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花

和程峰分别多年，聚少离多。看到他发来的邮件，颇感意外。程峰是我的小学同学，上小学那会儿，我经常去他们家蹭饭。程峰的爸爸妈妈在外做生意，童年的时光大都是奶奶陪他渡过的。程峰的奶奶在中学教语文，是个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经常跟我们谈起周敦颐的《爱莲说》，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更是成为她的口头禅。

邮件中程峰说奶奶身体不太好，回家陪她一段时间。看到这里，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程峰奶奶慈祥的容貌。程峰的奶奶在我印象中从来都没有化过妆，只喜欢素面朝天，自然本色。穿衣也不是特别讲究，经常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尼龙外衣，钮扣整齐，衣领洁净。整体的感觉温文尔雅，大家闺秀。她十八嫁人，二十生子，四十抱孙，五十丧夫，享受过人间幸福，也煎熬过世间疾苦。不算轰轰烈烈，却也可圈可点。

记得她最爱荷花，屋后就种了一片荷花。夏季来临之时，整个院落都洋溢着荷花的清香，淡淡的，回味无穷的香。花儿飘香时，我和程峰便偷摘他奶奶的荷花，把摘下来的花插在空瓶里，再加点水，放在屋里的木桌上。想到这，我收拾行李立马往程峰家赶，我得去看看程峰的奶奶。

到程峰家已是日落时分，太阳虽还挂在天上，但阳光柔和，富含暖意。程峰在准备晚餐，他奶奶慵懒的躺在藤椅上，沐浴着一天中最后的点点阳光，微闭着眼，安详惬意。虽说身体不适，但精神抖擞。

还未到她身边，我的脚步声就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看了一眼，瞬间喜笑颜开，显然我的到来出乎她的意料。简单的问候之后，程峰的奶奶硬是拉着我的手往屋后去看那一池荷花。

夏末秋初，酷暑已过，落日的余晖暖暖的洒在那亩池塘上，远望水面，金光闪闪。屋后往西，一亩左右的水塘一半是水，一半是花。荷花东一簇、西一朵开得灿烂，美得动容。表面看是零零散散，实则恰到好处。荷叶多了，整片荷花就失去了韵味，荷花多了，整个池塘会显单调。纵使你是杰出的园丁，面对这一池荷花，都无从下手。一朵朵荷花亭亭玉立，有的尽情盛开，随风起舞；有的含苞待放，娇娇欲滴。水映着花，花伴着水，微风拂面，香气扑鼻。这种香沁人心脾，滋喉润肺。

拉着程峰奶奶的手顺着池岸缓步而行。这边的花开了几朵，那边的叶子掉了几片，她都一清二楚，一圈下来，半亩荷花被她都说了个遍。我惊叹于她的记忆，佩服她对荷花的痴迷，如果一个人不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一个事物，怎么可能对它如此清楚。

走完一圈，她还不愿离去，晚风吹拂着荷花，荷花轻摇身姿，娇羞的望着岸边的赏荷人。这时的荷花冰清玉洁，面露羞涩。奶奶凝视着离她最近的一朵荷花，眼含慈爱。我顺着奶奶的眼神看去，只见一朵荷花孤伶伶的开在一片狭小的水域上，最外层的花辨已脱落了两瓣，中心的花掰仍旧鲜艳，花枝旁的绿叶有一半已枯黄，一半仍泛着绿。

程峰的奶奶说：这朵荷花从长出花苞到完全绽放历时已四十天。凋谢的日子已然不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它依然在风中欢舞，没有一丝惧怕之意，荷花的风骨真令人动容。

说完，她突然问我：你知道荷花在古代叫什么吗？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提问弄得不知所措，摇了摇头。她笑着说：程峰也不知道，你们呀都丢了最美的古典常识。说完这句话，她叹了口气，接着说，《尔雅》里记载，荷花又叫芙蓉，也叫莲花，也叫菡萏。有这样一句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这句词写出了荷花别样的品性，也演绎了女人的一生。

听完程峰奶奶的话，我忍不住又把目光移到那朵孤独的荷花上。细心观察，发现这朵荷花的花瓣分三层，每一层的花瓣数都只有三瓣，这朵残败的荷花从外到内颜色由浅到深，虽显倦容，却还灵动。此时我才真正理解了程峰奶奶说的这句词：“女人的一生，就像这荷叶，含苞待放的少女，清水芙蓉的青年，片片凋落的老年。不知不觉少女变成了老妇。看着花开花落，自己的一生不就像荷花一样吗？

有人说：生命当如樱花，虽说短暂，却要㶷丽多姿。可世间的人大都是普通百姓，又有几人能像樱花那样短暂却热烈。程峰奶奶是个普通的女人，她之所以喜欢荷花正是因为荷花完整演绎了女人的一生。

这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山去，天转凉，荷花在黄昏中收起面容，静待明日早晨的阳光，我拉着程峰奶奶的手踱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