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画室旧事

一篇写给自己的略微矫情的回忆。(上篇完结)



1.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们开始在校外找画室,正式突击美术课,备战艺考。

那是座十八线小城市,画室寥寥无几,所以老刘的画室招收近四十个人。画室在青年路北的一个闲置家属院里,院子很大,进去大门后先是一个走廊,走廊的长度便是画室的宽度。过去走廊右拐是一条小巷,一楼是一家网吧的后门,前门冲着青年路。二楼便是我们的画室和宿舍。

如果顺着走廊再往里走,便是职工的家属院,住着零星几户人家。西北角的尽头处是厕所,去往厕所路的两边长满及腰深的野草。那边是野猫的天堂,也是神神鬼鬼传说的发源地。

画室里摆满了木制的画架、画板和板凳,黑乎乎的水泥地面上遍布着星星点点的彩色痕迹,全是扫不尽的铅灰和除不掉的水粉颜料。画室的一角摆放着石膏雕塑棉布和各种坛子罐子酒瓶玻璃杯干花水果等一系列用来画素描、水粉静物的道具。墙上贴着一些优秀的画。

老师让我们叫他老刘,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留着长头发,常年干枯毛躁,像是生命力旺盛的杂草,个头不高,很瘦,经常背着手巡视。在我们这群孩子的眼中,他更像是一个老头。他和我们的小团伙混的很熟,在我们去买饭时,经常让我们给他带炒饼吃。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说普通话,声调和蔼。他还有几位来自西安美术学院的助教,都还是在校大学生,暑假和寒假期间就来帮忙。其中一位叫老卞,其余的人我印象不深,他们都是我们那座小城里考出去的大学生。

那时的我十六岁,第一次在外租房、吃饭,兴奋又好奇。一群人很快就打闹成一片。那个夏天,我们早晨都是去家属院旁边两百米处的一个小摊吃早饭,自带一种很大的陶瓷茶缸,5毛钱就买一茶缸的胡辣汤,再花5毛钱买两个烧饼,堪称绝世美味。晚上就骑自行车去2路一家很大但平价的饭馆买包子和豆腐脑,一人一带就好几份,一手掌握车把,一手提着几兜饭菜。那时的我们除了画画、吃饭、睡觉,便是聊天,聊各种属于青春的故事。

2.

那年的夏天很热,画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头顶上的旧风扇在转动,发出老迈的吱呀声。后来老刘又置办了几台会摇头的坐地扇。整个夏天,画室都处在燥热沉闷的空气中,在画笔和纸沙沙地摩擦声中,我感受着时光的缓慢和悠长。

先是画线条,一根一根的线条铺满整张4开的纸。横、竖、撇、捺,枯燥无味,直到随手一挥的线条都能像尺子标着画的一样横平竖直。接着画几何体石膏,老刘对我们反复讲着高光、阴影、反光等之类的东西,像在讲人生的光和暗。注意构图,近大远小,注意比例关系、透视关系、虚实变化,圆形的东西要先用直线打大型,上调子要整体一遍遍地铺,不要死黑......老刘一遍遍地教着我们画素描,我们体会着他的话,在画纸上用一根根线条尽力拼凑出一个三维空间。后来画静物、石膏头像、人头像,画室里的学生轮流做模特,正面、正侧、四分之三侧,各个角度一遍遍地画......那时候我们的手上永远沾着洗也洗不净的铅灰,小指上的指甲总是磨成斜的。

等我们把明暗变化摸清搞懂,便开始画水粉画。老刘教我们用色,品“高级灰”,教我们互补色和冷暖对比,教我们红里面看绿,黄里面看紫,教我们一幅画里的整体色调,教我们颜色与颜色的相互影响……后来我发现我对颜色很敏感,我喜欢“高级灰”的色调。渐渐我发现自己的画风粗犷、随性。我的耐心有限,很难去画细腻的东西。但静下心去画一幅画仍然是享受的,只要不被老师点评。

老刘是个很随性的艺术家,我们的位子永远都是随便坐,或三三两两扎堆,或坐在老手的后面,或小情侣坐在一起,他通通不管,他只关注我们的画。他总是告诉我们画画并不能只靠认真,关键是心态要放轻松,要享受画画过程,把自己置身于画中,而不是为了考试而画,画好画孬无所谓,关键是画出毛病,然后改正。那时的我们以八大美院为归宿,国美、央美属神级殿堂,西美是目标(因为老刘的那些助教都是西美的学生),而天美的画风跟我们所学是格格不入(那时候天美的色彩画风是干净明快饱和度高,而西美的是厚重随性善用高级灰)。

后来我们和老刘混熟,画技也提高,不再需要他讲课,便开始在画室里放歌,放那个时代的流行歌曲。那时我们爱的歌很多,但现在再看都是些无痛呻吟的伤感矫情东西。一边听歌一边画画,忘记艺考的压力,沉浸在歌中、画中,真是惬意又痛快。

但真正令我开心的是,我那时最好的朋友云也离开学校,出来学计算机。计算机培训机构和我们画室离得很近,她便搬来跟我同吃同住。那是一个影响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女孩……

3.

云和我是初三时的同桌,高中也是同校。整个高中我们基本都是一起去食堂打饭,到同一个教室去吃。所以她能出来学计算机,然后和我一起住,真的是我初进画室这种陌生环境下的一颗定心丸。

那时的我是个要多乖就能多乖的乖乖女,听话、懂事是我的标签。就算画室楼下就是网吧,我也不敢进去,那时的网吧对我来说就似洪水猛兽,仿佛一进去我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坏孩子。很多同学都是从网吧直接穿过到街上去,我不敢,从来都是乖乖绕一圈远路。

云不同,她很早就偷偷去网吧通宵,后来我第一个QQ是她给我的,把我硬拉去网吧的也是她,她带我见识象牙塔之外的世界,我第一次接触到QQ、邮箱、51空间。

一开始画室里人不多,宿舍里人更是没有几个,所以很快,我们便非常和谐地混在一起。为了凉快,我们天天晚上开着门睡觉,尽管隔壁就是男寝。

那时候,开始流行一种夜晚发光的指甲油。我和云在被窝里显摆彼此的指甲,偷讲笑话,憋笑憋得整张床都在颤动。

那时的我们单纯天真又肆无忌惮,每晚躺床上总是让小新教我们唱歌,鬼哭狼嚎玩闹到深夜。某一晚突发奇想,小焕提议,我们选个“室歌”吧,于是,在叽叽喳喳地讨论中,我们选中了《让泪化作相思雨》。后来当我和艳妮在大雨中对着黄河唱这首歌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我至今都记忆犹新。艳妮是我在画室里认识的最好的朋友,后来我们一起艺考,一起复读,一起进另一个画室,一起认识同一个男生,不过那都是后来的故事了。

在那个夏天的结尾,老刘组织我们去黄河写生。我们兴奋地像刚出笼的小鸟。包的小客车,但是小焕说她要自己骑车去。她的自行车很破,前后瓦都锈迹斑斑。她突发奇想,用水粉颜料让她的车子焕然一新,美滋滋地骑去了黄河。

车上不知谁提议的,我们一边唱歌一边挥手,一路欢歌笑语。到了黄河,我们撒欢似地沿着河边的沙土到处溜达,嘴上说是找个好的景色作画,其实哪还有画画的心情。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黄河,果然像李白写的,漫天的黄色河水仿若天上来,无边无际。河边的沙土非常细腻,光脚踩上去软软糯糯,很舒服。河边的庄稼地里种着玉米,花生等农作物。老刘只说要画两张水粉风景画,然后安排好到点团聚的地方便随我们撒欢。

我和艳妮便沿着河边往深处走去,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她在沙土上写心上人的名字,诉说着无言的心事。后来我们找到一处适合取景的地方开始准备画画,这边的黄河靠近岸边的浅水处搁浅着一个废弃的大船,船已经生锈,破旧不堪。我喜欢这个景色,破旧生锈的船,黄河水在它的身下,背后是望不到尽头的灰黄。我站在船上去用水桶舀水,因为水粉画要用水洗笔,结果传言不虚,真的是一桶水半桶沙。

后来不知怎得,天气像小孩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忽然下起大雨。我们已离车很远,只能躲在树下,头顶着速写夹来避雨,但心里却觉得畅快极了。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落在黄河里劈里啪啦,我们面朝黄河,开始唱起“室歌”,“这是一片很寂寞的天,下着有些伤心的雨。这是一个很在乎的我和一个无所谓的结局......”我们唱很久,雨下很久,后来我们才知道,老刘、助教和小焕也找了我们很久。

下雨了,画也画不了了,老刘就让车先载着他们回去,他和老卞还有一些助教继续来找我俩。我俩淋得酣畅淋漓,老刘他们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很担心我们出事。找到我们后,雨也停了,车还没返回,我们便顺着路往回走。一路上,老卞一直在讲他们干的趣事,原来他们几个去偷人家的玉米和花生烤来吃。然后又聊到他小时候去人家的苹果园偷水果,被大狗追的经历,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老刘拄着一把长柄的黑伞,像是我们的“爷爷”,我们围着老刘,一路笑闹,那时的时光是真的美好。

后来回到画室小焕说了一件很搞笑的后续,水粉遇水便化,一路上,她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在雨中一点点现出原形,蹭了她一腿的颜料。哈哈哈哈,我们笑得前俯后仰。一场雨过后,作业是不用交了,课也不用继续上了,我们换了衣服就在宿舍“取暖”,因为老刘怕我们感冒。

暑假过后,宿舍有几个人走了,小新走了,画室开始空起来。后来有一天小焕说她要去北京学画画。她走的那天,我在二楼宿舍,透过玻璃盯着她的背影凝视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变成了一个点远离我的视线,我才脱口而出一句歌词来和她告别,“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但好在,艳妮还在,芳也在。

4.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云把写满心事的信撕碎,洒遍从画室到计算机室的路上;艳和心上人若即若离地暧昧,再对我诉说着难言的不安;小芳和强谈着恋爱,是我身边最幸福的一对;而我则随着朋友们哭哭笑笑,写些支离破碎的心情,装得无爱无恨,成熟又懂事。

老刘又从别的学校招来一批人,画室里人又重新多起来,宿舍里人也多起来,但也不和谐起来。我们再也没有晚上开着门睡觉,再也没有闹哄哄玩到半夜的时候。或许缘就是一圈环形的线,圈起一些人,但却会把另一些人拒之门外。

这时宿舍里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的云也搬出了宿舍。

突然的一天,老刘把我们招回宿舍说宿舍有人的钱被偷了,还把警察招来了。那时的我们哪里见过这阵仗,直接就紧张起来。老刘问我,你是不是有个同学住这,把她也喊来吧,警察问问话。我心里知道这也是例行公事,先怀疑“外面”的人也属于正常心理,我也知道云不可能会偷钱,但我就是莫名惊慌,就好似我自己是“犯罪嫌疑人”。一路上我对云说着没事,就问问,我信任你!不过是因为你不是画室里的人,所以要问问。不过她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最后我忘了这事是如何结的尾,只知道自此以后,老刘提醒我不能把云这个外人再留到我的宿舍,再出现一些事对她也不好。她搬了出去,宿舍对于我来说也就变成了一个睡觉的地方。不知道小偷是谁,大家都在相互猜疑,分成了几组小帮派,互不理睬。

画室里又开始流传起神神鬼鬼的事情。有人说晚上曾在西北角厕所那边的草丛里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有人说晚上那边的野猫总是在墙头上叫声凄惨,而强在憋了很久后也开始对小芳说(他之前怕小芳害怕一直没说),他曾在半夜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穿墙而过。于是他搬出了宿舍,天天晚上回家去住(他自己家就是县城的)。流言蜚语搞得人心惶惶,此后我们总是会结伴去厕所。谁也不知道这些传说有几分真假,但在小城市里,这些神鬼总是让人感到真实。我们经常会讨论些关于转世的“童子”,讨论些丢魂叫魂的事,讨论那些大仙给小孩看“病”,讨论夜半时分十字路口处的灰烬......至今我对关于“鬼”的事情也还会半信半疑。

后来艳妮的心上人跟别人谈起恋爱,直到后来我们复读时她和一个男生谈恋爱后,她仍然会跟我提到这个“心上人”,甚至后来我上大学后,她那个“心上人”也曾向我打听艳妮的事。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俩具体为什么没在一起,但我知道他们彼此有过好感,有过欢喜,但大概青春里的爱情就是拿来错过的吧。

日子不禁过,转眼就冬天。画室里的冬天分外寒冷,老刘生起小火炉。我们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长满冻疮的手挥挥洒洒,一笔一笔地画那不确定的未来。我惊叹于复读生画笔下的老练,艳羡着他们的妙手丹青,同时又对自己产生着怀疑,对未来充满着迷茫,忧伤总是不自觉地渗进心底。一张张画纸、一盒盒颜料,我羞愧于自己不顾家庭条件学着烧钱的技能,去求一个并不确定的未来。我质疑上大学能否换取一个更为顺遂的人生。我时常在自省和自勉之间徘徊,不敢随意糟蹋每一笔一划,却又羡慕着别人的随意。我仿若一个局外人在审视着一切,怀疑着一切,却又深陷其中。

不知不觉间,就要过年了。过了年,艺考的日子也便近在咫尺。

5.

离开画室那天下起了大雨,我站在走廊里冲着窗户看向远方,前方的路灰蒙蒙一片。我伸出手让雨水尽情地拍打,又一次在心底唱起了《让泪化作相思雨》……不知怎的,心渐渐变冷,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却仍然坚持让雨水划过我的手。那时的我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让那场雨一直无止境地下下去,让那该死的艺考永远不要到来……

那注定是不好过的一个年。压力并不会伴随着辞旧迎新的烟花逝去,也不会在父母宽慰的话语里减轻分毫。年初六,我便踏上去潍坊的火车。

那年的我不到17岁,第一次坐火车,没有手机,新办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我什么都不懂,但好在画室里有一群复读生,他们带着我们一起出发。火车票非常难买,我们都没有座位,背着大大的画板包在过道里挤得七荤八素,甚至有几个人只能跳窗进来。那一晚实在是太难熬了,车里的暖气开得太大,空气浑浊,热得我汗流浃背,黏腻腻的,昏昏沉沉地像漂浮在大海中的孤舟。后半夜困得我坐在地上东倒西歪。一大早天不明就到了潍坊,复读生们早已叫好了几辆车,载上我们便去往目的地。目的地是一户人家,他家里的一间房弄了个通铺进行出租。吃了早饭后我们便沉沉睡去。

在潍坊的半个多月像是一场梦,我分不清东西南北,别人说的东我却觉得是南,虽然我不信太阳从南边升起。那时的潍坊对从没出过县城的我来说就是个大城市,消费高又车多。我们除了考试,别的时候都无事可做。那时候的艺考还不是联考排名的形式,而是自己选择想考的学校,然后报名。报名的地方是腾出来的一个场馆,各个学校占一处地方,里面永远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一个学校处都是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报名的学生,报了名就安排考场进行考试。直到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招聘现场的情景,才发现跟当初我们报名时一模一样。我大概是选了七八个学校来考,其实可以选择更多,有些人甚至报考二十多个,但我心疼每一次的报名费,多考一次虽然多一份希望,但同时也意味着多一份打水漂的钱。

除了考试我很少出去,整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睁着两眼发呆。她们有些人在客厅看电视,有些人会出去吃喝玩乐。我就在床上写日记,写那些像梦一样的感受。那时的我总是感到死一般的寂静,仿佛飘在空中,没着没落。偶尔会听到火车轧轨的声音,然后感到床在晃动,像在火车上。有时又听到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像成千只鸟在吵架,闹哄哄的惹人烦躁。我不想家,只想消失在人群中。后来回到家时,母亲说起那半个多月对她来说度日如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她的女儿,那个未成年就离家千里外出考试又没手机没法联系的女儿。在我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感受到母亲外泄的宣之于口的情绪。

那年的元宵节是在潍坊过的,生平第一次在外过元宵节。房东一家给我们盛了汤圆,那是我第一次吃汤圆。黑芝麻馅的汤圆咬在口中,甜甜的,但在看到满城烟花的瞬间,我还是觉得如同嚼蜡,噎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我经历了人生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吃到蛋炒饭,竟然是那么好吃。第一次见到献血车,当时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云,如果她在她肯定要尝尝献血的滋味。第一次见到千奇百怪的风筝,因为潍坊号称“风城”,办过很多次国际风筝节。临走时有很多人买了风筝带回家,我没买,因为价格太贵了。

渐渐地大家基本上都离开了,有人回家了,有人去了济南或青岛考另外的学校(有一些学校的考点设在济南、青岛)。我忘记我是哪天离开的,对于回去我似乎完全没有记忆,我不记得回去时的火车,不记得怎样从市里回到的家,也不记得到家后的情形,像喝断片后的第二天醒来一样,一片空白……

我像是打了一场仗,陷入无尽的疲惫中,但现实却不容我喘口气,因为不到三个月,高考就要来了。

6.

又要回教室上课了,我不想去,不想去面对班里的那些人,不想寒暄一些无聊的话,也讨厌班里压抑的氛围,黑板左侧的高考倒计时让我觉得刺目,而我也完全没有了云的消息。唯一让我感到开心的是我们几个在校外租了房子,和住学校宿舍的学生比,总觉得有种大人的骄傲。隔壁也是几个我们在画室里认识的男生合住。

有时我们会聚到一起聊到半夜,像是在画室里的时候。隔壁有一个男生很明显对艳妮充满好感,但却总是说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来吓唬她,他自称是“童子命”,他妈怀他的时候曾梦到龙,他从小有阴阳眼,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艳妮问他现在这屋里有鬼嘛?他说有,只不过人鬼相安无事。有次我们放学回家,路上经过一片庄稼地,他突然说那片地里埋着一对夫妻,还分别描述男女的模样和穿着,说得活灵活现,他还招手让“他们”过来,艳妮吓得直骂他,我却笑得不行。只要身旁有人在,我对于这些事倒没有那么害怕,毕竟我自己可是鬼节前一天出生的人,怎么滴也算和鬼有点渊源。现在想来,那时的男生真是幼稚到可爱。

对于学校里的日子我印象不深,我只记得我时不时地会陷入一种游离的状态中,我丧失了倾诉和表达的能力,面对陌生人无话可说,碰到委屈不置一词,面对离别不会挽留,在人群中冷漠孤傲。那时的我最喜欢晚上下课后一个人沿着青年路一直走,走到接近画室的地方再返回。小城路旁的灯光昏暗,泛着黄色的光,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追着我忽长忽短。那时的城市像个巨大的容器,承载着我们年少的忧愁和青春的迷茫。我渐渐觉得朋友们都离我越来越远,那些最初的人和事都将会随着毕业离散,我们终将像蒲公英一样,随着风飘去不同的土壤,命运的分叉口开始显现。

低气压在班级里持续,每天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谁谁的哪个学校又挂了,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吐出口,便一头又扎进书本里,等待着下一个学校的消息。天气不知不觉就热了起来,教室里的电扇开始吱呀作响,时不时地一阵穿堂风掠过,夹杂着一阵书本哗啦啦地翻页声,也把少男少女的心声藏进了风中。

那个夏天,高考之于我来说就像是生了一场病,但好在,病会痊愈,也会遗忘。我没有在日记中留下只言片语,我只是在6月18号写到:在家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上一篇是5月21号,我还在追求着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的淡泊之美,梦想过那种睡梦中可以枕着青石,身上覆着的是落叶和花瓣,耳边听着清泉潺潺流水声的生活。而下一篇便到了8月25号:我现在已经是复读生了。

我似乎料到了今天,而故意把高考忽略掉。我略掉了一个转折点,我是希望它被遗忘的,所以那就忘掉吧。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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