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湛论“尊经”

明朝正德年间，山阴县令吴瀛在绍兴府知州南大吉的委派下，重修绍兴的稽山书院，并在书院后面筑了一座尊经阁，打算以此把人们引向圣贤的正道，使百姓兴旺、邪恶消除.尊经阁筑成后，南大吉请王阳明为之写一篇记，以规劝当时的一些读书人端正学习孺家经典的态度，于是王阳明便写下了《尊经阁记》。

嘉靖五年丙戌（1526年），广德州儒学新建尊经阁，邹守益派人来请湛若水作记，湛若水应邀作《广德州儒学新建尊经阁记》。《广德州儒学新建尊经阁记》让湛若水意想不到的是，引起他与好朋友的一次风波。话说，湛若水因为邹守益是王阳明的弟子，所以在文中讲到“良知”。王阳明后来看到湛若水的《广德州儒学新建尊经阁记》，因为湛若水谈论到“良知”和自己所写的《稽山书院尊经阁记》不合而有些不满。虽然这件事没有影响到两人的友谊，不过湛若水的《广德州儒学新建尊经阁记》和王守仁的《稽山书院尊经阁记》可算是两人心学的不同的缩影。

尊经，即尊崇经典。人们应该怎样尊崇经典呢？

王阳明认为：

经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它在天称为“命”，秉赋于人称为“性”，作为人身的主宰称为“心”。心、性、命，是一个东西。它沟通人与物，遍及四海，充塞天地之间，贯通往古来今，无处不存，无处不是同样，无处可能改变的存在，所以它是永恒不变之道。这永恒不变之道，用以阐述阴阳盛衰的运行，便称它为《易》；用以表明纪纲政事的施行，便称它为《书》；用以传达歌咏性情的感发，便称它为《诗》；用以显示体统仪节的表征，便称它为《礼》；用以宣泄欣喜和平的跃动，便称它为《乐》；用以辨别真假邪正的标准，便称它为《春秋》。六经不是别的，就是我们心中永恒不变之道。因此《易》这部经，是记我们内心的阴阳盛衰的经；《书》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纪纲政事的经；《诗》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歌咏性情的经；《礼》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体统仪节的经；《乐》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欣喜和平的经；《春秋》这部经，是记我们心中的真假邪正的经。君子的对待六经，省察心中的阴阳盛衰而使之及时运行，这才是尊《易》；省察心中的纪纲政事而使之及时施行，这才是尊《书》；省察心中的歌咏性情而使之及时感发，这才是尊《诗》；省察心中的体统仪节而使之及时表露，这才是尊《礼》；省察心中的欣喜和平而使之及时跃动，这才是尊《乐》；省察心中的真假邪正而及时地辨明，这才是尊《春秋》。六经，是我们内心的账本，而六经的实际内容，则具备在我们内心，正如同产业库藏的财富，各种各样的具体物资，都存在家里。那账本，不过记下它们的名称品类数目罢了。而世上学六经的人，不懂得从自己的心里去探求六经的实际内容，却空自从实际之外的仿佛的形迹之中去探索，拘守于文字训诂的细枝末节，鄙陋地以为那些就是六经了，这正像富家的子孙，不致力守护和享用家中的产业库藏中的实际财富，一天天遗忘散失，而终于变成穷人乞丐，却还要晓晓地指着账本，说道：“这便是我家产业库藏的财富！”同这有什么两样？唉！六经之学，它的不显扬于人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重视功利，崇奉谬论，这叫做淆乱经义；学一点文字训诂，教授章句背诵，沉陷于浅薄的知识和琐屑的见解，以掩蔽天下的耳目，这叫做侮慢经文；肆意发表放荡的论调，逞诡辩以取胜，文饰其邪恶的心术和卑劣的行为，驰骋世间以自高身价，而还自命为通晓六经，这叫做残害经书。像这样一些人，简直是连所谓账本都割裂弃废掉了，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做尊六经呢。世上的读书人，掌握我的主张而求理于内心，当也大致接近于知道怎么样才是真正地尊六经的了。

湛若水认为：

经，就是径，是进入圣人境界的路径。也可以说是警，让自己有所警觉。学，就是觉，即警觉。六经都是我心的注脚，能使我心有所警觉。《易》是我心阴阳盛衰的注脚，《书》是我心中正的注脚，《诗》是我心性情的注脚，《春秋》是我心是非的注脚，《礼》、《乐》是我心和谐与秩序的注脚。学习《易》能够让心中的阴阳盛衰警觉，就是能够尊《易》了；学习《书》能够让心中的中正警觉，就是能够尊《书》了；学习《诗》能够让心中的性情警觉，就是能够尊《诗》了；学习《春秋》、《礼》、《乐》能够使心中的是非、和谐与秩序警觉，就是能够尊《春秋》、《礼》、《乐》了。保存警觉，所以能够开发聪明、扩充良知。并非六经能够增益人的聪明和良知，而是人自己本来就有的，只是六经能够开发、扩展而已。比如做梦的人、醉酒的人，别人呼叫让他觉醒，不是呼叫他的人给他觉醒，知觉，是他固有的，呼叫的人使他能够觉醒而已。所以说六经觉我者也。现在说聪明、知觉不必向经典索求，好像自己就是不用呼叫就能觉醒的一类人；现在忘记根本而只是诵读六经的人，则如同展转丧失志向于醉梦的一类人。不用呼叫就能觉醒，孔子也不能做到；丧失志向于醉梦，孔子不会去做。所以实行中庸之道的人，很少了；所以天下能够尊经的人，很少了。有的人过头了，有的人则不及。过头就不能自助，不及就会忘记根本；忘记根本就会被忽略，不能自助就会招致轻侮。被忽略和轻侮，可以叫做尊经吗？勿忘勿助之间，就是尊的极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