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忆外曾祖母与舅舅

——以此文纪念我逝去的外曾祖母和舅舅

大根路胡同

        星奔川骛,岁聿其莫。

        鼓楼区大根路17号,占据了我的童年印象C位。那里原是农科院宿舍。我能回想起的最早记忆源头,似乎在这里戛然而止。大根路在当时可算福州的黄金地段,毗邻“八一服务社”,北接最繁华的街道——东街,南边是于山风景区,往西即到著名景点“三坊七巷”,而东面则有全区最好的小学——“二附小”(福州师范学校附属第二小学)。

        外曾祖母的暮年就在这儿安享,我们晚辈一直把这里叫“外婆家”。对门住的是一对老夫妻,男的叫他“林校长”,女的称她“林医生”。虽然外婆平素不大喜欢打交道,但是外曾祖母待人却非常和善,故他们对外婆一家也非常热情,一口一个“老高”、“老徐”,两家人犹如一家亲,而外婆家也一直被评选为“五好家庭”。

        我的欢乐童年时光,很多时候也是在外婆家度过的,但我记不清是在四楼还是五楼,只记得院子里有两株高大的白玉兰树,枝叶生长到了厨房窗户外,似乎近在咫尺,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每到节假日,外曾祖母的第三代带着第四代,纷纷以外婆家为核心,从 “各方” 赶来团聚,好不热闹!

        外曾祖母留给我的记忆极为稀少,故而十分宝贵。不知什么原因,我和长辈们都叫她 “老嬷嬷”。在我幼年的印象中,唯一深刻的就是老嬷嬷裹小脚。记得有一次老嬷嬷洗脚时,我亲眼看到了她的三寸金莲。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裹脚不仅不是对女子的束缚,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平民百姓的闺女,恐怕连裹脚的资格都没有。这令我想到现在的整容,动辄花费几十万,确实是白富美的“专利”,所以裹脚和它差不多,只不过一个在脸上动刀子,一个在双脚缠布条罢了。而历经 “三朝” 的外曾祖母就是如此:生于清末,目不识丁,缠脚裹足,既当过地主婆,也做过家庭妇女,一生平凡,却不失贤淑。

        老嬷嬷总共生了六个孩子,有的刚生下来就夭折了,有的在送去参军时瞎了一只眼。但不管怎么样,老嬷嬷总是竭尽全力抚养儿女。我的外公高传勋,也就是老嬷嬷的儿子,后来成了农业植保防控方面的专家。年轻时的外公家境优渥,风流倜傥,听妈妈说,解放前外公娶了外婆后,曾想续二房,外婆气的要让外公脱层皮,老嬷嬷坚决果断地予以阻止,最终外公打消了这个念头。事实证明,老嬷嬷的决定是英明的,因为没多久全中国解放,外公一家遭受了一生最大的打击,好在过后挺了下来,但要是外公真娶了二房,恐怕后路会更艰难……外曾祖母没念过书,只懂得写自己的名字,虽然眼光不高,但却眼界不凡,这点不得不佩服。

        老嬷嬷晚年的生活算得上千篇一律,没有过分的快乐,也谈不上什么哀怨,重复单调的日子,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批一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直到1985年元月15日那天中午,上大班的我突然被妈妈从幼儿园接回家,匆匆打理了一下,就往车站奔去。妈妈红着眼睛说:“老嬷嬷走了,到天上去了,我们去见她最后一面。”

        …………

鼓楼区柳宅巷

        从1985年1月到2021年11月,外曾祖母、外公、外婆、舅舅相继去世了,我全部参加了四位亲人的送葬仪式,作为晚辈,为此没有一丝遗憾。

        舅舅是老嬷嬷的孙子,给我的印象是浓眉大眼、身躯伟岸,不过早年得了胃病,动过手术,退休以后更是身体欠佳,这时看到他仿如我小时候看到外公。舅舅特别爱好中国象棋,对棋技熟稔到可以下盲棋与人对弈,在闽江工程局和南平地区的比赛中皆获得诸多荣誉,只可惜由于各种原因,中规中矩的舅舅没能将自己的特长转化为现实利益。除了中国象棋,舅舅在国际象棋、围棋、桥牌上亦样样精通,真是个棋牌领域的“复合型人才”。虽然不爱说话,但舅舅凭着专研棋艺的那股劲儿,在工作上也是可圈可点,做到了单位里的科级干部,加上温纯厚道、不与人争的性格,颇有“锐气藏于胸,和气浮于面,才气见于事,义气施于人”的境界。

        有时候舅舅却像个性情中人:我和表弟在河边扔石子玩,舅舅也抓起大块石头用力一掷,打出了好远的水漂;带着我们游九峰山,发现偌大的天牛,舅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住;我结婚那天,舅舅远在广州无法参加,却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言语间饱含关怀和祝福,感人至深;不喜欢聊天的舅舅,竟也跟外公一样,爱看新闻联播,关心国家大事,我形容他“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外婆去世后,舅舅搬到了柳宅巷琼东河旁的金润大厦,那里绿树成荫,环境甚是幽雅。然而,舅舅和舅母要去广州,房子经常几个月空着,无人居住,好在福州都有亲戚,帮了很多忙——传达室有包裹和快件;电动车半个月要冲一次电;阳台栽的花要浇浇水……这些事情,三姨小姨都很热心,从不落下。

        去年9月30日晚上,我带了一位棋友来到柳宅巷,舅舅早已在楼下“恭候多时”。那位棋友是闽侯洋里乡人,在村里是象棋冠军,听说舅舅棋艺精湛,两人准备“大战几个回合”。第一局舅舅赢了,第二局棋友取胜,第三局舅舅又赢了……棋友已认输,舅舅却不顾本该休息的身体,继续和他“开战”,最终结果4:1。棋友大呼过瘾的同时,也感叹舅舅宝刀未老。其实舅舅年轻时的棋技更加高深莫测,可以说“打遍周遭无敌手”。令那位棋友倍感震惊和惋惜的是,二十天后,舅舅突发脑溢血,走上了不归之路!

        2021年国庆期间,舅舅还和亲戚们团聚了三回。10月6日中午在世欧广场海鲜自助餐厅门口的“全家福”合影,是舅舅留给我们最后的音容笑貌。有谁料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辛丑牛年小雪这一天,舅舅离开了我们,没有留下一句话!回想那一天,下着丝丝密雨,异常阴冷,老天也在为舅舅的离去哀伤……

        11月24日,舅舅出殡。那天一大早,亲友们来到金润大厦,小姨看到一排花圈和挽联,顿时哭了起来。8时许,灵车缓缓向殡仪馆出发。

        殡仪馆的大厅里播放着哀乐,大家围在灵柩四周,向舅舅的遗体作最后的道别。不少人潸然泪下,三姨心软,哭得最凶。俄倾,哀乐停止,灵柩合拢,每个人都怀着最悲痛的心情,送走了舅舅。

        中午时分,我们驱车前往福州西郊的妙峰山陵园,为舅舅的骨灰安葬。我想,假如外公外婆的骨灰也都安放于此,一家人在此安息,最好不过了。

        片刻,工人们便将沉重的骨灰盒安置好,现场跟随的乐队奏起哀乐。尔后,鞭炮声响了起来,响彻山林。

        大家在舅舅的遗像前摆上了蜡烛、鲜花和水果。

        点燃三根香,流下两行泪。

        有人说:“明年清明节,还来看望舅舅,我们一起许个愿,希望舅舅在天之灵,保佑大家平平安安。”

        在返回的路上,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到了柳宅巷,表妹安排亲友们到饭馆就餐,或许大家都已饥肠辘辘,不到一个钟头,两桌饭菜一扫而光。在饭桌上,大家才有时间互相介绍认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际,悲伤的情绪消除了不少。不过,✘姨用福州话谈起我时,令我错愕不已:具体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就是我的人生一贯被父母安排,现在我女儿十几岁,过几年我就要做外公了,云云。[汗][汗][汗]

        真是胡拉浑扯也,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外公,哈哈哈哈。我想说的是,个人的观点不必生拉硬套到不了解的人身上。不熟悉的情况,最好别品头论足。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快三年了,中国最知名医学家屠呦呦至今一言不发,也是因为专业领域不同,对传染病学科不熟悉。现在看来,屠呦呦确实明智!

        当然上面的事情不值一提,提过就罢。世人常言“亲兄弟明算账”,君不见古代纨绔世家的兄弟俩分财产时,把价值连城的八仙桌劈成对称的两半,但我觉得血浓于水,亲人之爱和亲戚之情总胜于一般人的友谊,更胜于人们津津乐道的缘分,不然就没有 “非亲非故” 这个成语。值得欣慰的是,外曾祖母的子孙后代们也秉承了老嬷嬷善良的品性,无论大事小事,从没翻过脸,更没动过干戈。穷人有穷人的欢乐,富人有富人的烦忧。做人就要温纯厚道、不与人争,过得坦坦荡荡,活得明明白白,这便是生活的最好状态。有首流行歌曲唱的好:不必烦恼,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必苦恼,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当今人们缺少的正是 “随缘” “看破” “放下” 的心态,请记住:“贪” 字写歪了就是 “贫”。

        好比我写文章,也没有太多功利性和目的性:一是为了念旧情怀,二是为了心灵疗伤,不求字字珠玑,但求引起共鸣。老嬷嬷生于1902年,今年是她诞辰120周年;今天又是舅舅逝世一周年的日子,随笔抒情,冥冥之中但愿老嬷嬷和舅舅都能看到我的心声,我想他们还有外公一定在天堂里过得很幸福,也一定在时刻保佑着我们这些活在世间的亲人们!

                        ——2022年11月22日于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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