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每当我和马怀成他们玩乐的时候总会感到深深的负疚,悔恨。我好想找到一个人倾诉,那时至少有人看清我的面目,他会指责我,甚至骂我,唾弃我,那样我可能将会好受一些,也不至于一个人背负这个谎言。但我能向谁说?我又敢向谁诉说?那样父亲的心房将永远不会向我敞开,我只好任其这样下去,保持我和父亲这脆弱的关系,只好背负着谎言苟且。
奶奶的话在我耳边响起:“真主主宰一切;他没有形象,但真主是耳聪目明、全职全能的。他无时无处不在,凡有三个人密谈,他就是第四个参与者,凡有四个人密谈,他就是第五个参与者……主永远与穆斯林同在。穆斯林归顺真主,接受真主通过穆罕默德所享誉的启示,虔诚祈祷,老实做人,宽厚仁爱,生活俭朴,不骄傲自大,不诽谤他人,捍卫信仰。遵循‘逊柰’——圣行,穆罕默德之路。他们相信人生有‘后世’,相信‘末日审判’,每个人的灵魂被接纳进天园或是被投入火狱,一切将由真主判定。他们相信善行必定得到报偿,邪恶必定受到惩罚……。”
我怀着愧疚离开马怀城家,离开满屋的烟味,离开打牌的叫喊声,离开那几个穆斯林伙伴和汉族伙伴,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我终将还会回到这里。
我跟在爷爷身后,拉着那辆架子车。太阳毒辣而灼热,爷爷的动力来源于田地间的草,因为这些没人要的草会通过牛和羊的肠胃产生变化,起先变成的是粪便,牛的粪便用处不大,但羊的粪便爷爷会积攒起来用作肥料拾到田里,之后这些草养育这些牛长大,最终会变成钞票存在银行。
而我是想尽一份力,来减轻内心的罪恶感,进行一些微不足道的补偿,赎一点点罪。
在路上遇到村里的人,他们会和爷爷打招呼:“又去割草啊。”
“嗯,闲啦?”爷爷说。
“啊!挣那么多钱干嘛?都这把年纪了,该歇歇了!还冒着这么热的天去干?”
“哈哈,哪里有钱。闲着也是闲着。”爷爷回他们。
“久明叔又去割草啊?”又一位年轻人说。 “啊,割草去。”
有些人也会朝我点头微笑,他们都认得我,但有些我只见过,却不知姓甚名谁!熟悉的也会和我打招呼,“晨胜回来了。”
“是的。”我说,并向他们微笑。
其实每次干活对我和爷爷来说都是有益于双方的,爷爷长了面子,我也受到夸奖,做完农活后他总会给我些零花钱。
到傍晚我会在爸爸的店里收摊前赶过去,帮他收货。但这永远无法减轻我心里的罪恶感,我也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来掩盖心里的愧疚。所以我每天尽可能的多找一些活去做。
很多次我都会看到一位比爷爷年纪还要大几岁的老头坐在商店门口,他的竹帽和胶鞋让人一看便知他是从乡下来的,裤腿上还有一些泥巴,他在腋下总是夹上一个编织袋,装化肥的那种袋子。每次他在那里休息时总会拿出他事先在家带的旱烟和课本纸,用那些写满字迹的纸张卷起一支烟,在最后的时候用舌头把它粘好。这个时候我总会想到那些字迹变成烟雾会是什么味道?
我听到关于一些他和爸爸的聊天,爸爸很尊重他,如果高兴爸爸会拿出一盒“散花”牌香烟递给他。
这个时候他会说,“哎,你这是干啥……不用不用。”
但爸爸早已把烟塞到了他的手里。我知道他们有时会在聊我,爸爸告诉我那是在帮我看生辰八字。我突然明白,在离商店不远处有所道观,小时候我经常跑到那里,道观里供奉着四大天王、观音菩萨、太上老君。在道观前面的空地上有很多老头在自己身前摆一张棋盘大小的红布,上面放着几枚古代的方孔钱,还画着太极八卦和一些看不懂的字眼,为防止大风把雾吹走,他们就在周边的土地上捡些石头压在角上,旁边的铁罐里放着很多竹签。他们用这些给人们算命,以此谋生。
“我们回族人不信这个,那都是迷信。”我对爸爸说。
“你还是小啊!你不知道。”对于这件事爸爸自有他的说法,“这里面有很多学问,很多当官做生意的人都相信这个。甚至有些人在没死之前就会找那些风水先生给自己找一块好的墓地,为的就是以后能让自己的家族一直兴旺下去。”
“但我们信的是真主安拉。”
“这我当然知道,关于这方面的问题虽然不能全信,可有些也不能不信,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我带着这些疑问和不满回到爷爷家里,把这件事告诉了爷爷。“哈哈哈。”爷爷总是这样笑起,仿佛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认识那个老头,你知道他天天去你爸那里干什么吗?”
“不知道。”
“舔你爸的屁股沟子呢!”说到这里爷爷又大笑起来,“动动嘴就可以混一盒烟抽,多划算的事情。”最终,爷爷还是没有解决我内心的疑惑。
开学之前妈妈会帮我把换洗的衣服打理好,我会在店里挑一些零食,当把这些准备妥当之后就在门口等着校车。这个时候爸爸会问爷爷是否给钱给我。通常在我临走之前爷爷都会给我50元作为学校的零花钱,但有时也会不给,这个时候爸爸就会显得失落。我看得出来,爸爸有时总会用物质来衡量一些事情。
爸爸妈妈把我送上校车,一直目送着我,虽然暑假里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也总是逃避一些敏感的话题,但分别时难免有些伤心,因为我即将要去的地方让我感到颤栗。每次分离,都是一个漫长的学年。我通过后面的车窗看着父母消失的地方,如果他们多能停留一会也会让我好受一些。
校长兑现了他的承诺,新班级里很多都是新的面孔,吴仁祥没有和我分到一个班级。语文、数学两门主课也换个教师。教语文的蒋老师同样负责着全寄宿生的生活和学习;教数学是年龄稍大一些的陈老师,他态度和蔼,即使他每次都把胡子刮得很干净,但嘴巴周围总是留着青色的印记。
学校的生活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我从来没有这样还怕上学,可我又有什么选择?就连我多次向父亲提出我想要一双足球袜他都没有时间满足我的这个要求。我想要逃离,但我怎样才能飞跃学校的大墙呢?
直到那一天,枯燥的生活终于迎来了一丝转机。周六的一天中午,我独自一人在球场东边的围墙边走着,就在我感到孤独的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沉闷的生活。
砰~砰~,“喂,传球。”熟悉的声音从墙外传来,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喂!这里。”是吴任祥。
“吴仁祥。”我激动的高呼。没有人回应,但仍有传球的声音,我提高了嗓门,“吴仁祥。”
“是谁?”
“是我,马晨胜。”
“马晨胜~,你怎么会在那里?”吴仁祥喊道,接着传来另一个人的说话声,“谁呀?”
“马晨胜,我的同学。”我听到吴仁祥在和那个人交谈,“你去宿舍楼后边,楼梯的那个地方。”他高喊。
“好。”我转身跑向宿舍。穿过教学楼,我来到宿舍后的楼梯上,墙外传来一阵急遽的声音,半分钟的时间楼梯上方的围墙顶端出现了一个人头,是吴仁祥,他在冲我微笑。
“你怎么爬上来了?”我说。
他双手一撑双腿也一并爬了上来,他扶着围墙外侧的电线杆站起来,慢慢朝这边走了几步,又慢慢蹲下,双手抱着墙檐右腿慢慢探了下来踩在楼梯的扶手上,接着站稳双脚跳在台阶上面。我被这一套熟练的动作惊呆了。
“你怎么做到的?怎么上来的?”
“很简单。”他指着那根电线杆,露出机智的微笑,“你也可以。”
“你在和谁踢球?”
“我哥。”
“你们两人都会踢球吗?”
“是的,你在学校干嘛呢?”他走下台阶。
“还能干嘛!除了看电视,要么就是老师陪着下棋,其他什么都做不了。”我沮丧地说。
“你敢出来和我们一起踢球吗?”
“呃~~。”我看看食堂那个方向,“我不知道,我害怕生活老师找不到我。”
“你可以考虑一下!”他靠向墙壁,似乎在等待着我做决定。
“好吧。”我说,“但我要赶在吃饭之前回来。”
“好的,你跟着我,注意脚下。”
吴龙是吴仁祥的哥哥,他们兄弟二人虽然没有接受过训练,但球技却远胜过我,不管是他们的颠球还是传球,包括盘带过人的技术也让我望尘莫及。有时候他们会用墙壁来当做队友进行二过一把我过掉,他们的扣球变向和拉球变向也总是让我摸不到方向,我一直疑惑他们为何有如此好的技术。
吴龙的偶像是小罗纳迪尔迪尼奥,吴仁祥崇拜的则是罗纳尔多,他们踢球时也会相继模仿两个球星的招牌动作,蝎子摆尾和踩单车能够完美的在他们脚下呈现。我虽然内心钦佩不已,但表面上对于他们总是不屑。
后面的每个周末,每次我都会逃离学校和他们踢球,通过和他们两人较劲,我的颠球从最初的20来个增到了100个以上。后来我才知道巴西的很多球星都踢过这样的街头足球,也正是这种街头足球陪伴我度过了很多个空虚的周末。
吴仁祥的父母在他们俩人上学之前就来到这里租了一间很小的屋子,以卖水果为生。他的父母卖水果的工具竟和爷爷拉草的那辆车子一模一样,他们整日穿梭在城市的道路上兜售水果,这样一来,中午和晚上做饭的任务就交给了兄弟二人。
白阿姨终于发现了端倪,“你一整天都去哪里了?每次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到你!”
而我总是编一些谎话搪塞过去。这时她会严肃的说:“以后不要乱跑,如果要去哪里必须向我汇报。”我虽点头答应,但每一次都没有告诉她我要去的地方。我的秘密照常进行,后来她看到我总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吴任祥告诉我他的父母不愿意让他参加学校的足球队,原因是每个月不舍得那200块钱,他们在乎的是好好学习,取得一个好的成绩。可他们只是忙着挣钱,就像爸爸一样。我突然发现我们在某些问题上如此相似,父母对我们寄予厚望,但不会留意我们真正的生活。
10月中旬学校来了一些特别的学生,他们原本是市足校的球员,以足球专业训练为主,文化课为辅。他们有小学组和初中组两队人马,小学组的队员和我们一起吃住、学习、训练。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老师对他们的学习也并不多加干涉,只要在课上不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就是老师们的要求。他们有专业的足球队服、球鞋、球袜,球技和比赛风格也比我们优秀,显然性格上面也很卑劣。
一年一度的“校长杯”班级足球联赛在五一节后开始举行,比赛为7人赛制。由于校队的人员并不是很多,每个班级参赛球员的水平也参差不齐,像这样的机会,吴仁祥这种黑马型的选手当然不会错过。我记得那天在球场边看他比赛的时候,常教练也在观察着他,吴仁祥的边路突破堪称一绝,行云流水般的盘带能力令常教练惊叹不已。
“简直就是野人,他是怎么做到的?”常教练夸张的如此形容。
赛后,常教练私下找到他,允许他今后免费参加训练,这件事让我和吴任祥刚高兴了很长时间,最后竟连他的哥哥也被叫到学校充当校队的一员,为学校参加各种比赛。后来还送给吴仁祥一个响亮的绰号。“他踢球简直就像‘伊涅斯塔’。”我记得常教练有时候总会这样说。从此“伊涅斯塔”的绰号“小白”就一直跟随着他,他的哥哥也自然而然就成了“大白”。
有一天下午在训练的比赛阶段,我们在常教练的组织下分组进行对抗比赛。我和吴仁祥分到了一组,对方有一半以上是足校来的队员,双方各7名球员。我被分到了左边位,中场的核心位置由脚下技术出色的吴仁祥来掌控。
上半场我们双方各进一球,局面一直僵持不变。在下半场开局5分钟之后吴仁祥利用自身优势打进一球,也许是太过于自信和兴奋,以至于他每次拿到球总是独断专行,不愿和同伴配合。
我在边路大喊,“传球,传球。”而大多时候他依然选择盘带过人,对于其他队友的呼喊也是不闻不顾,这令同伴们很是恼火。但更气愤的则是对方球员。
“小白。”常教练在场下呼喊,“不能太独了,多传球。”
他在中场拿球,里扣外拨过掉一名防守人员,接着用踩单车过掉第二名队员,这让足校的那些球员大为光火。“防住他,李严廷。”对方在身后高呼。我跟着向前奔跑,以便接应传球,吴文祥继续过人。
李严廷是足校出类拔萃的球员,但他的球风并不磊落,就像他的人品一样。当他们两人相遇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严廷迎他跑去,起跳,腾起,他用脚底直直的向吴仁祥的脚踝踹去。
“啊~。”吴仁祥倒在地上,痛苦的抱着左脚脚踝卷缩着身体。
一声鸣哨,常教练跑了过来,“李严廷!”常教练咆哮了,“那种动作能做吗?”队友们都围了过来,李严廷不做任何回应,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常教练蹲下查看吴文祥的伤势,“没事,骨头没有问题。其他人都不要围了,散开一些,给他点空间。”
吴仁祥不住地躺在地上啜泣,身体跟着抽动,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涨红的脸上滑落。
“以后这种动作千万不能做,你们现在还不到学习这个动作的时候,同时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常教练站起来对我们说,“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们回答。
“好了,来个人把他扶下去休息休息。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后面就不做放松了,都早点回家。”
因为吴仁祥今天在场上的表现,队友们为他的独行有所怨气,我主动走过去把吴文祥搀起,他痛苦的喘着粗气,用右手擦着眼泪。我把他的左臂搭在我的肩上,向场边走去。被吴任祥过掉的那几个人对李严廷说“干得漂亮。”接着是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们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好了,别哭了。”我用手揽着吴仁祥的肩膀。“他们是嫉妒你才用那种卑鄙的手段。”
他用手握着脚踝,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用衣袖擦了把眼泪“我一只脚值50万,以后我还等着去‘河南建业’踢球呢。”他流着眼泪低声咕哝。
我大笑,“你得了吧。”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不要做梦了,建业我也想去!”
不远处传来队友们讥笑,“吹牛说值50万。” 吴仁祥哽咽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好了。”我低声说,“别理他们,他们只是嫉妒你。”虽然我也有一些这样的想法,但我还是安慰着他,毕竟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这一天是吴云祥伤好过后的第一次训练,有位姓胡的老教练在训练结束时送给了吴仁祥一双“彪马”牌的足球袜,虽然只是旧的,但仍让吴仁祥爱不释手,我知道这是对他的认可,也是出于某种同情的原因以作为给他的奖励。我那天告诉自己不要嫉妒他,毕竟是旧的。直到我到现在没都没有一双真正的球袜。
他有时会开心的在我面前炫耀,有时训练他会把袜子拉到膝盖上,有时则卷在小腿上,就连休息的时候也不停的摆弄着那双破袜子,就像秀他的球技那样在我面前显摆。我虽然很想知道那样的袜子穿在脚上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会说,“有什么了不起,一双破袜子而已。”事情就是这样,当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他就会毫无顾忌的开这样的玩笑。
那天晚上我给家里打电话,起初是妈妈接的电话,我对她说要爸爸接听。我告诉了爸爸我的请求,希望他过来看看我,再给我买一双足球袜。
“你不是有袜子穿吗?”爸爸说。
“不是那种袜子,是很长的那种。”我为爸爸的不理解感到着急。
“哎呀,不穿那种袜子不是也能踢球吗?”爸爸显得有些不耐烦。
“同学们都有,就我一个人没有。”我沮丧的说,“你什么时候能来,给我也买一双。”
“我去一趟不容易。”每次打电话他都是这样说,“我们不要跟别人,等过些时间,等我有空就去看你。”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的心情失落到了极点,“你每次都说要来。”
“别着急,过几天就去了。”
“你每次都这样说,可你总是很晚才来。”
“这次一定去。”他说,“最近在学校怎样?”
“还能怎样!还是那个样。”
“要加油啊,要努力学习……”
“我知道了。”我不耐烦的说。
“好吧,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情。”
“那你记得来的时候给我带一些零食。”
“好的。”他挂断电话。
我等了一个多星期,爸爸仍然没有来,我即失望又失落。他每次都是这样一拖再拖,而我每天只能在嫉妒和羡慕中度过。
之后的某一天夜里,我一直没有睡觉,等到大家都沉入梦乡的时候,我从窗外的微弱光线中一直注视着床头上挂着的那双球袜,那是足校一名学生的球袜,他叫刘丰源。我觊觎那双球已经很久了,每天早上我都会看着他把那双袜子穿在自己的脚上,然后走向班里。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穿在自己的脚上会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非分之想驱使着我,让我走下床,走到那双袜子面前。我心下慌乱,这种偷盗的行为让我感到不安,从小爸爸就给我讲过这些道理。我走出宿舍,走向卫生间,拖鞋在地上踏踏作响,此时我的心跳又平静了下来,感觉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方便过后回到宿舍,我又在那双袜子旁边伫足,邪恶的念想再次燃起,心脏再次慌乱的跳着。
我拎起那双被人穿过的袜子,下定决心要这样做,用脖子里的钥匙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将那双袜子藏了进去。回到床上,我心想,我终于有一双真正的球袜了,那当头我竟有了些许兴奋,虽然无法穿着它走在大庭广众之中。
早上起床刘丰源就开始咕哝着说,我的球袜没了,我的球袜没了。他问了很多人,都说没有看到。接着又问杨老师,他说让刘丰源自己找找。最后,他只好穿上一双新的球袜去食堂用餐。
那双球袜一直在储物柜里放着,两天之后竟不翼而飞了!我丢失的东西除了10元钱以外,还有两个我舍不得吃的山竹,原本我打算让爸爸来的时候也尝一尝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水果。我看着被撬坏的锁环,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敢做这种事情的除了足校那帮人,其他学生想都不敢想。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毕竟我也丢了东西。
结果他们竟不依不饶的找到我,那天晚饭过后足校的一帮人聚在宿舍里,我猜到他们正在谋划着一些不轨的企图,随后刘丰源从宿舍门口找到我,把我叫到屋里。我心怀坠坠的跟着他走进房间,首先看到的是李严廷,还有他身后那些为虎作伥的党羽。他们或坐或站,有几个还在嬉闹,刘丰源把屋门关上,插好门栓。这种场景再熟悉不过,我好比那头被困住的猎物,四面都是上了膛的火枪,我颤栗的站在那,强忍着心中的恐惧。
李严廷躺在屋里最南端的一张床铺上,那是杨老师的床铺,“马晨胜。”他开口了。
“干吗!”我低声说,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来,坐。”他拍拍杨老师的那张床。我按照他的要求,坐了过去。“你知道叫你过来干什么吗?”
我看看他,又看向其他人,接着匆匆瞟了一眼柜子的方向,发现自己的柜门洞开着。这种昭然若揭的质问显然有些多余。“我不知道。”我说。
“哈哈哈~”其他人哄笑起来,“什么时候了,还在装蒜。”其中一人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李严廷定定的望着我。
我心脏狂跳不止,咽了口唾液,“我真不知道。”
“唉~”李严廷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用说的太明白。”他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如果非要我把话说透就没意思了。”他虽然比我大一岁,但说话的口气完全不像个学生,我看到了他平淡的表情下隐藏着一种疯狂,他点头示意刘丰源。
“我问你。”刘丰源说,“我的袜子是不是你偷的?”
我犹豫了,不确定要不要说。
“最后的机会了。”李严廷说,“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你说还是不说?”刘丰源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每秒都是一种煎熬,我没想到昔日的队友竟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恐惧。一双袜子,何以让我如此难堪,也许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作队友。我仍旧没有回答,我等待着,任由他们处置。
我突然感到难以呼吸,刘丰源在我身上踹了一脚,其他人蜂拥而至。我抱头蜷缩在床上,我听到李严廷喊道,“不要打脸。”雨点般的拳脚朝我身上袭来,肩上、腿上、胳膊、肚子,持续不断的被他们踩踏。疼痛感竟压住了心里的恐惧,我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接受了惩罚,我罪有应得。
他们持续了半分钟,停下来纷纷站开,他们气喘吁吁脸上挂着兴奋的表情。我从双臂之间的缝隙看着他们。“刚才是谁在身后踹了我一脚?我挤都挤不进去?”然后是一阵笑声。
“怎样!”李严廷朝我走来,“我说什么来着,要不要说呢?”他强调。
我坐起来,恐惧感再次袭来,这次我点点头。
李严廷飞来一脚,踹在我的胸口。“啊~~”我躺在床上,双手捂在胸口,撕心的痛再次让我喘不过气,就像一双铁手正在掐着我的脖子,一阵眩晕冲向头顶。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又慢慢的能呼吸了,我使劲喘的粗气,大口大口的往胸腔里吸。
“你看这是何必呢!”李严廷说,“有句话怎么说的?”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旁边有人阴阳怪气的说。
“哦!对,对。”李严廷点点头。“起来,不要装了。”他向我招招手。我用左手强撑的床,慢慢坐了起来。右手捂着胸口,余痛再次袭来。李严廷突然之间高挥拳头,打算再次朝我打来,我下意识的双手包头,紧闭双眼,等来的却是哄堂的朝笑。
“这么害怕!我只是挠痒而已。”他们再次大笑,“怎么样?要不要我把你偷东西的事告诉老师啊?”他说。
“不,求你了。”我恐惧的摇摇头,“不要告诉老师。”我低声哀求着,如果让老师和教练知道,他们会怎样看我?如果再传到爸爸那里,我又有何脸面面对他。“求你了,不要。”我重复着说,那时候,我只是担心,害怕更多的人知道我偷窃的只是一双臭袜子。
李严廷笑了,“别急。”他顿了顿,“我可以不说,不过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等着他提出要求。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没事了。”他吩咐其他人,他们陆续退了出去。那场面,就像部落首领命令手下的士兵一样。李严廷轻声哼笑“你知道,想让这件事平静的过去。”他渡着步子,在我对面的床坐下,侧身斜靠在床尾的被子上,双脚悠然地翘在床梯一侧,“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什么代价?”
“要想不让这件事传出去,总得有个封口费吧!”
“什么封口费?”我不明白。
“50元,你只用给我上交50元就可以了。”他从床上坐起来伸出5根手指。这简直就是强盗,对于我一个小学生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我没有那么多钱,我去哪里找那么多钱?”我摇头说,“再说,我也丢了10块钱呢!”
“你丢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露出轻蔑的表情,“去哪里找钱是你的事。”
“能不能少点啊?”我哀求着。
“你也知道,这件事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外面那么多兄弟,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说!”他用眼睛向外面瞟了瞟。我低下头,心里懊悔不已,我思索着去哪里才能找出这50元钱。“怎么样?我给你些时间,不用太着急。”
爸爸确定了来校看我的时间,却不曾削减我心中的忧虑和痛楚。每天上课能疗慰心情的就是《七龙珠》的漫画书。在很多老师的心里我已经无可救药,虽然他们在课堂上也会斥责我那么几句,以此证明他们对我依旧是有责任的。教英语的那位女教师上课前总会提醒我,“如果自己不想学习可以,但请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偶尔她也会嘲讽着说,“马晨胜将来肯定能成为一名漫画家!”
蒋老师多数情况下对我都是冷眼相向,在班上他总是会对那些成绩很差的学生或不听讲的学生拳脚相加,但唯独不曾动过一根手指,充其量会吼我几声,这当然是考虑到我特殊的身份。在我心里,他就像拴在树上的蠢驴一样,除了会哼叫两声或尥几下蹶子,根本伤不到我。他和杨老师一样,都是阳奉阴违的家伙,当着爸爸的面笑脸相迎,夸奖我在学校的表现,但私下很少给我好脸。
唯有陈老师在我心中才是真正的好老师,他从不斥责我,不管我听课与否,他也不多干涉。这倒让我有些难为情,让我感到如果不好好听课就是辜负他的一片好意。
爸爸答应我来那天已经足足拖了四天,在此期间我很少在室外活动。这次我没有开口向他索要球袜,他给我带了一些零食,我一看就就知道是在家里带来的零食,和城市里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妙脆角,没有乐事薯片,没有高乐高夹心蛋糕,这让我有些失望。我承认爸爸的到来确实让我开心了那么一阵,但只是一瞬间。
杨老师遇到爸爸会和善的向他问候,他当着我的面跟爸爸自吹自擂,一点都不觉得害臊。也有些教师和爸爸点过头就匆忙离开,我能看到他们尴尬的表情。
中午,我和爸爸一起在食堂窗口把饭打好,一起走进餐厅。我看到李严廷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们不时偷眼斜睨着我,好像在给我某种暗示。
“吃饭啊!”爸爸说,“看学校的伙食多好,多吃一些。”
我点点头,象征性的吃上几口。
送过餐具,我们一起走向操场边,坐在花池边上,爸爸告诉我下午还要去进货,要赶在晚上之前到家,我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了。接着,我把事先编好的话说了出来。
“爸。”
“怎么?有事吗?”
“班里……,让我们定一套课外书。”
“哦!什么书?需要钱吗?”
“名著,需要50元钱。”我说,心中惴惴不安。
爸爸从裤兜摸出一沓钱,从中抽出一张50元面值的人民币递给我,我从他那粗糙,指甲里布满灰尘的手中接过来,紧紧的攥在手中。
“怎么了?”爸爸低头问我,“这次来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没有啊!”我抬起头望向爸爸,使劲挤出一个微笑。
“你确定没事吗?”爸爸诧异的看着我。
“没事。”我摇摇头。
“那就好。”他说,“你现在正长身体,不要挑食,我看你中午都没怎么吃饭。”
“好的。”我说,感到鼻子发酸,那一刻我真想让爸爸带我离开这所学校,永远离开。
“有一件好消息我要告诉你。你马上要有一个妹妹了。”爸爸看着我,“开心吗?”
“开心。”我说,这件事情确实让我高兴了那么一会。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爸爸站起身,“中午好好休息,下午还要上课。”我跟着爸爸走向校门口,爸爸停下来,“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他的眼神充满期待。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宿舍。我走了十多米的样子,回头望向校门,爸爸已经消失在那个拐角,我跑回去,在墙角偷眼望去,看着爸爸的背影,目送着他消失。
为了避开别人的目光,我把李严廷从宿舍叫了出来,他显然有些吃惊。在走廊上我把钱递给他,他瞪大着眼睛犹豫了一秒,但还是接了过去。那一刻我发觉他似乎并没有那天淡定,他似乎没有想到我竟真的把钱拿了出来。
“我们两清了。”我说。
他点点头,“哦!是的。”他耸耸肩,似乎有些疑虑,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那么!以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保证,这件事谁都不会说出去。”
我转身走开,听到他走回房间和房间里的人说的什么?然后发出笑声。那一刻我明白,我知道他是在笑我,笑我竟然如此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