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姑娘,我们已到达拂堇台。”
玉蝉和寒岁闻声醒来,发现小舟行至一座高耸的石雕山门前,山门上用上古文字写着“拂堇台”三字。山门正对着的,是高峰巨峦包围束河;峰顶有座座奇石耸立,形状各异却皆隐约显出人或动物之态。朝山门内望去,只见树木茂密,几座楼阁从树丛中冒出尖来。
几个小仙童从山门中走出迎接。玉蝉和寒岁下到岸上,只见盂苋一挥手,束河便幻化消失,身后只有雾气弥漫的峰林起伏,不见丝毫河水奔流之迹。
寒岁问身边的小仙童:“小仙子怎么称呼啊?”
小仙童道:“寒公子,在下净思。”
寒岁问道:“那么请问净思小仙童,盂苋把载我们来的束河变没了,若我们想要离开,该怎么下去啊?”
净思答道:“寒公子,所有上拂堇台修业的学生,在这四个月中,未经仙人准允不得私自下山。若可下山,也只能由仙童唤来束河,划舟带你们下山。”
“哇这拂堇台也太严格了吧”,寒岁惊道,“是授业呢还是看囚徒啊。”
小仙童微微一笑,说道:“有言之,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仙人教导,人只有清静安定,才能修得正道,成贤德之才。”
寒岁见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小童子也如此能掉书袋子,不禁预想到接下来四个月寡淡无味的生活。他正愁着,净思已带自己走到了一座宅院前。
“常青阁。”寒岁轻声念出宅院匾额上的名字。
“寒公子请随我进来。”净思将寒岁领到一房间门口,房门上系挂着两块木牌,一块刻着“燕塞关�寒”,另一块上刻着“寒水涧�商”。
“寒公子,这就是你的寝房了。常青阁乃男子寝院,只许男子进入。同样,男子也不可进入女子寝院安宁阁。寝院背后的后泉供沐浴歇息,出寝院正门,朝西北方向走有一个雅斋,那便是学生的膳食房。每日早午晚三餐膳食供应时间固定,错过便没有了。”
净思又细细讲了好多拂堇台的规矩,寒岁在一旁听得都要睡着了。净思叮嘱完便离开,留下寒岁一人整理休息。
寒岁将行囊扔在一边,一头扎在床上。他想房门口木牌上的另一个名字一定就是他的同房舍友。“寒水涧…”, 寒岁口中轻轻嘀咕着, 心想,寒水涧地处荆州,祖上为剑道开创者,是七大仙帮中唯一一个只以剑为灵器的宗派。寒水涧本家商氏有两位公子,今年来修业的应该是二公子商渡吧?早知寒水涧全宗上下一心修道,甚少插手江湖事,那么想必这商渡也定非好事之人。
想着,寒岁翻了个身,感觉肋骨处被什么东西硌住,他将手伸进衣衫里,取出一把金紫鸢尾花簪。
昨日玉蝉从酒楼窗户落下被他接住时,两人碰撞,花簪从玉蝉的发髻掉落,挂在他胸前的内衬上。慌乱中,两人都没发现。后来他回客栈,摸到衣衫内的花簪,便悄悄藏下。
此刻,寒岁将这精致的花簪握在手中。细瞧着,花簪上面铺满了细腻的金粉,极尽华贵。花芯处嵌着一颗透亮的琥珀。花簪色泽夺目,触感冰凉。寒岁不禁回想玉蝉跳下他的马时对他怒目而视的样子,和她毫不羞涩的率直与狂妄。他看着手心里的这把鸢尾金簪,温柔地笑了。
安宁阁中,玉蝉也随小仙童进入寝房。寝房右侧,一个女子正端坐在案桌边读书,桌上的香炉缓缓散出醇雅的草木香气,香炉旁放着一把玉屏箫。女子一身清爽的碧色素锦裙,身材清瘦,发间甚少步摇簪钗装饰。听得玉蝉进门,该女子放下书起身走到玉蝉面前。细看,她面容沉静,肤白叶眉,只施一层薄薄的粉黛。
玉蝉行礼道:“你好,我叫伏玉蝉,碧落山庄本家宗生。”
女子回礼道:“良亭居士门徒古宴笙,见过二姑娘。”
玉蝉听得良亭居士之名,道:“良亭居士,可是仙淑素昧生?”
宴笙道:“正是。”
玉蝉打量着宴笙,道:“素来闻得良亭居士好孤身云游,闲云野鹤,能成为她门下之徒的人可少之又少,古姑娘定是天资过人。”
宴笙淡淡一笑,道:“我父母亲都不是修仙之人,不过数年前与师傅偶然相识。后来天灾降临,他们舍命相护,我才没有葬身洪水之中。师傅将我收于她的门下抚养我长大,并非我天资过人,不过是因着当年对故人之诺。”
玉蝉注意到宴笙案桌上燃烧的小香炉,便问,“这香炉真别致,炉中所燃之香气味也独特,可是你自己所调?”
宴笙道:“此香名为沉生,是我在师傅指导下所调得;原先害怕二姑娘会不喜欢房内有这味道,只是没想到二姑娘这么早就上拂堇台…”
玉蝉大咧咧一摆手,道:“我们碧落山庄所售卖的香料大多都为人工调制的花果香,甚少有这样的山野草木味。我虽第一次见识这沉生香,却没有任何不喜欢。”
宴笙道:“此香有安息凝神之功效。二姑娘若喜欢,八月下拂堇台时,我拿一些赠与二姑娘。”
玉蝉心里很喜欢宴笙。宴笙娴静清秀,书卷气重,让玉蝉想起了碧落山庄的小医女苍兰。一样的素净,一样的轻柔,身上仿佛该永远散发草药和茶叶的清香。
玉蝉对宴笙说,“你以后不要叫我二姑娘,就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宴笙,可好?”
宴笙轻笑着默许了。
尽管玉蝉和宴笙性格大相径庭,可她们年龄相似,玉蝉又喜欢亲近宴笙,而宴笙也不是拒人千里的性子。于是还没正式开始修业,两人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这几日里,新生老生都陆陆续续抵达拂堇台,天山原本幽静的世外一角立刻热闹起来。人在年少时总是不设心防,很轻易地就能与性情相投或志同道合之人滋生亲密的情谊。宴笙发现那个叫寒岁的男孩很喜欢跟着玉蝉;虽然相识仅仅几日,便能感觉到他的落拓潇洒,和与玉蝉之间暗生的暧昧情愫。听寒岁说,与他同寝房的寒水涧二公子商渡喜欢独来独往,很少搭理人;他在常青阁觉得无聊,只好找隔壁寝房的黎阙解闷。
黎阙是太白谷少主。太白谷建帮时间长,历史悠久;驻地幽州,多年前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做药材生意发了家。黎阙性子随和幽默,四人在一起时,他经常拿玉蝉和寒岁逗趣,对宴笙却是以礼敬之。与黎阙同寝房的是一个家住广覃的非仙帮后生,赵叁寂。尽管黎阙开朗善言,却甚少谈起他的同寝室友;而寒岁问起,他也只是说赵叁寂内向又不善与人交往,他不想在这样性子的人身后议论别人。
宴笙从小除了师傅的其他两个门徒,便再没有别的朋友。正值豆蔻年华的她少有玉蝉、寒岁、和黎阙那样的肆意和轻快;她一向恪守礼德,约束自己,谨遵师傅的教导,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与师傅云游四海,她早已习惯抽离而出世的生活;可在上了拂堇台的这七八天里,宴笙心生一丝丝崭新的渴望与好奇,她期待修业的开始,也渐渐喜欢上与这吵闹的几人在一起的日子。
五月降临,拂堇台上的油桐花悄然开放。山风拂过,花瓣便漫天洋洋洒洒,如飞雪一般铺满拂堇台的石子小径。白花花的一片,将年少的人怀春的心事和轻狂的笑语衬得稚嫩而洁白。
当数年后,岁月无情将所有都剥落,这样的洁白曾在无数次午夜梦回里闪现。曾经平凡的青春好光景便被照得如同幻梦一场,只可追忆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