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亩褶子

不喜欢她脸上的褶子,她也一样,褶子有如七亩田地里的沟壑。即使在这清新的三月,塘子里的水小心翼翼趟过,也会变得浑浊。

第一次见奶奶时,奶奶已经老了。她骑着三轮车,我搬着小板凳坐到三轮车里。我们背靠着背,路上也不说话,偶尔听见她擤个鼻涕、咳嗽两声,又继续前进。齿轮拉着车轮,悠悠地穿过金属链条盒,发出“吱——咚,吱——咚”的空旷声,有时会惊飞田里不知名的鸟儿。如果路过我家田地,奶奶便会呐喊出嘹亮的声音,声音从马路冲到田野,田里的鸟儿受到惊吓,一溜烟腾空飞起。等我们走后,尘土落定,鸟儿还会再来。

每次,我们都要经过那亩田地。于是,我能清楚地认得哪块是我家的田。也会暗暗在意,我家田里的稻子是不是长得最好的。稻子从阳历六月到十月,再从六月到十月,渐绿渐黄,一路从空旷到饱满,连绵起伏。有时几场秋雨过后,稻田中央倒下一大片,我们都会很心疼: 不得命,倒下来啦!奶奶偶尔懊恼道:“今年种厚了啊。”这时,奶奶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明年要更加仔细。我们和稻田不一样,明年的尘土将会积攒在头发上,头发在慢慢变白。

我也和奶奶不一样,我不知道如何去下秧,什么是秧板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割,镰刀怎么用。奶奶知道一切的来源,知道一颗粮食的诞生,因为她孕育过。她总是熟练地掌握着田野的脉搏和气息。可是,奶奶却常常弯下身来叮嘱我:“好好念书,不要种田。种田没有用。”

于是,我立志一定好好读书,走出满眼的田亩地。田地里的人们都长着好几亩的褶子,满身尘土。走出田亩地的六月里,我学会了牢记所有欢娱的节日,在人群中热闹非凡。却忘记日子如果没有节日,应该存在的意义。

六月芒种,水浸禾田,沟渠纵横交错。奶奶把长筒胶鞋脱下,放到水塘子里荡了荡,烂泥融化开来,奶奶站起来长叹一声:“以后除了我们这班人,哪个还种田哦。”我只能轻轻地回答:“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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