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债

我知道,你是投奔我而来
你赤条条一无所有
为了与我相遇,花光了一切

不知在佛前求过几次
也不知前世的相欠有多深
才换来今世,你是我的血肉

多么欢欣啊
是谁点错了家谱?我只能给你
半季的温柔,然后
用半生的眷恋去想你,找寻你

找寻你,我动用露水,月亮,星星
陪黎明把太阳托起
伴着黄昏把夕阳灌醉
看霜染发白,岁月皱折,你在哪里?

如果我能活得长久,我会好好活
等你出现在相遇的那天
仍然洁净,清新,温柔如:
彼此一直等待

如果我将死去,我双手合什
生命会将我请进生命之外的生命
轮回里,你依然会来,我依然开怀

任风霜刀剑横斜,还你
此世,此生,此爱

——楔子

岁月在游走,历史一页页翻新,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那年因计划生育超生被送走的女孩,她怎么样了……

01

随着零点的钟声,鞭炮,烟花把蓄了一年的喜悦炸向了夜,在天空划出一圈一圈的孤线。五光十色,璀璨,祥和。

新年,像个骑着时光白马的王子,在沸腾的夜,在夜的狂欢声里,悄然而至。谁也无力抗拒他的英姿勃勃,威风凛凛。

电视里又一次响起难忘今宵的旋律…
西北风呼呼的声音又像大了些,夹杂着零零星星的六角凌花…

守岁的人们,悄悄收拾起一年的喜欢哀乐,愿不愿意也被推进了新的里程,准备好初一早晨备用的甜点,村庄随着渐渐稀疏的爆竹声,慢慢安静下来…

凌晨四点,忙碌了一年的人们还醉睡在梦乡。

一辆黑色轿车在离金乌村口大约百米的路口,犹犹豫豫的驶着。最后慢慢滑进了横穿村庄东西将村劈为南北两端的老东兴公路。

没人知道它的来处,也没人知道它将驶向何方,在这普天同庆的大年夜里……

大年初一,与平常的日子没多大不同,甚至更安静些。因为新年的第一天,预示着全年的运气。所以祖宗传下了不是规矩的规矩:

男人作为一家之主,早晨要为全家大人小孩捧茶送汤,象征着全年都是“俯首甘为孺子牛”,其实,一年就这一天,余下的日子可以天天为爷。

女人这一天有福了,可以赖床,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尽可能撒娇卖乖,指派男人做这做那,尽情享受一年就这一天的王者风范。也象征着全年就这样被男人宠着,爱护着,幸福着……

枫茹从来没有这样过,最起码近三十年没有,她像往年一样早早起床,为家人准备好新年第一天的早点,烫个大蒜卜页,等孩子们起来一起围坐方桌旁喝茶,像模像样的过年,再烧个肉丸下粉丝,直接端到床前,孩子们欢天喜地的拜年说好话,然后讨要红包…

红包早准备好了,一式三份,给过欢欢,迈迈姐弟俩,拿着还有的一份来到客厅,打开家神柜靠西墙的那扇门,取出一个放饼干的方形铁筒,把那个红包放了进去。

枫茹不用数,她清楚地记得这是放进去第三十个红包了,三十年了,每每想起那年在张家港,锦丰镇发生的事,枫茹又忍不住泪红了眼眶……

02

三十年前的张家港,锦丰镇,一个河埠码头。

一字排开十几条十五,二十,三十不等吨位的水泥船,都是从苏北农村那边过来跑运输的,大多数是出来想生二胎的。其中有枫茹的两个哥哥。

不过哥俩不是为生二胎,他们′第一个都是儿子,只是改革开放了,想让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当时乡里乡外流行一句话,“想发财,上江南,想养儿子,买大船”。于是,偌大阵容的“江北佬”,都奔向了江南的四面八方。

临近农历十一月,天气渐冷,就连地处江南的张家港也有寒风逼人了。

枫菇抱着快两个月的二丫,从苏北乡下来到锦丰镇,一路同来的还有五岁的大丫欢欢和她爸爸石头。

没什么出过远门的枫茹,无心浏览窗外江南的风景,她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孩子,生怕别人抢去似的。

倒是大丫,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像个鸟儿啾啾个不停,问这问那。一会儿,拉拉襁褓中宝宝的小手,逗笑。

孩子,她哪懂妈妈的心事?她哪知道,妈妈心在哭泣,在流血……

前几天,二哥从锦丰打来电话,让枫茹把孩子带过来。

枫茹当然明白哥的意思,这不是一直困扰她的事吗?从那次确定怀的二胎又是女孩时起,就开始困扰的事啊…

如果当时直接去做引产手术,也就罢了,只是枫茹一直犹豫着,毕竟孩子是来投生的,我们无权扼杀她,迟迟不想去做掉,以此来打消家里人的念头。

其实枫茹也知道,她的努力,只是徒劳。

那次只身去上海请师用将的找人做B超,医生不言,枫茹已知结果,一路晕晕乎乎又坐错了车,等发现后叫停,司机把她丢在半路上叫她自己打车回头。

那是六七月份的盛夏,走在柏油路上都软软的,滚烫,挺着大肚子走在这陌生的地方,枫茹满腹委屈,泪水夺眶……还好,又赶上最后一次班车回家,到了离家还有十五公里的东台大马,已是深夜十一点了。

当她踉踉跄跄的下车,看到前来等她的欢欢爸,忍不住哭出声来。

欢欢爸什么也没说,轻轻把枫茹抱到自行车后座上。

我们回家吧,欢欢还请别人带着呢。然后,十几里的路程,再不言语……

他们各自想着心思……

要不,就留着生下吧,两个女孩也挺好的。

枫茹还是忍不住说了心里话。

没有回话,只有自行车吱嘎吱嘎的应声。

那刻起,枫茹知道,她努力想留下这个孩子,只是徒劳。还有欢欢爸几代单传,才有计划生二胎,不能香火在此停下,不生男孩,对不起八辈子祖宗!

03

世上每一次的相遇,都是前世未了的缘。

或许是前世欠她的太多,于是命运安排这个孩子,一定会来!一定要来!不然哪有机会偿还这份亏欠,这份债……

就在枫茹一家为留不留下这个孩子而纠结不堪时,计生办下达了一道文件,意思是,有二胎计划的,不可以选择性生育,否则与超生一样罚款。

枫茹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忧,可以堂而皇之的把孩子生下了!本来日子就不富裕,要罚款五六万,哪有?

可石头咋想呢?他会不开心了!

他那么迫切想生儿子.似乎不生儿子,就是人生一大缺陷,就是做为男人的一大缺陷,生儿子才是检验男人的唯一标准!

明知怀的是女孩,为了躲避时风,为了能生儿子,枫茹这个不喜水性的女人,被逼上了船…

不过她没去江南跑运输,只在苏北的河河沟沟,今天这个集市,明天那个小镇,游游荡荡做起了小手艺。从此开始漂泊、流浪的生涯。从此,家成了一个个清晨、傍晚的踮足瞭望……

几个月后,有人听说枫茹生了,生了个女孩,有人又说,应该做了吧,前天我看见她在家,没看见孩子啊,众说纷芸。

其实,枫茹真的生了,是女孩,没错。

那时的枫茹,身量越来越大,巳没有一点自主权,想去医院去不了(会暴露身份),想生下孩子又做不到,活脱脱被牵着鼻子走。

离开家以后,在河港上听闻,不用去医院也能做到医院的引产效果,还能决定孩子的去留。

这多好啊,还能避免B超有可能做错而坠错胎后的捶胸顿足。

几番周折,找到了那个地方,那个传说的医生,竟然是很年轻的女人。

一条大约五吨的带篷的水泥船,在小村后一个僻静的河湾口,大概是医生的工作室吧,船舱里挂一洁白的舱帘。显得很干净。

医生笑容可掬,把枫茹带进舱里,取出接生包。让她躺在床上,别紧张,我保证孩子好好的。

枫茹不知如何回话,不知石头跟医生怎么讲,留还是不留?

五分钟时间,枫茹肚子开始有点疼,接着一阵一阵,越来越猛烈。枫茹咬着嘴唇,闭住气。

因为孩子还没足时足月,只是催产素的作用,生摘瓜一样,怎不难过?

她不敢大声哼哼,她不!她不敢矫情,就是生大丫时也没矫情过,因为她没有婆妈的呵护,她只有自己学着坚強…

疼得很你就哼哼吧!

医生看枫茹死命的揪着床沿,满头大汗,心疼了。

一切都不是传说的样子,哪有孩子可去留的,只不过是广告词而已。只不过是借助催产素的作用,强行分娩罢了。

还好,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后,枫茹听到了孩子响亮的哭声,她顾不得精疲力竭的虚弱,把血漉漉的孩子抱在怀里,任泪水.汗水肆流……

一切在意料之中.一切又在意料之外,孩子就这样半推半就来到了枫茹的生命里…

04

风,撕扯着大地
我的发丝开始凌乱
身体内残留的血
悬浮于暗红色的天空

总是担心树上的叶子
她会落于何处
叶子啊,我多想捧你于手心
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风啊,你这个刽子手
落叶,终于倒于你的屠杀
我长跪不起
拼命找寻,那片委屈的叶子

不,不是风的错
你若不松手,风又奈你何
…………

就这样,枫茹.石头这俩个总算还是受过新世纪教育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挣脱不了祖宗遗下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

枫茹千般纠结,万般无奈,她无力征服这个时代,更不能征服自己内心深处魔鬼的作祟,她妥协了,带着孩子,奔锦丰镇而来。

哥俩早已备好酒菜等他们,时值傍晚,打帮的船陆陆续续抛锚了。听说枫茹带着孩子来了,都是乡里乡亲的,怎能不看看问候几句。

看到孩子都唏嘘不已,多漂亮的娃儿呀,要不是计划生育,谁舍得送人啊。

看来河港上这一帮都晓得了。

是的,对于把女孩送人,在这个圈子里已是司空见惯了。

那些因某些缺陷不能生育的人家,只要是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要,正好这边要的是男孩,合情合理,自然而然成了一个链接。

有好事者,专程在这两类人群里荐引,哪家生了个女孩,哪家正为不能生愁肠百结,一拍即合。大家都好,然后相互你来我往,多了个亲戚一样,和睦相处,孩子还多了几份爱,听起来像是很美好的事。

三十年前的江南锦丰,在从苏北农村过来的枫茹眼里,已觉繁华了,楼房敞天,车水马龙,走出来的男女都靓艳,想到把二丫送到这里的人家,肯定会幸福的,心里稍有安慰。

就在枫茹来锦丰的第二天,那个好事者就来了(其实枫茹哥哥早已跟人联系好了),叽哩咕噜跟哥说话,枫茹没听懂。此人姓王,右腿有点跛,河帮上一带都叫他“王拐子”。

王拐子荐引的那人家,就在锦丰,夫妻俩在一家医疗器械厂上班,结婚好多年了,就是没孩子,拜托王拐子打听,想领养个孩子。可他家有个要求。孩子抱过去后,从此不再往来!

原来,有些人家在孩子抱过去后,来来往往,长大后又领回家了,养父母空付一场爱,一生的希望,最后还是站在白地,伤透了心。所以,现在江南人家作出无奈又有点残忍的举动。

枫茹.石头听过这番话,面面相觑,意思是,一松手,孩子就丢到没处去了。可哥哥说,现在不像从前了,都这样。但他们不拒绝你来看孩子,就是不认而已。

枫茹原先泛起的一点安慰,荡然无存了…

.

05

“茹儿”,一贯不爱说话的二嫂接过枫茹怀里的孩子。

别再难过了,给就给吧,认不认能怎样?你在江北,她在江南,你还要过日子,总不会天天来看啊,都怪我们穷,罚不起,我也喜欢女孩,将来年纪大了,还能帮我摸头摸脚的,我也舍不得,可没办法,计划生育啊……

二嫂说着说着,泪珠滴落在二丫脸上,二丫小脸直扭直扭的。

“二嫂”,

听二嫂一番话,枫茹泪奔了,一个“穷”字压垮了多少人的意念……

二嫂”,枫茹亲声的喊着,哽咽着说不出话…

是的,既然来了,就是已经想好的,别再磨蹭了,长痛不如短痛,日子还要照日子过,还想养小伙更要干脆点,其实,不认更好,对两家,对孩子都好,免了许多的节外生枝,你看得见,这里的条件不要太好,比起跟你后面东躲西藏,吃上顿愁下顿的好上百倍,千倍了!还有长大了还指不定会恨你,恨你把她送人家呢,到时你还不知往哪儿哭呢。

大嫂快人快语,要不就择个日子,让人家抱回去好了。(枫茹来了几天,两哥哥都没出港,一直陪着他们。)

“大嫂”,枫茹哽咽着,“听你们的”,然后扭头看坐在过道里烧闷烟的石头,要不,明天吧,明天正好双满月了。石头没做声,揉了揉眼晴。

第二天一大早,王拐子就过来了,哥俩跟他.交换了意见。让他把那家具体地址,名姓写下来,王拐子点头示意,笑嘻嘻传话去了。

枫茹上镇上给二丫里外又备了几套衣裳,由小渐大的,足够周岁以后都能穿。

下午三点多,农历十一月份,天黑得渐早,已近黄昏了。王拐子又来了。

枫茹往他的身后望,以为那家应该也有人来吧?可是,没看到。

王拐子说,小两口在家等呢,我来抱!

你们放心好了,我已成全过好几家了,他家地址,姓名都在这,你们可以去看,会有孩子尿布、衣服,长大后,可以看孩子在哪座学校上学,至于爸妈不见也罢!

还有,这里有三百块钱,是他家一点心意,给妈妈补补身子。王拐子拿出信封模样的双手捧着递给枫茹。

枫茹没接,她忙着把二丫的东西收拾在一个包包里,然后不顾众目睽睽,解开衣服给二丫喂奶……

她想给足她长大的奶水,她想最后一次给她妈妈的怀抱…

她用手指夹着乳头,使劲挤,她想挤出全郜,奶水、泪水、甚至血,都给她,都给她,还是不够,不够…

枫茹強忍住不哭,深情凝望着怀里的孩子:

修长的眉弯,细长的眼线,总像在笑,小嘴不似樱桃,却也得体的大小。

刚喝饱了,那么快乐的脚蹬手舞…

这一刻,枫茹烙在了眼里,烙在了心里,从此将伴随她今后的岁月里…

这一刻,在场的人谁也不说话,不敢惊扰此时枫茹心里如水的温柔…

大嫂,二嫂偷偷抹泪。大哥二哥背过脸去,石头只记得抽烟,烟雾浓浓罩住了他的脸。王拐子呆立在过道里。

此刻,静如止水…

06

枫茹喂好奶,把二丫抱起,伏上肩膀,轻轻拍打着二丫背部,一下,一下……

“妈妈,我也要抱宝宝”,一旁的欢欢嚷嚷着。

自从有了二丫,欢欢欢喜得不得了,晚上睡觉总要拉住宝宝小手手才肯入睡。

“欢欢,给舅母抱,等你长大了,才抱得动哩。”大嫂借机抱走了二丫,二嫂又接了过去,接着大哥,二哥,一个个抱过,王拐子敞开带来的小儿被,正想从二哥手上接过二丫,只听枫茹突然大声喊,“等等”,然后慌慌张张地问石头,“我的包呢?我的包呢?”

石头看了看房舱里,指了指角落上,“包在这哩”,枫茹赶紧打开包,从里层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粉色的包裹。

五公分见方吧,然后连同王拐子带过来的三百块钱包在一起,塞进二丫的衣兜里,再次抱住二丫亲了又亲…

片刻…松开了手…背过脸去……

一旁的欢欢突然大哭,“妈妈,不要把宝宝给人家呀,我要宝宝,不许抱走我的宝宝。妈妈,快拦住那个抱宝宝的”

“欢欢……”枫茹把欢欢紧紧抱在怀里,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石头蜷缩在房舱一角也泣不成声……

枫茹哭,从怀上二丫到此刻这段颤颤惊惊,颠沛流离的日子。

枫茹哭,一介纤纤弱女,无力抗拒祖宗遗传的封建劣根。

枫茹哭,一钱逼倒英雄汉啊,一个穷字,让天使顷刻坠落成魔鬼。

枫茹哭,从此能否再看到二丫,她离开妈妈的怀抱,能否健康快乐地长大…

枫茹哭,从松手的刹那,她已失去做妈妈的起码。从此心跪着,今生今世为牛马,也还不清此歉,此债…

枫茹哭…

王拐子搂紧二丫走上跳板,到岸后,又回过头,对枫茹一行人深深鞠了一躬。看得见他的眼眶也红了。

欢欢揪打着枫茹不依不侥哭喊着要宝宝,大嫂找好听的话又哄又劝。二嫂打来一盆热水,洗了个热手巾把递给枫茹,心疼地说,茹儿,别哭了,自己却又掉下泪来…

大哥二哥叫过石头吃晚饭,坐那儿谁也没动筷。

夜幕降临了,风轻轻刮过每个人的脸颊,似安抚还是拷问,只有各人自己感受。

‘“哥,嫂子,明天我们回去了,这几天耽误你们几趟生意了。你们要抽时间替我去看看孩子。”

“好了,别担心了,自己回去好好过,”哥不知怎样安慰枫茹,一脸的爱莫能助。.

欢欢哭累了,在枫茹怀里出着苦气,大家也各自回房舱休息了。

水浪摇曳着船舱,枕着有节奏的波涛,像睡在摇蓝,劳碌一天的船上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而枫茹听浪花拍打舱底的声音,像鞭子“叭,叭”的抽打着她的肉身,她的灵魂,她的心,一声,一声,一声高过一声,疼得不能睡去…

二丫该喂奶了,该换尿布了,她好像听见二丫在哭,二丫在哭…

07

枫茹几乎一夜没睡。

没有了二丫要吃,涨奶了。双乳涨满了胸部,一碰就会裂破皮的感觉,两胳膊被撑开,放不下来,难以言状的各种疼痛折磨着她…

枫茹早早起来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收拾了,就几件换洗衣服。

本想去跟大哥嫂道别(枫茹过来一直住二哥船上),可船上人很忌大清早说话的,比如看到雾,在家里可以惊讶地叫“好大的雾啊”,在船上你可就犯了大忌,会害得船主一整天都会小心翼翼的。更别说枫茹此刻心里湿漉漉的,难免一开口又会流泪了。

二嫂早起来了,着炉,做饭。看到枫茹两膀都朗开了,眉头紧簇,知道是涨奶涨的,叫她用热手巾敷,过两天就会轻松多了。

二嫂,我想吃过早饭就走。

啊?不是中午十一点的票吗?这么早干嘛?

二嫂想留她一会好一会。

想带欢欢去玩的,来几天也没带她出去玩过。还有,你们可以多装一趟货的,这几天都被我们耽搁了。

快别这么说,姐妹有多少在哪儿,要不是有难事,请也请不到你们来玩啊。二嫂总是朴实厚道,让人心生暖意。

以后,不请我也会来的,二嫂。有空替我多看几眼二丫去呀,

放心吧,一定会让你二哥他们一起去的。

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了,或许是冷的缘故吧,白渣白渣的。

枫茹进房舱叫醒欢欢,听说回家,欢欢倒也没闹,只是说,宝宝呢?不带宝宝回家?

枫茹不再吱声。欢欢使劲扯了她的胳膀,痛得枫茹眼泪都掉下来……

河港上陆续响起柴油机器启动的声音,大哥大嫂过来了,枫茹乘机道了别,又重复拜托去看孩子的话。

其实枫茹早早的存了心,她想走之前去看一下二丫,这一夜会不会哭哑了嗓子?还好,石头没有阻拦,他也有此意。

吃了点二嫂持地做的早饭,煎鸡蛋,她知道小时候枫茹喜欢吃,还是没能忍住与二哥嫂挥泪告别……

根据王拐子写的地址,枫茹他俩一边走一边打听,走走停停有两个小时吧,总算找到了王拐子写的那个地方。

庄后就是哥哥跑运输的运河,河滩上有一沙石场,再向南五百米处一幢居民楼,二丫就在这一幢最左的一家,有门出北,(有个便民店),此时该有九点左右了。

应该就是这儿了!越靠近,越心跳!二Y,妈妈看你来了…枫茹激动得不行。

“嘟,嘟,”身后突然有汽车鸣笛,枫茹他们下意识让了让。只见一辆公用面包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就在那幢居民楼后停了下来,车上打有计生办的招牌。

车上下来五六个男女,直奔最左一家,不一会儿听见,大人,小孩的哭声。

“什么情况?石头?”枫茹有点慌了,拉住石头,加快了脚步。

听到哭声,居民楼下围了好多人,吱吱喳喳,听不懂,枫茹刚靠近,看到几个抱了个孩子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大人带着哭腔,双手合什带求情状。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是二丫吗?枫茹急的,她挤进人群,用生硬的普通话询问详情。没来得没及问清。面包车扬长而去……

原先跟在后面求情的其中两人,忙不迭回头,女的拎了个包裹,爬上男人的摩托车,飞也似的去了。

那包裹,那么眼熟!

枫茹急了,急了,拉住一个还能听懂些的问,究竟什么回事。

这家昨晚领了个女孩,好漂亮的,一家子欢喜着呢,只因领养证还有两个月才拿到,被人举报,计生办派人把孩子接走,等手续齐全再说。

啊?孩子带哪去?

扬舍镇有个育婴堂,就是孤儿院。

孤儿院?扬舍镇在哪儿?

是的,沿这条路右拐向北四五十里吧应该。

是二丫呀,我的二丫!枫茹彻底崩溃了……

二丫不是孤儿,她有父母,有父母啊,还有姐姐,二丫,妈妈来了,妈妈带你回家,枫茹沿着公路,发疯似的狂奔而去…

08

枫茹沿着公路发疯似地狂奔,心里有个声音一路哭喊…

二丫,我的乖,我的乖,都是妈妈的错,从你投奔我的那刻,就一直在排斥你,小小的生命啊.没有片刻安宁过……

不,我不是妈妈,我不配,我是个魔鬼,一个比杀人犯更不可饶恕的魔鬼,有多残忍啊,亲手把自己的骨肉拱手送人,而你只是个几十天的婴孩啊,无力做任何选择,像个包袱一样被丢东,丢西……

枫茹哭喊着,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不顾石头抱着欢欢在后面追着,喊着。所有关于二丫的点点滴滴全涌上心头……

——修长的眉弯,细长的眼线,总像在笑,小嘴不似樱桃,却也得体的大小,刚喝饱了吧,那么快乐的脚蹬手舞。

枫茹歇斯底里了,伤心欲绝…孩子,二丫,他们要带你去哪儿?我来了,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

连日来的折腾,灵与肉的挣扎,已经身心交瘁,又遇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枫茹所有的抑制轰然瘫塌,一下昏厥过去……

等枫茹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眼神恍惚,迷迷糊糊,不知在什么地方,哦,她似乎听见了,是欢欢在喊妈妈,是石头在喊她。

我睡多久了吗?睡在哪?枫茹使劲想着,头,裂开一样好痛!身子像被绑着一样动弹不得……

“茹儿,”怎么?这是二嫂的声音,只有二嫂总这样叫她。

枫茹努力睁开眼睛,是二嫂!原来又回到了二哥船上。

“二嫂”,枫茹喊出口,泪如泉涌,她看到二嫂哭红的眼晴。

她想起来了。那挂印有计生办字样的面包车,那个熟悉的包裹,那两个骑摩托车的男人、女人,他们都去了一个叫扬舍的地方.,那里有个育婴堂,孤儿院。二丫被带去了那里……

“二嫂,二丫被带去孤儿院了。二丫不是孤儿,她有爸爸妈妈,还有姐姐,现在又多了个养父母,她……”

“别急,你哥他们去打听过了,二丫养父母跟计生办的协商过了,在手续没到全的这些日子,二丫在孤儿院所有费用都由他们出,还有他俩要求夜里来陪孩子,一旦拿到证,就抱回家。”

“你知道吗?王拐子把二丫抱过去的当夜,夫妻俩兴奋得一夜没睡,两个人就围着孩子看,怎么也看不够,二丫真的很乖,奶瓶也不挑剔,喝饱了就睡,一夜也没闹,倒是夫妻俩抢着喂奶,换尿布闹腾了一夜,欢喜了一夜。”.

“我的孩子……”

转念,枫茹又心疼起那夫妻俩,刚来的幸福,转瞬消失,随之又要搅进事端,看得出,他朝中没人,不然怎会遭人举报,两个月的事,怎就不能通融呢?孩子,还能留给他们吗?明天又将会发生什么事?谁又能料到……

枫茹傻傻地想着,侧过脸看见石头和二哥刚从外面进来,二嫂赶紧迎了出去,他们竟然压低声音说话,枫茹躺着怎么也听不清楚。

干嘛背着我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枫茹想爬起来出去听个究竟,一个踉跄,噗通,摔下床来…

09

枫茹摔下床的声响,并没有惊动石头他们几个,他们脸色严峻,哀声叹气,二嫂更是眼泪汪汪的,“苦命的孩子,茹儿怎么受得了啊……”

或许是那天受的剌激太大,心伤透了,枫茹的身子太虚弱,从床上爬起来,居然恍恍惚惚的摔了,她用力撑起身子,爬上房舱口的梯子。

“小点声,先不要让枫茹知道,”这是二哥的声音!

什么事,瞒着我?枫茹坐在梯子口上,听得清他们说话的声音。

“确定吗?石头,”二嫂在问石头话。

没有回声,估计打的手势,或者点头示意之类。

枫茹越发不安了。

欢欢,欢欢呢,怎没看见欢欢,枫茹一惊,大喊“欢欢,欢欢”

“茹儿,”二嫂他们几个都奔房舱而来,“欢欢被大嫂带去玩了”。一看枫茹坐在梯子上,“你怎么了,茹儿?”

“二嫂,石头,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都听到了?”“没有啊,你们都在瞒我.”。

石头一脸心疼,看着枫茹,这个从嫁给他没过一天安逸日子的女人,看着她憔悴不堪的样子,真的不忍心把这刚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我已如霜之哀伤,她能挺住吗?

无奈,石头又不忍把身心疲惫的枫茹蒙在鼓里,只得把一切说了出来……

就在那挂面包车把二丫帶走后,养爸妈就急匆匆赶了过去,他们发疯似的追赶着面包车,生怕落下,孩子就不是他们的了。

他们把从枫茹那儿随二丫一起的包包也带了去,以为都是二丫的换洗衣服,没多想,就背过去了。

到了扬舍镇夫妻俩叩头带拜天求大人们开恩,让他们照应孩子,等领养证拿到为止,我们把孩子带走,我们好不容易遇到的孩子,我们不能没有她。夫妻俩声泪俱下……

可是,在计划生育那么疯狂的年代,他们条件不熟,人眼不熟,即使哭破喉咙喊破嗓,谁能为他们动心,动情,通融呢。没有!

面包车里下来的一行人,例行公事,把孩子的大小、来历、身体状况等注册登记,

许是一路颠簸,来来往往没停歇,还是又一次离开妈妈的怀抱,二丫哇哇大哭个不停。

养妈赶紧把带来的包袱打开,一个方形的粉式小盒滚了出来,还有养妈卷好放在信封里的三百块钱。

养妈傻眼了,“孩子,我若不能拥有你,如何对得起生你的亲妈呀。我们只一夜之缘,已如刀割般难受,想必你亲妈有多心痛不忍的割舍离啊”,

养妈哭了…

她从另一个包里取出了奶粉,奶瓶,忙着去找开水冲泡。养爸一直跟着拿这拿那。

等他们冲好奶粉再来到那个登记处时,到处也找不见二丫的影子……

“孩子呢?孩子哪去了?去找那儿的头啊?”听到这,枫茹急疯了。

“找了,”

养妈,养爸也疯了一样挨次寻找那几个相比下熟悉的面孔。

从带孩子到一路追赶面包车,到眼前不见孩子,也不过两三个小时吧,所谓熟悉的面孔,其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就在不见孩子的同时,枫茹已昏厥过去倒在路边,养妈养爸拿着奶瓶无助的哭泣……

找了几个回合,总算找到一个貌似面熟的,那个人倒挺客气,给他们让座,然后告诉了他们孩子的去处…

“孩子去了哪儿?”枫茹一动不动听石头说着,这次,她没哭…

10

枫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自从听说那家领养手续不齐全,就开始忐忑不安。

这不,兜兜转转的,孩子竟然不知去向,此时的枫茹心痛得无法呼吸,欲哭,已无泪了…

孩子究竟哪去了?

养妈后来找到的貌似面熟的那个人,其实并没告诉他们来龙去脉,只是说有个刘姓人家,条件都俱备,很早在这登记了。

他们只是在等,等一场缘分的降临,等那个一见就难以忘怀的遇见,而今天我们带着孩子刚回,他们刚好又到,看见孩子,欣喜若狂,终于等到了!就是她!欢天喜地抱走了,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还有,他们早你先登记,还有他家……那人欲言又止。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了,我得尊重别人的隐私。

养妈听了无奈地哭嚎:“为什么?为什么.就不给我们机会,孩子可是我们抱过来的呀?难道就只有一夜的缘份吗?”

这时养妈想起那个滚落的粉色包裏,急忙找到初来登记的房间。

还好,小包裹滚在房门后的角落里,不易被看见,还在那!

养妈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剥开,一张照片,确切说是一张合影,是孩子与亲妈妈的合影!

看那孩子:
修长的眉弯,细长的眼线,总像在笑,小嘴不似樱桃,却也得体的大小。

养妈抚摸着照片上的孩子,深情凝望着,泪眼模糊,再看抱着孩子,一样深情凝望的妈妈,心疼了……

看,背面有字呢,养爸激动起来,

照片反过来,几行娟秀的小字跳进眼帘:

感谢好心的人收养我的孩子,请告诉孩子,妈妈是爱她的,而你们会比我更爱她。
替孩子收藏好,不为别的,只为经年后,我可以知道,她过的挺好!
枫茹妈妈 叩首,叩首,再叩首

最底下还留了地址。

养妈找了个笔,在枫茹妈妈下面,添了一行:一夜妈妈,然后重新包好,又找到那个熟人,

请你务必把这个粉盒转给孩子,可不可以?养妈求情了。

那人终于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一定转送到。
————.————

能送到吗?送到没有?

一晃三十年了……

从那年满腔悔恨从张家港回来后,枫茹死的念头都有过。

孩子丢了不知去向,她无颜面对茫茫人世,她像受伤的野兽躲进森林,舔着伤口,怕见任何人,也是从接下来一大年初一,开始为二丫存红包,存上虔诚的祈祷,也存下了思念,愧疚,存下满罐的泪水……

大概在三年后,枫茹生下儿子迈迈,儿子的到来多少冲淡了对二丫刻骨铭心的想念……

几年后,枫茹又去过锦丰,故地重游,只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却又徒添伤悲。

扬舍的育婴堂早没了踪影,一幢国贸大楼,拔地而起……
一夜妈妈的居民楼也已拆迁,去向不明……

从此张家港锦丰成了枫茹心中不能触碰,偏又触碰的伤痛……

如果没什么意外,二丫也该结婚生子,也做妈妈了,她能理解枫茹妈妈吗?

枫茹伸手进罐里摸索着,摸出一个纸包的模样,那张合影!

当年枫茹想过几种做记号的方法,也想学古戏里咬下牙痕做记,终究还是下不了口,只好带着二丫去照相馆拍了这张照片,共洗两张,一张给了二丫,一张自己留着。

三十年了,照片已犯黄,还算清晰,看得见:修长的眉弯,细长的眼线,总像在笑,小嘴不似樱桃,却也得体的大小。

枫茹傻傻的看着,一声汽车的鸣笛,把她从三十年前的思绪里喊了出来……

11

除夕夜飘了几片雪花,大年初一天就放晴了,虽然太阳出来的比较迟,能出来就已是温暖如春了,目光所见处,敞亮了许多。

枫茹呆坐着大概半个把时辰,又把三十年前的往事过了个遍,一声叹息后,又把那个存钱罐放回原处,若什么时候能亲手给二丫,我死就闭眼了,枫茹想着,苦笑着摇了摇头,做梦吧……

马路上行人渐渐多了……

枫茹家坐北朝南,屋前就是老东兴公路,把金乌村划分为庄上、别墅区。

枫茹家坐在別墅区,出门就是马路。

一声汽车的鸣笛,把枫茹从三十年前的回忆里喊回三十年后的大年初一。

靠着马路,车来车往,不足为奇,只是今天怎这么早呢?我两宝还没起呢

枫茹起身,看了看门外,约一百米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如果你看过第一章,你可记得,凌晨四点多,这辆车已进了东兴路金乌段村东,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又将去何方)。

司机摇下玻璃向路南边,刚从家里出来的红嫂问什么.。
枫茹看见红嫂手指向她家,枫茹惊讶,“找我?不会吧”.

带着一脸狐疑,枫茹走向门口,她看见一个帅气的男孩迎面走来。

阿姨新年好!

孩子,你找谁啊?要不进屋坐坐,喝杯|热茶?

阿姨,请问,是枫茹妈妈吗?

枫茹心“格登”一下。
孩子,你?从哪儿来,你怎么知道枫茹妈妈?

我就是。咋了?

男孩兴奋地跑出门,跑到车子旁,趴着玻璃大声喊着“刘念,下来,找到枫茹妈妈了!找到枫茹妈妈了!”

车内被唤做刘念的是个女孩,她打开车门时,或许车内打着空调的缘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男孩拉住她的手,奔枫茹而来。

枫茹一脸懵逼看着这一切,看见男孩拉个女孩过来,恍惚间,咦,欢欢啥时候起来的,咋没看见。她使劲揉了揉眼,哈,不是不是,老花眼了。咋一看,还真有点像。(枫茹心里犯嘀咕了)。

来到枫茹家门口,刘念停下脚步,远望着屋里忙着倒茶的枫茹…

枫茹五十多岁吧,或许比其他人经历的多,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头发花白,眼圈周围深深浅浅的皱折叙说着她与众不同的心酸。

枫茹妈妈,这个我刚听到一个星期的称呼,让我迫不及待想要见的人,这个一直念叨我,思我成疾的枫茹妈妈,你想了三十年,哭喊了三十年的二丫,我来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枫——茹,妈妈”,刘念哽咽起来,泪如雨下…

枫茹慌了,孩子,怎么了?别哭,遇到啥事了,进来好好说。

刘念进来坐下,还是哭着说不出话。

男孩安抚着女孩,别哭,好好说。

嗯!

不一会儿,女孩平静了许多,从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

枫茹怔住了,一个粉色包裹!

枫茹这才细细打量起女孩,修长的眉弯,细长的眼线,虽然哭过,还掩饰不住上扬的笑意,不是樱桃小嘴,恰是得体的大小。

这个烙在她眼里、心上、日子里的样子,这个让她三十年念念不忘的样子!

女孩打开包裹,取出照片,递给枫茹,

枫茹没接,还有谁比她更知道照片的故事,只是她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她使劲拍了自己一巴掌……

真的!好疼!是二丫!我的二丫回来了!

枫茹妈妈!

二丫,我的乖乖!我不是在做梦吧?

枫茹一把把二丫抱在怀里,空落了三十年的怀抱啊,枫茹抱着,抱着,怎么也抱不满……

“石头,石头啊,欢欢,迈迈,你们快下来啊,二丫回来了,我家的二丫回来了!”

枫茹声嘶力竭的喊着,一边抱着二丫没松手,紧紧地抱着…

12

时间倒回到三十年前张家港市扬舍镇,一个叫娄子的村子。

计委主任老刘,通过在育婴堂工作的好朋友老赖的帮助,终于如愿以偿,遇到了一见而倾心的宝宝,就是曲曲折折从苏北到江南,到锦丰,到扬舍,终于落地到娄子老刘家的二丫!

儿子媳妇结婚好几年了,老刘做梦也没想到,两个优秀的孩子居然不能生育!

老刘常常反省,做计划生育工作有时真的很伤人,可政策如此,作为基层干部又能怎样?他自觉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遭此报应?

儿媳妇通情达理,提出离婚,不能因她断了刘家的香火。可儿子又恋着,绝不答应,没有孩子可以想办法,没你没法活…

经过与孩子的沟通达成共意,决定领养一个孩子。

可说领养孩子,谈何容易?到哪儿领?老刘启动他的关系网,属下的同仁,四处托人,专门打听河港上有苏北来的小孩。

在昨天,在育婴堂工作的老赖打来电话,说这次来了个漂亮的小孩,快来!

老刘一听,惊喜!丢下手中的活,叫上老婆喜出望外奔老赖而去…

老俩口欢喜啊,看着襁褓中熟睡的二丫,想伸手去摸摸她粉嫩的小脸,又怕粗糊的手擦破儿的皮肤,就这样歪着头傻傻的看着…

老赖一旁催促,说明二丫的来由,告诉他们那个带了一夜孩子的那户人家追来了。还有两个月,等手续齐全再抱走,孩子所有费用,他们全部承担,父妻俩哭天抢地的,让人心酸。

老刘一听,赶紧让老婆收拾,一边又沾沾自喜,我们手续齐全怕啥?怪只怪这孩子人见人爱。然后又再叮嘱不要暴露他们的身份,随后抱着二丫匆匆离开了育婴堂。

第二天,老赖又专程来老刘家,把一夜妈妈拜托他送来的小粉盒交给老刘。

老刘打开粉盒,看到那张照片,当看到照片背后的留言时,这个大男人忍不住泪红了眼眶,那个叫枫茹的妈妈叩首叩首再叩首的样子,仿佛就跪在他面前,他好想去搀扶她,安慰她…

儿子媳妇昨晚就从外地赶回来,一家人欢天喜地围着二丫,如获至宝…

老刘跟儿子儿媳妇说,给孩子取名刘念吧,刘念,谐留念。她让多少人念念不能忘怀,让多少思和念留在那个叫枫茹妈妈的往后余生的岁月里…

老刘家有了刘念后,为了不影响儿子媳妇的工作,辞去计委主任的工作,带着老婆来到乡下娄子村,悉心照顾刘念。

小刘念在众多人的关爱中快乐地成长,一路顺风,学成,事成,婚姻成,而立之年已有一儿一女,生活甜如蜜…

这一说,老刘已七十好几了,每次看到刘念亲近孩子的样子,就会想起那个盒子,那个照片,那个叫枫茹的妈妈,叩首,叩首,再叩首的样子。

这个在心里藏了几十年的样子,每每想起,每每心痛…

是时候了,这份思念的债该有尽头了…

于是,这个大年初一,所有的情绪都开始了最初的美好。

枫茹还是哭,刘念也在哭,所有依次入场的人都哭了,似乎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

岁月在游走,历史在一页页翻新,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那年因计划生育超生被送人的女孩,她回来了!

似乎难已置信,却是事实,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惊诧莫名,激动得毛孔竖竖…

这不是故事,是事实,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还是忍不住写下来。

枫茹是幸运的,失散三十年的女儿还能找回来,骨肉相认。

二丫也是幸运的,虽然离开亲生妈妈的怀抱,却被更多的爱包围着。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时代的悲催,还有许多像枫茹这样的妈妈,二丫这样的孩子还在
饱受骨肉离分的痛,但愿他们也能找到,然后,相认,相亲,相还…(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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