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日一早,武宫外的广场上格外热闹,六百名甲士整齐地列于六十乘戎车前列,正肃穆地等待出发的命令。
约到巳时正刻,武宫的南门缓缓打开,宗伯伯胜(桓族韩氏第二代,公孙否)手持旄节立于宫门之内,顺着狭小的宫门望去,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国君及众大夫在殿陛前的身影。
公孙否缓缓走出大门,向列队的武士呼喝道:“否今受命于君,持行人之旄节出使杨国,誓言促成两国和睦,以保宗族安泰、国昌人和,故请诸君与我同行。此番使命不达、决不回还,诸君可愿相助?”
“但凭使君差遣!”众人齐声应道。
“否在此深谢诸位!”公孙否拱手谢毕,遂挥手道:“出发!”
“诺!”伯胜的话音刚落,众人齐声相应,紧接着便迅疾整队登上了战车。
“报……”公孙否正要登上戎车,未料远处突然奔来一辆传车,急匆匆地从车阵中穿过。
“什么事这么惊慌?”公孙否问道。
“禀报宗伯!”传车停下后,有一名甲士急速跳下,向公孙否抱拳道:“有杨国行人突然来访,已驻车城外等候召见!”
“杨国行人?”公孙否狐疑地朝武宫回望过去:“可说是有何事求见?”
“并未言明!”
“请随我来!”公孙否转身对韩简(桓族韩氏第三代,公孙否之子)说道:“我去去就来?”说罢便领着甲士返回了武宫。
“杨国行人此时来见,可是有什么要事?”公孙否出宫之后,国君便返回了大殿,与在场的公族大夫叙话。但话题尚未展开,公孙否便又突然返回,还带来而来这样一个消息,不免感到惊诧。
“恐怕……”公孙否应答道:“与臣此番的使命必有关联。”
“却不知是来报喜的,还是来添乱的!”国君暗暗思忖道:“既如此,召来一问便知。”
甲士退出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殿外便隐隐露出了使者的旄节,紧接着便见一名三十上下的男子缓缓登上台阶,朝大殿走来。待进到殿中,使者恭敬地揖拜道:“外臣杨辉,奉寡君之命,不腆冒昧,特来拜见晋君,并问晋君及诸位大夫安好?”
“杨侯有礼了!”殿中君大夫皆起身揖拜回礼,礼毕国君命人引行人就坐,这才问道:“原是杨侯的长公子,却是寡人失礼了!些许凉茶淡饭,还望公子勿要责怪!”
“晋君过谦了!”公子辉拱手道:“本是在下来访仓促,冒犯了各位才是!该向诸君致歉!”
“哪里的话!”国君微笑中满带着疑惑:“杨侯遣公子光临敝邑,必是有要事相商。既然事出紧急,寡人便舍去这些虚礼了,公子有话直言便是!”
“既如此,在下便顾不得失礼了!”公子辉突然走下堂来,跪拜在地,泣声言道:“寡君日日勤谨,惟愿能常常侍奉晋公左右,从来不敢有任何懈怠,惟恐不能周全而见罪于君。然却不知是因何缘故,竟然见罪于贵国,不意惹来刀兵之祸,寡君实在惶恐,故而遣外臣前来请罪。望贵国能体谅寡君往日的辛苦,稍稍宽容一二,倘有任何疏漏之处,只管派使者前来责骂便可,寡君定能及时改正,悉心弥补,以宽慰各位君大夫之心。倘若敝邑罪孽深重,贵国想要列兵于敝邑,寡君愿裸衣负绁亲自前来请罪,自愿献出国土。只望晋公能稍念我两邦数百年交往之谊,给寡君留下一份薄田,以祭祀先代君父,哪怕是将来,在公宫之中做一个洒扫庭院的仆隶也未尝不可。还望在座诸君,能够体谅!”
“公子这是何意?”杨辉的这一席话,着实是让在座的君大夫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国君更是讷然不解:“寡人何尝想过要向贵国派兵呢?”
“诸君大夫英武非凡,都是讨罪四方的决断之人,可莫要再戏耍外臣了!”杨辉再次顿首在地。
听到这些话,众人更是如坠云里雾里,一时间议论纷纷,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且起来说话!”公孙会(庄族游氏第二代,司寇伯符)呵斥道:“哭哭啼啼的,再明白的事情也让你说糊涂了!”
“外臣惶恐!还是跪着说吧!”
“莫名其妙!”公孙会咒骂道。
“还是有什么话直说的好!”公孙开(庄族瑕氏第二代,字子张,任上大夫)也在一旁讥诮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等如何欺辱了你呢!”
“休得胡言!”国君厉声道:“杨公子既然不肯起身,寡人也不便勉强。但若你还是遮遮掩掩的,寡人便是有心体谅,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那……那外臣便直言了!”杨公子辉直起身来,含含糊糊地说道:“一直以来,敝邑一直都小心侍奉贵国,惟恐出什么差错。可前些日子,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贾邑留守公孙成业突然闯入杨氏城,非说是贵国公族吕氏及申氏有子弟在敝邑失踪了,要寡君即刻派兵与其协作到北山中搜寻。寡君虽知晓此事不合礼仪,但体谅他忧心亲友,便未作计较,还积极派出甲士帮忙搜寻……”
“此事的确不妥!”国君点头道:“公孙成业行事莽撞,不顾礼仪而对杨侯轻慢如此,待其归国,寡人定要狠狠责罚于他!”
“若只是如此,寡君又何至于如此忧心!”杨辉继续说道:“寡君为着帮他找回亲友,连着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敝邑的甲士也都齐齐出动,不眠不休地在山野中搜寻,是尽了力的。可搜寻多日,未发现任何踪迹,这……这也是……可那公孙成业却偏偏,偏偏说敝邑不肯尽力,还诬说……诬说是我杨国与戎狄勾结……这实在……寡君实在是承受不起如此罪责呀!”
“哼!”公孙会不屑地说道:“却是连一句正经话都说不出来!”
“兄长慎言!”国君喝止了公孙会,又令杨辉继续说下去。
“为着一个孺子的猜测,寡君动员全国的兵力,尽心尽力搜寻得不到体谅,心内已然是委屈了,可念及贵国的恩德,还是要把这委屈吞下去……”说到此处,杨辉竟然潸然泪下,显得十分委屈:“谁知那公孙成业就是不肯罢休,竟然……陈兵边境,说……说要灭我杨国!”
“你胡说!”公孙澹怒不可遏:“你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寡君知道这些话贵国断然是不能承认的!”杨辉伏倒在地:“所以才派臣来请罪,如若非要灭我杨国才肯罢休,只愿贵国能高抬贵手,给寡君留下几分薄田吧!”
“真是天大的笑话!”公孙会再次插话道:“就成业手中那几百兵卒,想要灭你杨国……贵使莫不是吃醉酒了吧?”
“就是,切不可在这里妄说!”公孙澹附和道:“成业哪怕是有再大的胆子,也断然说不出这种不知轻重的话来!”
“若只是几百兵卒,寡君又何至如此?”杨辉指着苍穹:“如若外臣有半句虚言,只管将我丢进沸鼎中烹了便是!”
“那你倒说说!”公孙开嬉笑道:“这公孙成业哪儿来的天大的本事?”
“实情如此,但凭晋君决断!”
“你倒是说说,公孙成业想要灭你的国,他带了多少人马啊?”公孙开哄然笑道:“难不成,这贾邑的兵卒竟如此威风,竟能把偌大的杨国……啊!还有你们的国君吓成这副模样?”一席话惹得不少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闭嘴吧!”国君显然已经意识到有所不妙,只不知这杨国行人又要捅出多大的窟窿来,便暗暗喝止了公孙开。
众人见势不妙,便急忙止住了笑声,只听得杨公子辉赌气道:“岂止是贾邑的兵马,那公孙成业铁了心要针对我杨国,早从周边的平阳、高梁、郜、阴、赵、箕等邑下达了征召令,而今已足足召集了三四千的甲士,这还是小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