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红漆檀木桌上的长明灯焰,被闷热的夜风吹得四处摇曳,而后金丝线绣满的软毯上,慢慢投出一道又一道忽明忽暗的阴影。
亮堂堂的大殿之中,众人低头垂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有偶尔的几丝爆芯声打破这寂穆的夏夜。
雕有凤纹的梨木贵妃榻上,半躺着一位身着盛装,头戴凤霞冠的女子。
她微合双眼,神情淡漠,眉目间流出淡淡忧虑。
当纤细的左手,抚过右手的淡金色錾花护甲后,终于,她无奈的吐出这一句话。
“皇上,这次的结果还是一样的,废后,依旧是不准的。”
“母后,”在下位的男子,脸上露出淡淡怒火,“皇后家世门楣低下,并且多年未所出……”
女子脸上露出穆肃之态,然后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示意他退下。
见此,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得奄奄退下。
回到御书房后,他拍了拍桌子,然后将明黄色的废后御旨撕个粉碎。
紫檀木的香炉中,龙延香熊熊燃烧,一圈又一圈烟雾慢慢氤氲起来,飘散在屋子各处。
现在,原本让人镇定心神的香味,闻起来居然隐隐有几分刺鼻,也让他的心绪更加絮乱。
“轰”一声,古沉香木制成的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瞬间,散落在了朱红色地板上。
“滚,都给我滚。”他怒吼道,而后空荡荡的大殿传来一阵又一阵回声。
2
“皇上。”总管太监轻轻推开了厚重的大门,咯吱一声在这般寂静的空间中显得极为刺耳。
当他意识到皇上正在怒目圆瞪地看着后,便急忙跪下求饶,“皇上饶命,饶命。”
或许是动作的幅度过大,他手中端着那七彩琉璃碗,碗中热腾腾的汤慢悠悠地荡了出来,瞬间,红色的地板上出现了斑斑汤渍。
见此,皇上便已猜出事情的大概,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自从帝后大婚后,皇后每晚便会熬一碗汤给御书房务公的他送来。
春夏是清爽的绿豆汤,秋冬是滋身养胃的桂圆莲子羹。
婚后三载,一直便是如此。
有时他因公事耽搁而外出,回到御书房也依旧能看到那熟悉的七彩琉璃碗,即使有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已不再热腾腾的冒着气。
七彩琉璃碗,恐怕皇后所用的东西中最绚丽的东西。
阖宫皆知,皇后所用之物的颜色要么是如梨花一般的纯白,要么是如牡丹一般的大红,可是这些颜色都过于死气沉沉,让他提不起半分趣味。
其实,在他的印象中,皇后也曾扎着马尾,一袭黑衣,骑在一匹矫健的枣红马上。
那时候,她眉目流恋,皓齿微露,一个小小的梨涡涌现在脸庞,宛若春花之绚烂。
他从未见过有这般女子,除了有不输于男子的英姿煞爽外,眉目间还蕴有江南烟雨的万般柔情。
她微微点了点头向他示意,而他也环抱双手还了一礼。
而这些都是他记忆中的事了,现在,他完全不敢回想皇后之前的模样,因为他无法将这个端坐在凤位上雍容华贵的国母,和那个记忆中英姿飒爽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最终,他坐在了批改奏折的书桌下,然后靠在受万人仰慕的龙椅旁,忍不住的发叹:“是啊,她是一个好皇后。”
3
后来,虽然废后之事不了了之,但是阖宫中却仍传遍了这个消息,所以六宫众人对皇后的态度越发的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妃嫔连最基本的晨起请安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可清弄并没有管她们,只是低头说了一句”随她们去吧。”然后又开始在红色香囊上,秀上牡丹纹络。
其实,这样也好,因为再也没人来叨扰她,自己也能落得一番清闲。
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红色,但却知道当她踏入宫殿起,红便是她此生不可逃避的颜色,其实什么六宫之主,一国之后,不过是被红色绸缎保护着的枯骨,那么荒凉与寂寞。
当皇上轻轻踏入宫殿时,她是完全没想到的。当时,她正在红烛的火焰下,聚精会神的看《孙子兵法》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多了一个人。
火焰微斜,她扬了扬身子,准备用金钗挑一挑时,却猛然看到那一抹身影,然后急忙下榻,连白玉色花盆鞋都没穿好,便跪了下来。
“皇上恕罪,皇上驾到,臣妾未曾迎接皆是臣妾的过错。”
“无事,是朕想来看看你在做些什么,你在看什么书?”边说皇上便径直走到榻上,准备拿起略微有些凌乱的书。
“皇上,臣妾知错,臣妾不该看与《女则》《女训》无关的书,所以臣妾自请到宝华殿摘抄佛经。”
“我都说了无事。”皇上面露微怒道。
“臣妾有罪。”然后她恭恭敬敬向跟前这个身着明黄色华服的男人行了礼。
瞬间,那本泛黄的书重重地丢在紫檀木地板上,皇上怒不可遏的说道:“你这是在逼我?”
“臣妾不敢。”
这一清冷之音如同烈火中的燃油,一瞬间便使得皇上心中的火愈演愈烈。
他用手抬起她的下颚,然后戏谑道:“你真的不怕我废了你?”
她斜着眼似笑非笑的他,然后用一种近乎镇定的语气说道:“只要有太后在一天,皇上便废不了我。”
他震惊了,因为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神他已许久未曾见过了。
皇上拍了拍手,大笑起来。
然后牵起她白皙的衣袖,狠狠地瞪着她说道:“那我们就看看吧。”
“臣妾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她边说边做了个辑。
“皇后,很好很好。”他用不可思议的语气拍着手说道。
“臣妾,多谢皇上缪赞。”
话毕,朱红色大门重重地撞上了门槛发出“咯吱”一声。
4
第二日,皇上下旨晋淑贵妃为皇贵妃,惠妃为贵妃,颖妃为贵妃,并由淑皇贵妃暂代六宫事宜,惠贵妃,颖贵妃从旁协助,不仅如此还对淑皇贵妃的母族大肆封赏,加官晋爵。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架空皇后权利的第一步,也是为淑皇贵妃登上皇后之位最重要的铺垫。
所以后宫中,最为华丽堂皇的翊坤宫真的算是门可罗雀了,疯狂生长的杂草和未成整剪的树枝衬得偌大宫殿深深的落幕。
清弄似乎露面的更少了,除了一些必须出席的盛宴外,便似乎像是再也没有出过翊坤宫,而后宫众人似乎都要将皇后,这个六宫中最为最尊贵的女人忘了。
元丰八年冬至,大雪覆盖了整个京都,虽然在红梁屋檐上只有薄薄一层,但地上却仍是一踩一个大脚丫。
此时,清弄身上的木兰纹披风可真是应景,与身后的雪色融为一体,像是浑然天成一般。
脚下的白玉盆鞋已被覆上薄薄一层轻霜,斑黄的水渍已浸到鞋内,沾湿了里面的绒毛,所以走起来颇有些重心不稳。
身侧的宫女一边扶着她的手一边心疼道:“这些粗活儿我们来就行了,何必要劳烦娘娘。”
她微笑着说道:“左右在宫里坐着无聊,不如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再说收集这个露水是给皇上晚上做莲子羹的,所以我亲自动手放心些。”
“娘娘。”宫女抱怨道:“就算娘娘每天都这样做,可皇上却还是没有多看你一眼,所以还不如不做了。”
听了这一席话后,清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落幕,她用一双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睛环视了一圈,然后看着这深墙红瓦,繁华锦簇的宫殿,自顾自的喃喃道:“是啊,这些我自找的。”
看到如此,瞬间她便意识道自己说错话了,然后急忙辩解,“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是不忍心看着你这般劳累。”
清弄摆了摆头,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苦笑着抬头望天,万般无奈的说道:“明月,你知道吗?我好想再听你叫我一声小姐,然后骑着骆驼和父兄一起驰骋在广阔无垠的沙漠中,只是我知道这些都不可能了,因为我的余生将会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内,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娘娘。”明月有些担忧的叫喊道。
她再一次摆了摆头,“不用担心我,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然后便一步一步踩着光亮的青石板离开了。
5
回到宫中后,清弄便立刻解下了披风,然后小跑到红泥小火炉前,饮了一口冒着热着热气的茶。
从小服侍她的嬷嬷笑逐颜开的说道:“好久没见到娘娘这般笑过。”
话毕,她笑得更加灿烂了。
满脸笑容的嬷嬷,接着说道:“再告诉娘娘一个好消息,定北候夫人进宫觐见娘娘,正等着娘娘宣诏呐。”
“真的,嫂嫂要来呢?”她激动的将手中的暖宝宝打落到地上,然后局促地在熊熊燃烧的火炉前,走来走去。
“快宣嫂嫂。”然后她整理了一下发髻,端端正正的坐到了上位。
“参加皇后娘娘。”定北候夫人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大礼。
而此时的清弄虽不想,但却还是接受了。
待她嘱咐身侧的婢女退去后,她才走下凤椅,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嫂嫂。
嫂嫂扶上她的眉梢,然后颇为怜惜道:“皇后娘娘似乎瘦了。”
她清弄笑了,琥珀色的眼中泛出了淡淡泪花。
见此,嫂嫂急忙转移了话题。
“告诉娘娘一个好消息”,嫂嫂喜不自禁地说道,“民妇已有三月身孕。”
“什么?”清弄惊了,急忙紧紧握住她的手,“嫂嫂,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才告诉我。”
“我与你哥哥也是才知道不久,本以为是身体微恙没想到。”说着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绯红,然后低下了头。
“明月,把库房的送子观音,还有麒麟项圈,虎头帽拿来,还有顺便整理那匹四川巡抚上贡来的蜀锦拿来,我要给我的小外甥缝一件肚兜。”清弄激动的叫喊道,似乎想将库房里的东西搬空,全部给这个将要诞生的小生命。
嫂嫂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眉眼似乎都要看不清了。
“皇后娘娘有些心急了,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不管是男是女,可都是本宫的小心肝,我要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她。”清弄笑着说道。
待笑声持续很久后,忽然,嫂嫂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然后牵起她的手严肃道:“娘娘,除了这件事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瞬间,她的心开始紧张起来,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娘娘,你知道吗?北方又出暴乱,柔然人已经在攻打边境。”
“那与我们有和关系,皇上定会派兵去平定边境的,嫂嫂在担忧什么?”清弄抬头看了看,窗外纷飞的白雪,若无其事地说道。
“娘娘,侯爷想出征。”
清弄瞬间甩开了紧握着的手,气愤道:“真不知道哥哥怎么想的,现在我们一家不是过得很好吗?远离政党之争,不用担心其他。”
“我知道,我知道。”她摆了摆头,苦笑着说道:“你知道这些年你是哥哥怎么过来的?每天都是借酒消愁,郁郁寡欢,他本是天空中翱翔的雄鹰有着自己的抱负,我再也不想困住他了。”
“对不起。”清弄重重的低下了头,“可是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近的人了,当年父亲就是因为我所以……”清弄哽咽起来,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知道,娘娘这些年也不好过,可是我每天看到侯爷像行尸走肉一般,我便……,以前是我自私就忍了下来,但是现今我有了依靠便想让他真正的快乐,之前他曾对我说过,大漠的落日很美,就像火焰灼烧了整片天空。”嫂嫂脸上泛出了淡淡笑容,“他还告诉我,若是有生之年能再看一次那壮丽之景,便死而无憾了。所以,皇后娘娘让他去吧,他本该是翱翔在天空,我们怎能将他困在浅滩呢?”
清弄还是一股劲的摆头,然后说不出一句话来。
6
待嫂嫂走后,清弄便半躺在梨花木椅上,目不转睛的看着熊熊燃烧的烛火。
“娘娘。”明月忧心忡忡的走了进来,然后推了推在榻上沉思的清弄。
清弄这才回过神,急忙问道:“怎么了?”
清弄嘟着嘴气愤道:“娘娘,淑皇贵妃有身孕了。”
瞬间,沉香木的烛台倒在了地上,并且有少许几滴油渍溅到了她的手臂。
但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下意识的缩了缩手臂,然后眉似乎颦得愈发深了。
这几日,清弄过得极为不舒坦,不但没有出过大殿,并且大多时刻都是待在榻上。
她想以此逃避,但这一切却都不可避免,该来的终将会到来。
某日,晨曦微露,太后便下了懿旨,“皇后继续管理六宫,除有孕的淑皇贵妃外,其余妃嫔必须要向皇后晨起请安,违令者必将重罚。”
而前朝封皇后之兄定北侯为征西大元帅,让其抗击外敌,平定边疆之乱。
瞬间,宫中的风又吹向了翊坤宫,贡品向流水一般进进出出,可看着看着这些东西,清弄却泪目了。
军队出城那日,清弄为她哥哥亲手系上了平安符。
此刻,她眼前的哥哥已将胡须尽数剃去,身着寒光铁甲,披着一件朱砂红披风,手中紧紧握住那柄已有斑斑锈迹的剑,那是父亲留给他的。
“哥哥。”清弄哭喊着拥入他的怀中,然后像小孩子一般哭闹着,“答应我,一定要回来,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而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轻抚着她的背。
鼓声震震,士兵的叫喊声,像一道噼里啪啦的闪电,让人莫名的有一丝胆怯。
“弄儿,我走了。”
话毕,他就踏上了马,领着千万大军向前驶去。
可当他将要踏出城门的时候,却忽然转身,然后对着城中笑了笑,剑目星眉,英姿飒爽,那一刻,似乎清弄又看到了大漠隔壁上,那个桀骜不驯的英勇男子。
清弄哭得更加惨烈,自顾自的埋怨道:“都怪我,若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已私欲,又怎么会害得,本还在沙漠戈壁滩上遨游的哥哥,被紫禁城禁锢这么些年。”
她呆在城墙上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风沙吹尽最后一滴泪时,她才踏着落日余晖缓缓离开。
“或许让哥哥出征这是对的。”
这是清弄在城墙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6
清弄再一次走进了御书房,这次的桂圆莲子羹是她亲手盛上来的。
只是这夜她与往日有些许不同,她敷了胭脂,勾画了黛色的眉毛,尤其是眉间那一颗朱砂痣,被灼色的红服衬的极为妩媚,但这妩媚中又隐隐蕴几分圣洁。
可谓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所以,皇上看到她的时候,手明显得抖动了一下,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这是我刚刚熬得桂圆莲子羹,趁热喝吧。”她笑着说道。
“你,你,好好好。”然后便急忙拿过那碗桂圆莲子羹,狠狠地喝了一口,可能是动作过于猛烈所以导致他呛了一下。
这副场景,让她的那双明眼眸弯成一道新月,看着这般眼前像孩子一般手足无措的皇上。
此刻,月光涟涟,荡漾在星河中,然后,那抹晕黄色烛火熄灭了。
皇后得宠的消息,一上午便传遍六宫。
钟萃宫中,怀有身孕的淑贵妃正拍打着桌子,喘着大气,怒目圆凳的盯着正在熊熊燃烧的香炉。
“没想到这个皇后平时看起来糯糯弱弱,没想到手腕儿这么高,冷不防的就得宠了。”
旁边的婢女籍慰道:“她不是因为娘娘有了身孕,然后才顺着杆子爬上去的,所以娘娘不用担心。”
淑皇贵妃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赞同这个说法。
可是没过多久,皇后便降下懿旨,今年的木兰围猎,只有皇后一人陪同,其余妃嫔都待在宫中。
所以,第二日向皇后晨起请安时,翊坤宫显得格外热闹,就连怀孕的淑皇贵妃都来了。
而皇后也是等众人桌子上的茶杯没有露出半分热气后,才姗姗来迟。
她理了理发髻,然后慵懒道:“各位妹妹吵啥?身为宫妃应该注意言行得体,一个又一个像菜市场的农妇一样。谁要是再吵,便去佛堂抄抄经书,好好静静心。”
瞬间,便没有人再说话,整个大厅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这一次,晨醒格外的长,皇后在凤座上品着茶,妃子们在位置上坐立难安。
终于,络嫔沉不住气说道:“皇后娘娘,臣妾来自蒙古擅长骑射,每年的围猎我都会陪伴圣驾,要是今年不去的话,恐怕……”
“是啊,是啊,络姐姐说得对,皇后娘娘已数年未曾参加过围猎,恐怕服侍皇上会力不从心。”安嫔笑着说道。
瞬间,大厅又陷入了沉寂。
清弄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磨着青花瓷杯上的盖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而在下位的淑妃双手叉在腰上,看着在上座的皇后。
惠贵妃低头沉思,而颖贵妃则是品着茶,似乎一切事宜都与她无关。
其他妃嫔差不多都是四处观望,妄图从高位分娘娘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既然已向娘娘请过安,那臣妾就带着众位姐妹告退了。”低头沉思的惠贵妃忽然说道。
随即颖贵妃立刻附和,然后正当她们准备起身离开时,坐在右下位的淑皇贵妃依旧不为所动。
“娘娘,是不是过于跋扈,直接不让嫔妃们参加围猎,皇后娘娘怕是忘了’雨露均沾’这四字吧。”淑皇贵妃挑着丹凤眼说道。
“本宫就是跋扈怎么样?”清弄笑着说道,“淑皇贵妃不尊皇后,罚一年俸禄。”
“你,你。”她起身气恼用手直指清弄。
“淑皇贵妃言行有失,罚抄佛经百遍。”清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隐隐有几分不屑。
“皇后娘娘,欺人太甚,臣妾不服。”
“淑皇贵妃目无尊上,藐视宫规,罚抄宫规百遍。”
淑皇贵妃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似乎泛出淡淡青光,“臣妾已有身孕,若是……”
“淑皇贵妃恃孕而骄,降为贵妃。”清弄这几个冷冰冰的字,打断了她想要说得话。
“本宫是皇贵妃,你没有资格降我的位分。”淑皇贵妃吼道。
清弄摆正了身子,然后挑着眉,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宫是皇后,是从紫禁城正门口抬进来的,不像你是从侧门进入的,见到我你永远只能卑躬屈膝。”
淑皇贵妃吼了出来,“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贵妃。”
清弄起身用金护甲指着她,用一种无法让人抗拒的威严声音说道:“本宫是皇上亲封皇后。”
瞬间,她跌到了地上,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皇后。
“淑贵妃殿前失仪,把她送回钟粹宫去,面壁思过半月。”然后她便踏着白玉盘鞋离开了。
后来,皇上来找她。
对她有些许埋怨,“淑贵妃好歹也是有家世的,你这般对她或是不好吧。”
清弄笑了,然后吻上了他的额头,“臣妾就是这样不愿与他人共享皇上,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一个醋坛子。”
皇上被他这样子逗得开怀大笑,然后勾了勾她的鼻尖,和颜悦色道:“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小醋坛子。”
然后顺势将她拥入怀中,用一种无比温柔的语气说道:”清弄,你知道吗?朕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你了,当我看到你骑着马英姿煞爽后,我想我便爱上了你。后来知道你要嫁给我,我心里十分高兴满怀期冀,所谓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当你嫁与我后便变了,不喜交谈,没有生机,像一个红粉骷髅坐在那尊贵无比的位置上,所以我很生愤,而我无数次的向太后请求废后是因为只有这一件事才能激怒你,让你像一头小豹子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说完,他仔细看了看怀中的清弄,确定是她本人后,才接着说道:“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清弄笑了,那笑声像是一曲琵琶歌调,哀怨生动,情意绵绵,述说着无数悲欢与世事无常。
“你知道吗?皇上,我们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瞬间,他心中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臣妾位居后位多年,德行有失,不宜坐在这后位上了。”清弄用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决绝语气说道。
大殿又静了下来,像是无数汹涌最终会趋于平静。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呆呆得看着不远处的香炉,氤氲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皇上,这一次臣妾再也不会求太后,阻拦皇上废后了。”她苦笑着说完这句话。
但话毕,她一行清泪随即喷涌而下。
“清弄,怎么了?不要吓朕。”此刻的皇上,像一只被巨大声响惊了的猫,连说话都是那般窃窃与慌乱。
“估计淑贵妃已经喝下了那碗堕胎药了。”当她说出这句话后。
皇上的脸逐渐变得狰狞起来,他打了她一巴掌,然后声声质问道:“淑贵妃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这般待她,你这个毒妇,你这个毒妇。”
她再一次笑了,然后在他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臣妾多谢皇上缪赞。”
然后便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当她刚要踏出门的那一刻,终于听到身后那几个字,“皇后清氏,谋害子嗣,从即日起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清弄停了下来,然后转身看着影子被烛火拖拉得好长好长的皇上说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皇上,臣妾也是初遇你,便爱上了,只不过这代价太大,这包袱太重,臣妾背不动了,愿皇上万寿无疆。”
说完,她便含笑踏着星光走出了这个禁锢她所有一切的地方。
这夜月影婆娑,星光璀璨,所以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边关传来战报,定北侯边关大捷,将反贼一网打尽,但是在最后却被贼人暗算死于边关。
当这个消息传到清弄而中时,她既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哭得稀里哗啦,只是脸上露出了一个释怀的笑容。
“终于,这一切都结束了。”
7
一直在佛堂礼佛的太后,知道这个消息后,闭上了双眼,然后向眼前的金龛像摆头说道:“痴儿痴儿啊。”
次日,皇太后颁发懿旨,“定北侯为国捐躯,封为亲王,让后世子孙世袭爵位,镇守边疆。皇后身体羸弱,知道兄长暴毙后,悲痛不已,于元丰九年二月初八崩于翊坤宫,赐谥号孝敏皇后。”
“母亲。”皇上再一次进入了太后宫中,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皇帝是有事儿想问哀家?”
皇上点了点头,“望母亲能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太后不断拨动自己手中的佛珠,用不忍的语气说道:“皇上,你确定?”
他点了点头。
“皇后的父亲是定北侯,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可是有一次他进京觐见的时候,对我提议想要让女儿入宫,可是前朝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家里是不可能出一名皇后的,所以他便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要求便是让清弄为后,并且护他儿女周全。”
皇上听了这话后,手微微颤抖一下,不敢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皇儿你知道吗?你称不上是一名明君,只能勉强达中庸之姿,你知道吗?你一直宠幸淑皇贵妃,对她的母族大肆封赏,却不知前朝和后宫的平衡才是帝王权术。当日你一意孤行想封淑贵妃为皇贵妃,要不是哀家拦着将颖妃与惠妃一同晋封,不知道后面还要出什么乱子。”
太后神情越发凝重。
“你知道为什么哀家允许定北侯出征?边境暴乱,其实应该是淑皇贵妃的父亲出征,但是后宫中皇后势弱,恰逢淑皇贵妃怀孕,若是他出征平定边乱后,必将功高震主轻则逼迫皇上废后,重则携皇贵妃腹中的孩子逼迫皇帝退位啊。”
“哀家怎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皇后和我做了个交易,让定北侯出征,并且会淑皇贵妃永无子嗣,代价就是放她离开,保她兄长家眷荣华富贵,并且处江湖之远。”
瞬间,皇帝便跌倒在了地上,说不出一句话。
“哀家一生在朝堂上运筹帷幄,自认做的事都是光明磊落,但对清氏终是亏欠了太多,她的父兄都是哀家害的啊,因为淑皇贵妃的母族一定不会允许一个有着兵权的皇后母族的,明摆着哀家是让他去送死。”太后痛心疾首的说道。
此刻,皇上早已泪影婆婆,“不怪皇额娘,怪我,是我逼得她离开,逼得她家破人亡。”
然后他便跑到城墙上,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一道马车。
“皇儿,其实你可以阻止的。”
他摆了摆头,苦笑着说道:“她本该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翱翔于天地之间,却被这四四方方的红砖绿瓦所禁锢,记得曾经听她说过,大漠的风沙很美,只是可惜的是我不能陪她去看了。”
在马车上的清弄,拨开了马车上的窗帘回头看了看紫荆城,这个奢华的城池,然后叹了口气。
“不后悔吗?”嫂嫂问道。
瞬间,她眉间似乎有了淡淡忧愁,“我因为爱所以在紫禁城中埋葬了我的青春年华,但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很多比爱更重要的事,那便是自己的职责,这些年都是父兄守护着我,那么现在便是我守护你们的时候了。”
她边说边摸上了已有雏形的小腹。
“我终于可以去看大漠风光,听驼铃声响,只是可惜这一别,京都的喧嚣便再也不见了。”
话毕,她便撤下了窗帘,跟着马车向她心心念念的大漠风烟驶去。
世人都知,长安归故里,故里有长安。
但殊不知,长安尽头无故里,故里此后别长安。
原来,紫禁城的繁华喧嚣,终不敌大漠风烟的落幕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