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怀揣梦想,为国为民,侠之大;长大后,我们趋向现实,为家为己,人之私;但无论身处怎样的艰苦的环境,有如何不堪的过往,都不影响一个人做眼前的好事,行当下的善举,所以,做好事永远不会晚,做好人永远有机会。
(一)噩梦不断
小吴从市里学歌回来了,听了他的建议,我的酒馆里装上了电视,一来为自己解闷,二来也想遇到世界杯的时候,也能和球友们一起看场足球,蹭蹭世界杯的热度。
这天接近傍晚,酒馆门可罗雀,我看着电视剧《我是法官》津津有味,小吴则拿着吉他弹唱自己的新歌《重新来过》:“也许我一出生,上帝便为我写好了剧本,我不是没有灵魂的角色,哪怕成为做点好事的坏人……”经过专业学习的小吴,创作的旋律厚重上口,我一手托着腮,一手合着小吴的旋律,不自觉地敲着木质吧台……这一刻平静的时光,不想被任何人打破。
但是生活很少遂人愿,是吗?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拎着包走进了酒馆,他的头发黑油发亮,板正的发型、宽正的肩膀,方正的脸庞……一双眼睛严谨而又整齐,他长得特别像老电影里的“正面人物”,凛凛正气,走路带出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威严。
“老板,请问,有没有那种喝了就不会做噩梦的酒?”他连说话都一板一眼,像是和别人对簿公堂。
这还真实奇怪,一般我们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晚上总怕做噩梦的人,大都是心虚的表现。“不好意思,目前小店还没有这种功能的酒。”
“我给你研发经费,你务必要在一个星期内,研制出来,不然我就收取违约金,愿意吗?”他扶了下金丝眼镜,我才看清楚他的眼,黑眼球暗淡无光,白眼珠血丝满布,眼袋就像两只吸饱了血的黑蚕,两头细,中间粗,慵懒地挪动着。
说着,他打开他的左手上的智能手表,弹出了一个金额:10万,这大概是我酒馆一个月的营业额。嗨,这真是个令人纠结的决定,按道理说,调制一种新酒,最少要两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内的话,就要关门谢客,专心研制……我在脑海里盘算这场生意到底合不合适,男人又往上拨了一个数字,20万。
“好吧!我可以试试。”我点开吧台的收款机,
“慢,老板,先签个合同吧,我们先小人后君子,万一失败了,你可是要承担的责任的,要赔我双倍,这是条文。”男人宛如一个合同制造机器,一边口述,一边智能手表把他的语音变成文字,我把小吴叫了过来,俩人仔细研究了下,觉得没啥问题,我就签字了。
男人叫了杯烈酒,是我托朋友从内蒙帮我带回来的“闷倒驴”,他一饮而尽,说了句:“今天是周五,下周五我来试酒,当然,也可以提前叫我,但不能延后。”
走到酒馆门口,他又回过头,惺忪的睡眼里装满了疲惫:“我叫张平冤,是区光明律师所的金牌律师。”
“我能问下你平时做什么噩梦吗?这样可能有助于对症下药。”
“有这个必要吗?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他放慢了脚步,转过身来,又回到了吧台。
“可能会有帮助!”
“哦……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已经持续半个月没有睡好觉了,不吃安眠药睡不着,吃了安眠药又做噩梦,想想真是痛苦。我就是经常做一个噩梦,梦到一群长着蚊子头人身的怪物追着我吸血,我躲在房子里,然后我的房子就开始倒塌,四处都在塌陷,我在梦里拼命跑,可跑到哪,地面就踏到哪,那种站在悬崖边上的感觉,我的天,还不如杀了我。”张平冤的脸扭曲着,眼睛里的疲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却是恐惧的深渊……
我倒也读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觉得梦是人白天思想活动延续,毕竟是虚幻的,自然没当回事。还有一种关于梦的说法颇为有趣,说人都是有灵魂的,但是灵魂不会睡觉,所以当人睡觉的时候,灵魂便会出窍,游荡在另一个世界,梦里经历的任何事情,都是灵魂在另一个世界的真实写照。
嗨,不管怎样,眼下,张平冤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灵魂在一个噩梦里反复被蹂躏,可疑也可怜。
“好吧,张大律师,我知道了。”
“老板,你一定得救救我,我……我已经半个月睡不好了,再睡不好,就死了!”
“好好好,我一定尽力!”
张平冤一步三回头,就像是走向刑场的犯人,对世间恋恋不舍。
(二)梦有来源
张平冤走出酒馆,呵欠连天,突然而来的困意异常宝贵,急匆匆地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倒头就睡,可真正倒下去的时候,却又睡不着了,横着,竖着,都睡不着,甚至想用被子把自己闷到缺氧昏迷,他已经分不清楚睡觉和昏迷的感觉了。
睡不着的他拉开窗帘,温暖的落日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的脸上,不远处便是一栋小区,此刻改装的更像是一栋炮楼,有铁丝网、有拒马,还有冒着黑烟的燃烧瓶,与其对峙的是一辆辆高大的挖掘机,轰鸣声足以掩盖一切咒骂和哀嚎。
这种新开发的挖掘机、推土机已经可以在两个小时内,拆除一栋30层的楼房,它升起来的时候,活像电影里主持正义的变形金刚,小区里的孩子都会围上去,只是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电影里的变形金刚是保卫他们的家园,而现实中的变形金刚是拆除他们的家园。
“又能坚持多久呢!”张平冤摇摇头……
自从张平冤走后,我和小吴便关门谢客,为了这20万的大单,我俩充分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没日没夜地研究调制这款不让人做噩梦的酒。
为了让枯燥的研制有点乐趣,我和小吴一般都会打开电视,哪怕没人看,但只要出声音,酒馆便不显得沉闷。主持人正用甜美的声音播报本市一则关注度颇高的官司:“温暖家园小区业主状告盛世地产公司强拆楼房。”这确实是一件棘手的官司,温暖家园小区是小产权房,50年产权已经到期,并且没有房产证,里面的住户都是普通或者贫困家庭,温暖家园是他们唯一的归宿;而盛世地产公司早已拍下了温暖家园的这块地皮,马上就要破土动工,拖一天就耗费一天的钱。
画面里,我看到张平冤在法庭上神采奕奕,他的辩论无懈可击,咄咄逼人,是呀,他打官司的赢率听说百分之九十,早就是各大企业大佬重金聘请的对象,而原告的律师沈远航却数度被逼入困境,接近语塞,毕竟沈远航是温暖家园小区的业主,不是专业的律师,他声泪俱下地说道:“温暖家园一共300户居民,都是普通家庭呀,补偿款根本就买不起新房,拆了温暖家园我们住哪里?这里有孩子,有老人,智能机器人抢了我们的饭碗,你们还要拆除我们的家园吗?真的要家破人亡吗?”
虽然可怜,但是法庭毕竟不是讲感情的地方,在张平冤的操作下,一审判处盛世地产公司继续享有温暖家园房地产小区地皮的使用权,限期30天内腾空温暖家园。
而张平冤就是打完这个官司,才过来找酒喝的,他必须清醒,因为二审开庭在即,并且社会上有一名专门帮助弱势群体的法律服务志愿者自愿成为温暖家园小区的律师,叫姚一心,她可不好惹,倒在她手下的公司至少有五六家,污染环境的,侵占群众利益的……她总能找到这些公司的弊端,然后一击致命。
毕竟全市有那么多小区,有那么多人,每天发生那么多事,温暖家园的事情再大,也在电视里一晃而过,电视台更喜欢把精力投入道娱乐新闻里,一位娱乐明星丢狗的新闻占了5分钟。
我和小吴的研制进展缓慢,研制一种酒,至少要经过100次试验验证,但是我和小吴每天只有午休和晚睡两次睡眠,一天顶多试验两次,嗨……我现在有点后悔签这个合同了,玩文字游戏怎么能玩得过律师呢?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和小吴的研制,我开门一看,是一个穿着一身朴素的运动装女孩,她梳着干净利索的马尾辫,明媚的眼睛像初秋的湖面,清澈见底,波光粼粼。
“不好意思,美女,小店现在不营业。”
“师傅,你这是网红酒店,现在我正办理附近一个案子,想过来打个卡,听说你这里酒很有特点,我喝一杯就走。”
“美女,我正忙着呢,没时间招待你的,请体谅。”
“我大学学过酿酒,我帮你吧,今天难得清闲。”虽然我的门仅仅开了几十厘米的缝,但她还是挤了进来。
看到我和小吴在吧台上摆满了各种酒瓶、试管,那女孩顿时来了兴致,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说道:“老板,你这研究新酒呢?”
“对呀,你也看到了,我正忙着呢!”
“看样子,是碰到难关了?”她走到吧台,一会儿拿着这个酒瓶闻闻,一会儿拿着那个试管晃晃。
小吴一把把试管从女孩手里夺了过来,训斥道:“别乱动!”
“姑娘,我们现在真的没空,你看我们遇到难题了。”我也抓紧附和,希望把这个奇怪但也有点可爱的姑娘挤兑走。
“什么难题,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一种喝了让人不做噩梦的酒,梦那么难以琢磨,困难很大的。”
“嗯……确实有点困难!”女孩撅着嘴巴,食指不停地敲击圆润的下巴,“哎!有了,有什么难的,你把一个好梦提取出来,然后加到酒里就好了呀!”
“姑娘,梦怎么能提取呢,你可别逗了!”
“也是,不过,老板,我打赌,你这酒研制出来,肯定卖得也不好,怎么会有人总有噩梦呢,大多数人肯定和我一样,踏踏实实做美梦。”女孩开心地说。
“啊!”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呀,我没法提取好梦,但可以把好梦分享呀,如果有人愿意和张平冤分享美梦的话,那就可以让张平冤从噩梦中解救出来了。正好,我和我师傅学习酿酒的时候,专门配置过一种因子,叫同心同梦,如果两人同时饮了一杯这样的酒,后饮的那个人就可以和前面饮的那个人做同一个梦,而配置这种因子的初衷是解决异地恋人的相思之苦,没想到今天却有大用。
可是我年老觉少,做梦的机会不多,小吴因为小时候受的苦多,梦里也不是很好。恰巧这个姑娘说自己时常做好梦,不妨就征求她的意见吧。
“姑娘,我研制了种新酒,叫同心同梦,你愿意把你的美梦与人分享嘛,我可以免费请你来小店喝一年的酒,或者给你一笔钱。”
“我对钱没兴趣,不过如果能帮助人的话,我也愿意,要我怎么做。”女孩有点严肃。
“很简单,就是把这杯酒喝一半,留一半!”
女孩豪爽地把酒端了起来,快到嘴边的时候,迟疑了下,但还是喝了,剩了小半杯:“老板,你这酒喝着口感不错呀,哈哈,心情舒畅,感觉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
“叮铃铃!”女孩的手机响了,她一看号码,便赶快接听,只听到那边焦急带着哭腔地说:“姚律师,他们来了,人都打伤了。”
女孩收起可爱,雷厉风行地就向外跑。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姚一心,下次再来哈!”
……
(三)同心同梦
姚一心剩下的半杯酒成了我和小吴的救命稻草,我俩抓紧往半杯酒里加上了同心同梦的因子,然后再和其他原酒混合,就复制出来很多同心同梦的酒。
本想自己先试验下,可张平冤已经等不及了,就在姚一心走后不到1个小时的功夫,张平冤急匆匆地赶来,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惫,黑眼圈既滑稽又可怜,小吴差点笑出声来,却被张平冤恶狠狠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研制出来没有,我今晚必须得睡个好觉!”极度缺乏睡眠的人,两眼发红,头发蓬乱,精神崩溃,张平冤貌似只剩下一点理性了。
“有……有!你试试!”小吴看到张平冤这种几乎癫狂的样子,说话都有点颤抖。
张平冤端着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又拿着桌子上的酒,一瓶一瓶的吹,直到灌得自己吐了出来。“我今晚就在你这睡,你顺便检验下酒的效果。”
说完,就走到卧室,躺在我的床上……
小吴看他貌似睡着,轻声细语地跟我说:“这人真奇怪,也不知道姚一心睡着了没,如果姚一心没睡,那酒就没效果了。”
“别说话,艹!”隔着一层卧室门,还有海浪的声音,张平冤居然还能听到小吴的轻声细语,可见他神经衰弱到一定程度了。
我和小吴搬了把凳子坐下,“别乱动,艹,还让不让睡了!”张平冤又骂了起来。
经过几分钟平复,张平冤终于不骂了,不过听到卧室里翻来覆去的声音,我那铁架子的上下铺来回晃当,咯吱咯吱的响,他还是睡不着,我又听到了药瓶子的声音,卧室里没有水,估计张平冤酒已经习惯了干吃安眠药吧。
过了大概半小时,张平冤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和小吴隔着卧室的玻璃看看他的睡姿,这是痛苦的一种睡姿,他蜷缩着身体,就像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脸上痛苦的表情,五官扭曲,就像捏坏了的橡皮泥。
“救命,救命啊!”突然张平冤开始大喊,双手和双脚开始乱蹬,被子、枕头被抛得乱七八糟,“饶了我吧,放过我吧!”张平冤极尽绝望的呐喊求饶,我和小吴的心也揪了起来,是姚一心还没睡觉,还是酒不管用呀,心想为了20万,要赔40万了。
就在我心情低落到极点的时候,张平冤的表情渐渐缓和了,五官也松了绑,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成功了。
我和小吴在酒馆的桌子趴着睡了一晚,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张平冤才慢慢醒来:“老板,你这酒不错,有效果了!”睡了一觉的张平冤明显精神了许多,第一件事就是撒了一泡憋了一宿的尿。
“老板,这酒虽然有效果,但还是有瑕疵。”张平冤挠着头,说道:“一开始我还是做了和以前一样的梦,梦到一群蚊子人叮我,把长长的嘴巴扎入我的肌肤,然后开始吸血,可是我跑不掉,又喊不出来,就在这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一把把我拉到另一个梦境,我们和一群孩子吃野餐,一会儿又在法庭一起辩论。”
“谈不上美梦,但也不是噩梦,至少能睡着了。”张平冤似乎有点满意。
我笑着说:“那就好!”
“这酒有什么原理嘛,后者说对身体有没有伤害!”
“没有伤害,它的原理就是让别人带着你做梦!”我又把姚一心来到酒馆前前后后的事情给他解释了一遍,张平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替我感谢那个姑娘吧!”
“张律师,那些家伙又闹事了,过来看下,他们好像请了专业律师。”张平冤冷笑了下:“哼,有比我还专业的嘛!”说完,张平冤便离开了。
张平冤匆匆赶往温暖家园小区,一路上不断在大脑里搜索法律条文,他希望找到更能致命的漏洞,给对方律师一个下马威,或者设计个圈套,让对方律师跳进来。
“捍卫家园,誓死力争。”“打倒黑心地产商”……还没走进温暖家园,一股股声浪便迎面扑来,场面已经是分为两拨,一拨是温暖家园的住户,站在他们中间的是一个看似弱小,但气场很大的女子;另一拨则是一群保安,他们身后是巨大的挖掘机和推土机,动不动踩下油门,伴随着轰鸣的声音,一股股黑烟笼罩在人群头上,久飘不散。
张平冤倒是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保安那一遍,对着那个弱小的女子说了句:“你知道你这样做是违法的吧!”
“违法?你们的补偿不符合规定,按照补偿的条件,是要在同等价位的地方补偿一套房,你们是按照郊区还有乡下的标准补偿,到底是谁违法,谁没良心。”女子看似弱小,但嗓门却很大,并且她不同于一般妇女的骂街,她吵的每一句都带着法律条文条款,并且反应极快。
“还真是个难对付的选手。”张平冤盯着那个女孩,表面平静,但大脑却高速运转,把条条款款拆分组合,想找到女孩的破绽,而就在他盯着这个女孩的时候,突然发现她很眼熟。
马尾辫,运动装,她就是姚一心,在梦中救自己的那个女孩!居然是她……张平冤有点懵,这时,姚一心也注意到了他,只是她很快又把精力放到了一个被保安推到的孩子身上,她跑过去,抱着孩子说:“没事吧,果果!”然后又怒目斥责:“你们会对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法律不会放过你们。”
张平冤已经跑了,梦里的女神,现实中却是仇人。他慌不择路地跑回了小酒馆,抓着我的手,惶恐地问:“老板,酒里是谁的梦?”我有点诧异:“姚一心呀,就是那个经常打抱不平的女律师。”
“艹!”张平冤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便倚着吧台瘫倒了。
这时,姚一心也跟着来了,她气冲冲地说道:“你叫张平冤?”张平冤低着头,不说话,我替他回答了:“对呀,他就是!”
“我怎么能和你这样的人分享自己的美梦,你这个利欲熏心的小人。”姚一心的嘴确实厉害,她句与句与之间,字与字之间,贴得异常紧密,没有丝毫停顿,就是一个针也插不进来。
(四)最后的辩论
张平冤被骂了个三魂出窍,恍恍惚惚走了,晚上他接到了盛世公司老板周灿仁的电话:“喂!我的张大律师,我的救世主,明天二审,要和姚一心干一仗,有信心嘛?”
“放心吧,周总,没问题的!”
“那你今晚好好睡个觉,明天靠你了!”
张平冤挂断了电话,哼了一声,睡觉?老子最怕的就是睡觉,死在噩梦里还不如死在现实中。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梳理明天的辩论,可是大脑已经疲倦了。到了凌晨两点,虽然张平冤不想睡觉,但是却哈欠连天,理不出什么头绪,他伸了个拦腰,打开窗户凉风一吹,突然想出一个计谋:“再进入姚一心的梦里,看看她在想什么,说不定能为明天法庭辩论找到先机。”
他又拿出自己的安眠药,把最后三片放在嘴里咀嚼起来,然后用同心同梦冲服了下去,躺在床上静静迎接梦的到来。这次可能姚一心睡得比较早,他一进入梦乡便来到了姚一心的梦里。
姚一心的梦更为写实,他跟着姚一心来到了温暖家园小区,看到了白天摔倒那个小男孩,知道他叫果果,他还有个行动不便的母亲王茹萍,父亲早已去世,母子俩唯一遮风避雨的地方便是这座房子了。王茹萍哭着说:“当年就是因为没钱,才买的这小产权的房子,都过去50年了,怎么还是买不起房子。”
温暖家园小区的住户都很贫穷,他们挣扎在生存线边缘,工作都很难找到,毕竟简单的机械劳动已经被机器人霸占了,而有技术含量的他们又干不了,在政府提供的保障性岗位也很难竞争上岗,王茹萍好不容易竞选了一个清洁工的岗位,而机器人一天的工作量够她干三天。
虽说早就知道温暖家园住户都是困难户,但张平冤亲身走进温暖家园的时候,还是受到了震撼,因为他分享的是姚一心的梦,所以他的感受也和姚一心一样,在梦里他和姚一心都是正直善良的律师,他也能感受到姚一心的喜怒哀乐。
那是许久未曾释放的快乐和畅快。“姐姐,我和妈妈的房子能保住吗?”果果抱着姚一心的腿,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盈满了泪水,姚一心一撩头发,抱着果果,笑着说道:“姐姐在,房子就在,放心吧,果果!”
他随着姚一心在温暖家园中逛了个遍,发现大家都对这个女孩非常热情,他跟着姚一心在果果家画画,在张大爷家吃饭,在李大妈家看电视……一切都很自然,亲切。
梦境一转,他也跟着姚一心直面盛世地产公司的霸道,看到了巨大的推土机推倒房子时,住户撕心裂肺的痛哭,还有人直接跳进了倒塌的房子里,和自己的房子一起被埋葬……他也看到了“自己”,原来自己在姚一心的梦里如此丑陋,梦里的“张平冤”领着一群保安,骗取一家又一家住户签字,然后又变相解释合同,把住户的安置房安排到了郊区,只这一项,他便给盛世地产公司节省资金10个亿。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音乐,那是他的手机铃声,“哗啦!”梦境像玻璃一样破碎,张平冤在现实中醒来了。
张平冤看到了果果,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看到了姚一心,又想到了刚学法律时的自己。他也不想成为一个坏人,小时候张平冤和父母挤在乡下漏雨的房子里,父母先后生病,但是没有钱去医院,先后选择了自杀。
张平冤实在是不愿意回首那段往事,亲眼看到父母自杀,给他留下了太重的阴影,他哆哆嗦嗦地点了根烟,贫穷一点点摧毁他的人设。后来他发奋学习法律,打算成为一名既能挣大钱、又能主持正义的律师,可是当周灿仁把第一个一百万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半推半就的收下了,成为专门替有钱人打官司的金牌律师。
“我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都怕死,都爱钱,不是吗?”这么多年,他一直用这句话来安慰良心上的不安,可是这句话在今天失灵了,姚一心也是普通人,为什么她就不怕死,不爱钱?
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电话那头的周灿仁隐隐觉得不安:“张大律师,你准备的怎么样了,不会有问题吧!”此时张平冤却对昔日的好友周灿仁感到万分恶心,甚至不愿多说一个字,也说不清是哼还是嗯,就挂断了电话。
转眼来到法院,法庭辩论正式开始。他盯着姚一心,而眼神里尽是温柔,他有点心疼这个倔强的女孩,又很敬仰她,甚至还有点爱慕,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只知道这种情感此刻成了他的羁绊。他无法像往常一样,冷酷无情,在姚一心的攻势下,他步步倒退,哪怕是还嘴,他也顶不上几句,便败下阵来。
周灿仁开始坐立不安,但又能怎样呢,他要用眼神刺激下张平冤,可张平冤根本就不向他这看。
法庭辩论结束,最终法官判定:“驳回一审判定,发回重审!”
一出法庭,周灿仁便把张平冤拖进了他豪华商务车,怒气冲冲说道:“你他妈的,我花了那么多钱请你,结果你在法庭上连屁都没放上十个!”
“姚一心太厉害了,我不是对手!”极度厌烦周灿任,张平冤开始搪塞,想脱身这场官司。
“好,太厉害是吧,我他妈让她消失,小李,给丧狗打电话,让姚一心消失。”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能打败她。”
“早就想除了她,你不用管!”
张平冤还想争执,却被推下了还没停稳的商务车,一个踉跄没站住,摔了一跤。而此刻,他这点疼算什么,他真正怕的是——姚一心的安危。
他匆匆来到我的酒馆:“老板,抓紧联系姚一心,她有危险,有人要杀她。”
“什么?”我和小吴瞪大了双眼,而张平冤由于平时睡眠少,加之一剧烈运动,此刻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小吴,抓紧联系!”我一边给小吴下命令,一边帮着张平冤做心肺复苏,生怕张平冤一不小心就命丧黄泉。
“喂,是老板吗?”
“对对,一心,我是酒馆的老板,那个,我呀,想,嗨……我想让你抓紧来酒馆一趟,能多快就多快!”我也因为着急,开始在电话里语无伦次。
“好吧!”姚一心听出了我的着急,便没问什么。
她开着车向我不慌不忙地赶来,为了确保安全,我一直和她开着车载视频,希望保佑她一路平安来到我这,这时,我看到姚一心后面有辆车紧紧跟随,无论姚一心的车怎么变向,后面的车就像尾巴一样,甩不掉。
“一心,你被跟踪了!”
姚一心也注意到了后面那辆黑色的大马力车,它要是撞向一心的话,一心估计就悬了。
“一心,你尽量去小道,和车多的地方,用其他车辆做掩护。”
一心按照我的指示,一头扎进了车流,这下确实安全多了,黑车也慢慢减缓了速度,最终落地停车,接了一个女生坐上了车。
一心捂着嘴笑:“老板,你也太谨慎了,把我都吓坏了,我还以为它真的跟踪我呢!”
看到黑车原来是落地接人,我心也放下来了,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呀!”
说话间,姚一心到了酒馆门口,她笑着下车,跟我们打招呼,突然从旁边冒出一辆车,就是那辆黑车,像个幽灵一般,撞向了姚一心,一心像一朵被风吹折的花朵,而自己的汽车也变了型,黑车逃之夭夭……
我,张平冤、小吴冲了出去,只见一心口吐鲜血,已经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我,又看了一眼小吴,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张平冤身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平冤,当一回好律师,好吗?”一心紧紧抓住张平冤的手,血就红色的喷泉,从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
张平冤刚点了下头,一心的最后一口气就松了,手甩在了地上……
我、小吴、张平冤,此刻眼泪却流不出来了,我眼里是悲,小吴眼里是伤,平冤眼里是恨。
(五)良心重拾
“张大律师,现在你的对手已经死了,终审你一定得帮我拿下!”电话里传来了周灿仁的声音,张平冤强忍悲痛,先是眉头一皱,然后露出邪魅的微笑,说道:“那样我们就稳赢了!”
挂断电话,张平冤阴沉着脸,说道:“老板,放心吧,我一定会保住温暖家园。”接着含着泪、咬着牙,狠狠地说道:“还要为一心讨回个公道。”
说完,他去了盛世地产公司,他正好看到了周灿仁和丧狗在办公室,丧狗一脸横肉,左眼有个刀疤,后脑勺的肥肉叠了好几层。
“周老板,这次任务完成的漂亮吧,一开始我紧紧跟着,没想到那丫头片子发现了我,我略施小计,便把她撞成了三明治。”说到高兴的地方,丧狗使劲拍着他的大脑门,啪啪啪的声音和哈哈哈的声音就像是魔鬼的狂想曲。
“没留下什么线索吧!”周灿仁得意地说道。
“没,就是找到咱了,也顶多是肇事逃逸,判个几年又出来了。”丧狗笑着说:“在里面就跟回家一样,都是熟人。”
张平冤坐在一旁,表面上强颜欢笑,内心则怒火冲天。
“张大律师,一切摆平,你好好理理思路,丧狗,你去财务拿钱吧!”
“谢谢周老板!”丧狗一脸微笑地走了。
张平冤拍拍衣服,也准备走,突然周灿仁觉得有点不对劲,问道:“张律师,没问题吧?”
张平冤拿出他的招牌式微笑说道:“把心放到肚子里,周老板,明天看我的就好!”
走出盛世公司,张平冤又来到了温暖家园,他是这里的熟客,很多住户对他咬牙切齿,就是这个张平冤,制造了多少冤案,让多少老百姓蒙上不白之冤。
他尝试着敲开一家又一家的门,却每个都吃了闭门羹,那他就隔着门道歉:“对不起,我是张平冤,我一定会给大家讨回个公道!”
他敲了一百多家的门,重复了一百次那句话,终于来到了果果家,果果给他开了门,含泪说道:“一心姐姐,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张平冤半跪着,与果果对视着眼睛,那一刻,他的眼泪绷不住了,说道:“是我害死了她。”果果伸出橘子大小的拳头,重重打在了张平冤的脸上,果果哭喊着:“我要为姐姐报仇!”
张平冤不说话,果果的妈妈把门重重地摔上了。
……
转眼来到了法院,我和小吴也去了旁听。当原告和被告坐定,张平冤却走到了原告席,周灿仁慌了神,说道:“张平冤,你他妈是不是眼瞎,站错队伍了。”
“开始吧!”张平冤没有理会,一瞬间,他成了温暖家园的辩护律师,因为他对盛世地产知根知底,他抛出的证据都无懈可击,一条条、一款款都让周灿仁大汗直流。
接着,张平冤又放出了一段视频,是周灿仁和丧狗的对话,关于谋杀姚一心的证据也出现在了法庭上,温暖家园的代表看了,顿时愤怒之极,他们平时喜爱的小姚姑娘就这样被黑心老板杀害了。
法庭出现骚动,最后法警出动,才恢复正常秩序。
案情重大,法官决定休庭。
周灿仁阴冷地朝着张平冤笑道:“扳倒我,我让你下地狱。”
张平冤太明白周灿仁的作风了,他深知走出法庭,周灿仁的手下便会疯狂报复他。他曾经畏惧过,毕竟谁都怕死,谁都爱钱,对于死的恐惧和对于钱的热爱,让人从一个普通人渐渐变成了一个黑心的律师。
但姚一心就没畏惧过吗?她就不喜欢钱吗?……他拿起法律的武器为富人做了太多坏事,此刻,他只想成为一名维护法律尊严的律师。
温暖家园的住户还没有缓过神来,他们重新审视着这个昔日的“敌人”,居然看到了姚一心的影子。
证据充足,事实充分,最后法庭判决:周灿仁、丧狗犯谋杀罪,无期徒刑;温暖家园小区住户问题,由盛世地产公司的充公财产解决。
这一反转,在当地起了很大的波澜,张平冤一出法庭,便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扶了扶眼镜:“法律的初衷是公平正义,律师的天职不是钻法律的空子,而是坚守法律的初衷。我……以前可能不是个好人,但我现在想做个好律师。”
我和小吴还有杨平冤一起来到了我的酒馆,晚上,温暖家园的住户也来了,我们在酒馆门口的沙滩上开了一个盛大的聚会。我和小吴买了好多海货,鲜酿的啤酒吐着泡沫,蒸红的螃蟹香气腾腾,烤好的大虾咯吱脆香,还有肥美的生蚝、红烧的鲈鱼……我们在庆祝胜利,也在欢迎一个善良律师的回归。杨平冤又跳又唱,很是尽兴,连眼镜都找不到了,果果跑了过来,跳到杨平冤的肩上,给了他一个大大吻。
聚会结束,已是三更,尽兴的杨平冤看似有点疲惫,发型有点乱的他,临走时和我说:“老板,今天我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便消失在茫茫黑夜。
……
第二天临近中午,我和小吴从宿醉中醒来,发现电视都没关,区新闻播出了一条头条:我区金牌律师张平冤昨夜在家身亡,死因服用过量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