晴的事,他说,都是指腹为婚定好的。他也不知道,他希望非离以后可以过的好,可能不会实现之前的承诺了。

“如果可以,虽然你是从栖梧院出来的,成婚之后也可以纳为侧室……”

“多谢你的大度仁慈!”没有他把话说完,非离转头离去。

那晚,非离人生第一次喝那么多酒,喝完酒之后跑到苏益前院外大哭,直喊为什么,直到万九龄把她制服带走。

后来,多少流言蜚语都不知道了。

因为她在屋子里闷了三天后,在凌晨离开了栾州。

义父是知道她会走的,给了她一封信让她带到西翠山无量寺交给方丈,说,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十,活下去本身就已不易


该是入洞房了吧。

非离睁开眼睛,眼睛十分明亮。

她估计喜宴结束大家应该都各自散去了,她悄悄地回到了义父家。

她轻轻敲门,心中无限喜悦。

门开了,开门的正是义父。

非离看到义父身上穿的还是三年前的衣服,腰间带着她送的玉佩。

走进屋子,大厅的桌上摆着她做的扇子,身后武器架上最显眼的位置是自己学武时用的短剑,墙上挂着的是自己的画作。

忽地眼睛就湿了。

非离跪了下来。

万九龄见到非离十分欢喜,赶紧把非离扶了起来。

父女叙说这三年来发生过的事情,万九龄更加欣赏和喜爱这个女儿,因为好多贫民因她而得救;女儿也更加眷恋这个父亲,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把她看得最重的人,那就是义父了吧。

不对,也许还有一个人。

她笑了,想起了那只差点抹了毒的猪蹄。

“离儿,你还恨你姨夫吗?”

“不恨了。他也是没有其他生机了,怕是他万一有个亲闺女也会卖了的。”

“离儿,那你还恨钱书奕吗?”

非离沉默了一下。

“我恨,但更恨这个世道。

这个世道总是让很多人背负太多东西,比如出身,比如地位。

我如此际遇遇到义父您,我能只消一眼便可画影描形十之八九,我可取人财物神鬼不知,我可救人于水火。

可便是如此,我仍摆脱不了出身的命运,甚至没有资格去见自己中意之人,即便被伤心仍是因我奢求不属于我的东西而已,让人拿出身来贬低我。我很是孤独、不甘,所以我恨。

但是自从加入惠天方丈的玉瓶会之后,用自己的一身本事救了那么多人后方知,芸芸众生皆苦,但众生只为一点希望,甚至没有希望都要苦苦地活下去。活下去本身就已不易,却还谈什么恨。

所以我活着,还要倾尽全力去爱这个世间。”


突然,外面一片火光,竟是谢府走水了。


十一,三个带锯齿的竖纹


万九龄见到火光,赶紧飞奔出去。

非离却看到一个黑影从谢府一路跑到巷口,消失不见,她便飞奔追去,穿过几条巷子便彻底失踪了。

非离转回到谢府门口张望,只听里面一阵哭喊,正是谢夫人的声音。她拽住一个提着水桶的小厮,问事情缘由。

小厮说了一句“新娘新郎出事了”,便急匆匆出去找水了。

非离顾不上太多,赶紧冲进去。

新房在谢府后院,苏益前、不,钱书奕的院子。非离走到院外看到几个婆子丫鬟倒坐在地上,一边和谢定山说着什么,义父万九龄一脸凝重,谢夫人已不省人事。

非离走向谢夫人,因之前谢夫人一向对她和善。

可刚刚走近,地上的丫鬟婆子便开始叫了起来,“非离……非离……老爷,就是她……”

非离一愣,只见谢定山徒手欺来、那势头竟是要拧断非离脖颈的架势。

非离一闪躲开了脖子,但肩膀没有逃过,被谢定山狠狠抓住。

谢定山眼里仿佛要射出利剑一般,仇恨地瞪着非离:

“我原想着你这孩子也是不易,听万师弟说你加入了玉瓶会,可怎知你竟如此……如此……歹毒……”

万九龄见谢定山就要上另一只手,大有为女儿女婿报仇雪恨、用铁拳生砸了非离的势头,赶紧冲过来抓住谢定山另一只手臂。

“师兄,之前非离一直和我在一起,未曾离开寸步,我敢担保!”

谢定山怒不可遏:“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师弟,你莫在为这贱婢回护。她们都是府里老人,见过非离千百次也是有的,怎会认错!”

“我的的确确是一直和义父一处啊,掌门,您冷静一下,咱们慢慢说!”

谢定山低呼一声,闭上眼睛,满脸伤痛,让人大恸。

待谢定山稳定心神之后,说道:“好,我就听听你这贱婢如何狡辩。”

非离心里一阵疼痛,原来的掌门对她一向和善可亲,何曾“贱婢”“贱婢”地这般叫过她。

“我问你,你见到我家走水后,去了哪里?”

“我去追一个黑衣人,追到了巷子里。”

“何人作证。”

“无人作证。”

“那黑衣人呢?”

“没有追上。”

谢定山惨笑着:“没有追上,没有追上……”

说着手中一紧,“这几年你的轻功是何程度我不是不知,你敢说你没追上……哈哈哈哈哈……笑话!”

非离无话可说了。

但想到曾经的妹妹和曾经的苏郎就这样躺在血泊里,心里便是一怔。

她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万九龄见非离不再言语,便用一只手用力扯住谢定山的左手臂,另一只手去救非离,想要把非离肩上另一只手也卸下来。

谢定山把悲痛的力量和仇恨的力量都集中在非离肩头这只手上,非离的肩膀,眼见是废了。

这时,一个丫鬟突然喊道:“老爷,不对,那个非离手上的剑鞘口那里有三个带锯齿的竖纹,这个非离剑鞘上什么也没有!”


十二,泉师兄,对不住了


“三个带锯齿的竖纹……”

谢定山泄了气了,松开了那只紧箍着的手。

“三个带锯齿的竖纹……是了,我怎么忘了……单明怎会斩草不除根啊……”

谢定山颓然坐了下去。

非离突然明白了,冲出了大门之外。

她快步向城外奔跑着。

她当然知道城门已锁,只是她在边跑边等着。

果然,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人。

非离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等那个人出现。

那个人也停了下来,许久,没有动静。

“总是这样跟在我后面,鬼鬼祟祟又不露脸,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果然,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出来了,纵使是黑夜,也能看到对方的风情万种。

“原来姐姐也有不耐烦的时候呀,哈哈……”

“你为何害谢家一对新人?又为何用我的容貌去杀害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冷笑,而后黑影又极其委屈地说,“杀了一个负了你的情郎和抢你情郎的女人,我以为姐姐会开心嘛!”

“他们该死该活,何劳你费心!”

“姐姐言重啦,不费心不费心,我正好接到的任务是杀掉苏益前,杀掉那个女人是顺手的事,姐姐不用谢我的,当真是举手之劳……哈哈哈哈哈哈……”

“火噬,你这毒妇。我这就为我妹妹报仇,为你曾杀过的人报仇!”说着,非离拔剑便冲了过去。

“别呀,姐姐,你是玉瓶会的,只借光不拔蜡,怎会杀我呢?”说罢便抽剑抵挡。

几十回合下来,火噬姐姐妹妹的风凉话没有少说,但势头也降了下去。

天已经见亮,地平线开始又一线火红的霞光。

火噬见赢不了了,但这样缠下去又太累,便边退边伺机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找了一个机会打开木塞便向非离撒了过去,同时快速退出一丈之外。

那是无机堂的致命粉末毒药,入人口鼻当即丧命。

那个药她只带了一瓶,不在关键时机是不会用的,甚是珍惜。

原本不想要毒死非离,因为她还记得她对清泉说过的,不会再有下次。

她不是一个守诺言的人,但她却愿意守对清泉的诺言。

她边退边想:“泉师兄,对不住了。”

可就在她站稳之时,却发现自己对面站着的另有其人。

竟然是,泉师兄。


十三,哪个最苦


火噬就呆立在那里。

她低呼着,泉师兄。

而对面的清泉,七窍已开始流血。

非离把清泉放倒搂在怀中,悲呼着,火噬,解药。

“哈哈……姑奶奶,你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无机堂,让谁死……是没有机会活的……怎么会有解药这种东西……”

清泉勉强笑着。

“清泉,告诉我,怎么救你。”

“别费力气了,非离……”

清泉从脖颈上掏出一个水滴形玉坠,放在非离手中。

“这是你之前……总要抢去威胁我的……玉在人在,玉亡人亡……如今我人亡了,玉本应该作陪的……但我送给你,让它代替我……看着你开心、伤心吧……非离,老城根客栈……”

终究他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来。

火噬还是那么风情万种、摇曳生姿,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风吹起了她的红裙,如火般,当真要吞噬这清晨的冰冷。

然而,她绝美的是如此惨烈、孤独。

非离低下头去,泪水滴在玉上。

她悄悄地把玉收进腰间,把剑拿起来,一步步走向火噬。

火噬也豪无退意。

非离把剑架在火噬的脖子上。

“姐姐,你杀了我吧。”

非离动了动手中的剑,剑有些抖,火噬雪白的脖子上便出现一道血迹。

非离用剑拨开火噬的头发,割断了她脖颈上的黑色丝线,另一只手便把丝线拽了出来。

火噬的玉是翠绿翠绿的,浓得化不开的翠绿色。

“我只借光,不拔蜡。”

火噬笑了笑。

“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火噬慢慢地,把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朝霞映红了她的脸,柔和美丽。

非离满眼泪水,慢慢放开手上的玉。

“姐姐,我真的爱泉师兄呀!这就去了,继续去那边缠着他去了!”

剑离手,落地一声清响。

天地间一片鲜红。


三年前,非离来到无量寺,见到惠天方丈。

方丈说,世间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非离问,哪个最苦。

方丈笑而不语,说:说不得。


生老病死乃顺其自然,爱别离后还会聚,怨憎会消五阴可调,却原来,最苦是求不得。

经历后方知道,当真是说不得,听过了也未必懂得。

非离苦笑。


----------------------------------完---------------------------------------

PS.感谢大家看到最后,本文为茹汇君小说处女作,献给了武侠系列,以纪念十年前图书馆里疯看金庸和梁羽生的日子~

    有很多不成熟之处还请见谅!

    还请多多留言多多鼓励茹汇君,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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