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犹如此

小树半倚在门框上,我距离他一步之遥,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看他吞云吐雾的和孙灏打招呼,皮肤还是像小时候那般黝黑,可能又黑了一些,笑起来,那颗小虎牙明晃晃的,很是耀眼。

“还是这么明亮的的小树啊”我心里想,

这时他可能也发现了我,又笑着来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你啊!”被烟熏的有些发黄的手掌顺势还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我的脸噌地一下红了,低低喃喃:“好久不见呀”。

还好,尴尬没有维持太久,孙灏拍拍手:“行了,行了,人都到齐了,叙旧麻将桌上继续嘛。”

呼啦啦地,四人东西南北各就位,还有站着笑眯眯看牌的,全然不知我内心在那一刹那的惊涛骇浪。

这就是我和小树的久别重逢,老套的烂俗段子。

我和小树在小学的时候坐前后桌,那时班上人很少,大多数同学都没能在这所村上仅存的希望小学坚持太久,纷纷转学去了镇上,所以班级总人数11,11人各有一张豪华两人桌,往往左边抽屉肚堆着些杂乱的课本,右边抽屉肚里就是各种五毛小零食了。当然,左右清晰布局算是好学生的作派了,像小树,零食往往两个抽屉肚也堆不下,所以经常会递一些给我这个前桌,一来二去便算朋友了。

小树,小时候不算高,精瘦,皮肤黑,所以衬得牙齿很白,每天穿着那条过于肥大的裤子,穿梭在教室、食堂、办公室,有时是老师使唤拿作业本,更多的时候是孩子们召唤:小树!给我抄下作业、给我捡下球、给我递点纸(这是茅厕的召唤呢)······,小树乐此不疲,那条裤子常常因为跑得速度快,裤管里鼓起风,把小树撑的像是个相扑选手一般,很是滑稽。

有天午休,他悄悄拍我肩膀,我迷糊地转头,脸颊一下子贴上一个冰冰凉的东西,我差点叫出声,眼前是他灿烂的笑容:“下午课帮我和老师请个假啊!说我窜稀呢,冷饮请你吃。”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了后排几位已经猫着腰从后门开溜的男生,我点点头结过绿豆冰,小树开心地无声作了个投篮姿势,因为动作太大,那条本就肥大的裤子一下子滑到了胯处,他立刻提起裤腰带也跟着后门溜走了。

篮球我一窍不通,绿豆冰很凉,那天下午上课我肚子疼的直不起腰,不得已也和老师请假,真去茅厕窜稀了。那天快傍晚的时候,我才知道,小树闯祸了,准确的说,小树害得别人闯祸了。

四点半下课铃准时打响,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和几位女同学一起,沿着村镇交接的公路往家赶。刚走到小卖铺那,一股血腥味直冲而来,人们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快要临近沸腾地开水,冲击得让人天旋地转,我们几个小姑娘好奇又怯懦,想往人群里探头,又被几个外圈的大人像赶苍蝇似的:“快回家,快回家”,几次尝试无果,我只好蔫蔫地回去了。吃晚饭时,听奶奶讲了大致经过:球滚到货车底下,小树蹲在车外够不着便喊来另一个男生,一起钻到车底找球,待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准备出来时,一直停着的货车发动了,压坏了男生一条腿,小树没事,因为躲避及时,逃过了一劫。

奶奶在叙述的过程中,眼中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或是怜悯或是悲哀,“王扬家闹的不行,非要豫才家赔呢”,豫才是小树外公,唯一一个管着小树吃喝拉撒的亲人。赔钱,为什么,赔多少,我不清楚其中原由,只记得那天吃完晚饭,我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趁着天没黑跑道“案发地点”,夕阳还有残红,地上也有,血迹没冲干净的,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敷在薄薄的水泥地上,几乎快和大地融为一体,斑驳的紫黑色像极了灰色泥土上盛开的妖冶的花。我开始干呕,血腥味冲着鼻子,连连后退了几步,用墙角遮住了那些明艳的色彩,再然后,我听见了抽噎的声音,是小树,他躲在夕阳余晖也照不到的角落里,就那样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哭泣,手臂上还有刚刚化险为夷的淤青,那条肥硕的裤子依然随风起舞,像是在风中作最后一次无声的抗议。

事情发生以后,我就不常见小树了,王扬也早早的辍学回了家,听说后来装上义肢又去中专读了几年,但是小树,自从转到镇上的学校后,初中、高中、大学似乎就又是两个世界了。

我常常记起那天下午迷迷糊糊中的冰凉,在夏天,似乎能感受到寒冬的冰冷。

再次相见,便是这次孙灏撺掇的麻将局了,王扬带着假肢走路几乎看不出什么不同,小树还是瘦,只不过再也不穿那条肥硕的大裤子了,换上了得体的衣物和鞋子。麻将桌上,男生们都吞云吐雾着,在烟雾缭绕里,我眯着眼,旁观地站着,很难看清各自脸上的神色,或欣喜或哀愁,全然没有的,只不过赢了牌,肌肉神经牵扯着,笑一笑,随机又是一阵木然。

洗牌的间隙,大家都在插科打诨地说些玩笑话,不知道谁提起的,“哎,你以前不是暗恋王树易嘛,你忘啦?”有人笑着连拍我的肩膀,我也笑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亏你还记得”,我抬眼看小树,正好看见他也望着我,一刹那间,仿佛看见了那个在黑暗中脆弱的少年,转瞬即逝,小树也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想什么呢,你们就是想让我分心好赢钱是不是,我可告诉你们,今天我可是立誓,要把你们输的底裤不剩的!”烟雾缭绕里,一阵欢快的笑声,烟雾飘散,笑容也随之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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