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得一剑,却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没有仇敌可以去杀戮,也没有爱的人可以去保护。
他如晨雾中漂浮的花絮,多桀的命运恰如潮湿的云雾,无时无刻不再沁凉着他原本炽热的平凡心。在最后重得不能再重的湿气里落入水中,余香散尽,终究孑然一身。
冬,大雪纷落三月仍不见停歇。林中草木皆谢,飞禽走兽早无踪迹;湖水冻结,游鱼凝于碧绿的湖水中,怒目圆睁,呼出的水泡刻录着最后一刻无助的慌张。
十年提起下摆挂满泥溜子的蓝布袍子拾级而上,脚掌踩踏在松软的积雪里,沙沙声惊扰着他的思绪。
斗篷上积攒的薄雪,在每次拾级而上的时候被抖落,轻轻覆盖在新踏出的脚印上。
近了,离山腰的那座门槛近了。
威严的门槛给这座死寂的山林增添了许多生气,它是剑派的门面,许多想成为一流剑客的人,为走进那道门槛后的学社,许多都倒在了路上,和着梦想与风餐露宿长眠于幻梦里。
十年是幸运的,他走过瘟疫横行、战火缭绕的来路,终于站在了举世无双的剑派的门前。
他放下斗篷,用手掸落身上的薄雪,朗声求见剑派新任宗主。
许久,一行人裙摆曳地拖拉落雪的声响由远及近。
十年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微微抬起头,迎上柒月打量的目光。
“上山何事?”
“学艺。“
“学艺为何?”
“……”学艺为何?学艺为杀一人,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越山之上坐落着一个神秘的剑派,上乘的轻功的、绝世的剑法能学一二者足以独步武林,最吸引武林人的,是记载着数十种绝世宝剑的剑谱,如果能得到一种铸剑的方法,浅则称霸一方,深则问鼎武林。
“阿年,从此以后你便没有父亲了,要和兄长互敬互爱,不离不弃。”十年握着干枯的手,不住地颤抖,他好怕这双孤单的手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握住他的力量,一下子失去全部的温暖。
“娘亲,你再等等啊,兄长一会就回来了。他一定会买到药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自己都骗不下去了。
母亲一个月前就病入膏肓,靠着难以割弃的怨念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黑夜,为了不让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惊破粘稠孤冷的夜,也为了给两个孩子留下最后几次温润和蔼的面容,每当腹痛来临时,她蜷缩在破旧的棉絮里,紧闭的牙关为彼此妥协一寸寸地溃败,米色的白牙布满些微的裂痕,殷弘的血液浸染惨白的舌苔。
原本孤长的夜,就在忍受剑伤疼痛的痉挛里,忽然一下子耗尽,黎明提前到来。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的破洞投射进来,虚弱的她麻木地闭上眼等着时光继续虚耗,没有期待地绝望着。浅浅的睡意袭来,紧握棉絮的手一点点松开,她又要在重温一次心碎的梦境里做一次短暂的休憩。
“香,你和孩子不能进祠堂。我妈不同意我带你回家,你还在原来的地方待着好不好?”男子背对着,眼眶里有微微的泪光。
“要在那里躲一辈子吗?”香哭累了,再美的梨花带雨也难挽留一颗泛不起涟漪的心,就连一丝温情也再难勾起。
“对不起,你当初就该听我的话,把孩子打掉,对不起。“男子挣脱她的手,丢下院落的地契和几张银券拂袖离去。
香颓坐在青石的阶梯上,不管爱得有多天崩地裂,抽身慢的或抽身不彻底的那一个人都会被伤得体无完肤,赔上尊严与年华赌来的,只剩刻骨铭心曾经温存的回忆。
誓言,终成了逝言。
香深陷睡梦中无暇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刚刚结痂的牙龈又破裂,血丝溢出嘴角。
睡梦中,她带着两个年幼孩子跑路,后面是一队剽悍魁梧的杀手,他们的目的单纯而直接,让前面三个张皇失措的人消失于世间。
马蹄已不屑于跨出满步,即使是悠悠地踱着步,猎物也在一步步靠近自己。
香和孩子们被围在中间,马蹄踏起的灰尘画出一个圆形的牢狱。
一人拿出画像比对,看出是如假包换的本人后,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出鞘声割断了所有生的希望。
她不再求他们,她放开阿年的手,她把盘起的云鬓散开。
浅色的罗衫坠落在扬尘里,冰雪肌肤一寸寸地暴露给干裂的空气,他们抿了抿嘴。
阿年哭喊着,“娘,我们死在一起就好了,不用这么屈辱地活下去。“
“啪。“香扬手打了阿年,”胡说,只有活下去才能把过去丢了尊严找回来。“
有人下了马。
香曾经是苏南美姬,因错看了城主之子草草托付了贞洁。等疑得子嗣时,才慌知城主之子早有妻嗣,可又放不下以前花前月下的痴缠,恩恩怨怨总断不干净。
大漠黄昏,美人宛立,英雄本就是美其名的亡命人。
“快走,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沉重的盔甲砸在地上,惊了所有人的心。
在场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约定成谋,等所有的缠绵结束后,阿年和兄长到了地平线的那一边,他们或可不再追究。
香从人群空隙里探出头来,看着兄长拉着阿年摇晃地跑向天边的地平线。或许重生的他们跑得很稳,足以相携地跑过余生,摇晃的是自己,是自己对他该不该相遇的假设与要不要放下思念地取舍。
那一刻,她看见两个孩子越过最远的那座山头,黄昏耗尽最后一丝柔光;那一刻,他死在自己的心里,紧随其后死去的是自己;那一晚,星辰布满夜空,人们的嬉笑成了菱角可怖的流沙,流过白骨和血肉的界,徒留一张华美的皮相。
香紧握在手里的簪子终于派上了用场,锐利的银器刺破脾脏,仅存的生命随着殷红色流淌进沙砾里,凝固成一团泥泞。或许,这样终得解脱。
人们穿戴好战袍散去,好似一场胜仗后体面地退场,将死的猎物他们不想沾染晦气。
阿年央求兄长回去找母亲,漆黑的大漠,凌空的乌鸦声声凄厉。
后来他们找到了母亲,一个叫陈道苛的道长救了他们,那时黄沙满天,他们差点就说服自己永远留在了那里,忘记命运地捉弄,淡去离弃的伤痕。
走出大漠后,陈道苛带着他们住进了一个山庄。
依山傍水的青亭子外,陈道苛在教阿年和兄长习武。
偶有蜻蜓暂立剑柄,阿年冷眼望去,转身挽了一个剑花将蜻蜓的四只翅膀削去。
而每当有蜻蜓靠近兄长时,他总会憨厚地笑出声来,眼里好似填了一湾池水,水面上飘满了芬香的花朵。清风徐来,水里的香气就被撩起,久久不曾散去。
人没有优不优越,只有适不适合。
陈道苛寻遍天下鳏寡孤独之人,就是想挑选出自己中意的杀手,去除去他心底隐隐作痛的梗。
显然十年是中意的人选,他心底的恨意与孤傲足以摧毁敌手的心理防线。
陈道苛将自己毕生绝学悉数传授给了他,渐渐的十年心底嗜血的魔鬼长大,他渴望离开,渴望对仇家一剑封喉的快感。
也终于到了要离开的那一天,即使母亲气息奄奄也无法阻挡十年一心寻仇的决心。
他离开的时候正是山庄柳絮纷飞的季节,杨柳依依,海棠点粉了一座座山头。母亲病重,兄长下山去给她买药,只有陈道苛一人来为他送别。
山路终有尽头,十年停住了脚步。
“师傅,对徒儿可还有要提醒的地方?”十年跪在地上,飞絮不停地碰撞到他的额头,然后又被风打旋着去了别处。
“没有了,就按你心底所想去做吧。”
十年行完出师的三拜九叩的礼,缓缓站起,袖中的短剑一寸寸游离剑鞘。
一击风驰电掣,陈道苛侧身躲过,仅有两指捏住了剑锋。
他望向十年的眼神很是复杂的,七分欣慰,三分心冷。
却不知这一招是十年的虚张声势,就在短剑被擒住的那一刻,他松去手中的短剑,以掌风为剑横扫陈道苛的双目。
陈道苛在刺痛中失去重心,十年拾起落地的短剑刺进他的胸膛。
这是陈道苛给十年上的最后一课,他们都心知肚明。
如果十年没有拿起那把短剑,陈道苛会觉得遗憾,会心忧自己交给十年的心愿能否实现。
如果陈道苛没有死在十年的手里,十年会觉得不安,他连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傅都无法战胜,又怎能战胜陌生的敌人。
况且,不欠着师傅的什么,又何谈心甘情愿为他不远万里实现心愿呢。
最好的结局就是两不相欠,这样就不需相互致歉。
十年坐在渡口,一夜白了头。
第二日拂晓兄长依旧没有回来,十年回到山庄。他亲吻了沉睡的母亲,他看着母亲微微颤抖的睫毛,猜想她又做了噩梦。
十年握住的手越来越使劲,他的手心出了汗。人终究会有一死,希望母亲可以真的忘记那些苦不堪言的记忆。
十年运气震断了母亲的筋脉,握着的手终于松开,紧锁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他没有哭泣,因为这一刻他成了一个合格的杀手。不畏死,不求生,眼里只有敌手的破绽。
他为母亲和山庄里所有的仆人建了一个无名冢,十年再也没有软肋,他的全部祝福都给了新冢的主人们。
十年策马去苏南城寻仇,城主父子亦是人中蛟龙,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都没有求饶。
城主之子不知道自己何时结下的这一桩仇,但当十年走出院子、他将要告别世间的那一瞬间,他认出和自己有几分像的背影,才恍然大悟。
他了解了自己的事,接下来该去了陈道苛的事了。
江湖能有什么事可了?无非就是结仇与寻仇。
那一战,十年输的很惨,险些命丧战乱。
他昏睡在河边被一位浣纱女子救起,躺在简易的担架上,参差遮掩的树枝切割着天空的蔚蓝,阳光闪闪灭灭。十年暗自庆幸自己先去了结了自己的事情,这次挫败也正好抹平了心底对于城主父子不堪一击的窝火。
浣纱女子住的地方叫铜镇,镇子坐落在越山脚下,受越山剑派的庇护铜镇没有遭受到乱世匪寇地侵袭。
铜镇俨然事一座世外桃源,绝世,冷艳,安然。
十年就是在那里休养生息的时候知晓越山剑派的传闻,他已经没有可为自己做是事情了,余生只求不负陈道苛以命所托。
这就是“学艺为何”的全部说辞,眼前的这位宗主一看便知不是嗜好杀戮的人。
如果自己说出“学艺为杀一人,一个本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定会被厌恶,会被拒之门外。
“廿十一年前金兵南下,宋廷苟延卖国,完颜世家霸占苏南城后四处掠夺娇妻美妾。十年的母亲也被掠夺了去,次年十年生于苏南一处别院,后来岳将军收复许多山河,十年去投奔了他。如今大仇已报,母亲辞世,我亦结缘于越山铜镇,再无别处可挂念,想付余生于剑道。”
他说着,连自己也信了。几日的安宁顷刻间洗去了他连年的风尘仆仆。他有些羡慕山庄纷飞的柳絮,即使停留来不及自己做主,但是风总有停止的一刻,它们总有着陆的那一刻。而自己呢,像一只惧怕飞翔的荆棘鸟,盼望着一生只有一次的着陆。
“前几天苏南城的命案和你有关吗?”柒月扶起了十年,原来少年的手,也有着自己熟悉的冰冷。
“有关。”
“金国在悬赏凶手,你怎么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承认?”十年仿佛是谜一样子的透明,柒月能感觉到他的坦诚,亦或者是他早就超脱了的生死契阔,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
“宗主不像是如此爱财之人。”
“小月,带他去栈房换洗一下吧。”
“是,十年公子这边请。”
柒月款步走在人群的前面,远处的山雪松鸟仿佛成了一块幕布,她宛如将要步入画中的仙子。十年的心底惊现波澜,如同绷紧的鼓面落下槌棒,回音沉闷而生痛。
或许苏南城主之子为十年注入生命密码的时候,也不曾忘记滤去他骨子里的那份多情。
总有一个的人出现,会让你后悔没有遇见时的种种散漫,就是那些看似正确的散漫选择,改变着日后生活的走向,以至于遇见一个可以为之停留的人时,害怕理不清的前尘旧事惊扰了她的世界,只能逼着自己袖手旁观。
所有的悲情都是注定的,在不知不觉的蹉跎里,你会发现结局根本毫无怨言。
剑派自干将创立以来已过数百年,期间历代宗主为世间造出了数不胜数的利器。渊虹曾为纵横家挥师六国如虎添翼,禹王剑使三千越甲足以气吞山河。
乱世,一柄手中天下闻名的利器早已名声在外,足以攻破人心的防线。
十年想要一把这样的剑,它没有沾上别人的恩怨,它一生只沾染一次殷红,锋利得足以一斩断他和陈道苛之间的情仇恩怨,然后在他手里生在他手里灭。
剑派的左院有一座雅阁,登上最后一个台阶,站在凛冽的风中就能俯视院落的每一件陈设。也可以看见一双脚印如何在雪地里被印上,又如何被新雪给覆盖掉。像一茬一茬的新生与故去,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柒月最爱待的地方就是雅阁,她数着七十二阶台阶晃过了一夜又一夜。她来这里冥想,旁人都道她是为体面地监督有没有人偷懒才来喝风。
每一夜师傅都在紧掩的窗扉前喃喃,他有一个故去的人住在心里,心如年久失修的空房,记忆的风穿堂而过,像锯齿在来回争夺松垮的木屑。他盼望着柒月赶紧长大,好撒手那些牵强的希望。
是爱而不得亦或是爱极生恨,柒月没有从师傅那里得到答复,只是这份积年累月的思念带走了她最后一位亲人。
他走的很安详,像期盼了这份思念很久的模样。
后来,柒月闲时翻阅卷宗,发现当年被祖师以忽有身孕为由赶下山的女弟子竞与她母亲同名,而后师傅又从山下领养了自己。这之间的千丝万缕着实耐人寻味得很。
这夜很奇怪,明明飘着飞雪,而夜底的星河又明灭璀璨。
柒月将五指互扣在掌心,冰冷的触碰瞬时蔓延到心里。她为这份冰冷陶醉,如此反复,她便有了一次活着的体会。
双肩忽然多了一层衣衫,柒月诧异地转过身去,她和十年竟贴得如此之近。
“宗主,小心着凉。”
这一份体贴是否多余?柒月暗自揣度。
“十年不也没有睡么。”天呐,月亮何时出现的。
“宗主多日来只教了剑德,怎不见传授剑义?”剑义便是铸剑的义理,十年心心念念的事情。
“十年不是说“想一生付于剑道”吗?怎么着急起授课的进度了。”柒月收回欣赏月光的眼神,背光的她看不清表情。
“宗主不知,十年自小对剑痴情,有关剑的一切都如饥似渴。”十年恭敬的行着师徒礼。
剑义只有十字要诀,它刻在每一位宗主的股骨上。霸道的东西往往残忍,因为罕见,所以排斥被沦为普遍。
当年师傅离世,柒月捧着那块刻满字迹的股骨暗想多年以后也会有一个人,捧着她的骨头站在她的坟头,五味杂陈地哀悼。
终有那样的一个人,不论究竟是谁。
十年见她不语,转身离开。
“自你上山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心有余念。往往最透彻的人,反被困在透彻之中”
“那你为何还让我上山?”十年背着月光背着她站住,没有回头。
“剑义只授宗主,你要杀的人武功远在你之上,而你弑母戮师,谁还敢收你为徒教你武艺?你的事怕是余生不能了解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这世间没有傻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地相互利用,为此还默契的沾沾自喜。
“你不是人?”十年一步步走向柒月,眼看就差一步就要逼近她了。
而十年迈出下一步时,她已飘到了他的身后。
“对,我是一只魅。我离开灵气就会死去,但有件事情非下山不可。“她已逼近十年,两人都剑拔弩张,看似是在协商的场面,但期待的答复却只有是与否。
作答的时间也非常有限,“你帮我查明,我授你剑义。”
“好,一言为定。‘十年带着柒月瞬间倾袭的记忆转身下山,她要他查出她母亲与师傅的关系。
他本想问剑派里有那么多人,为何非要一直等到他?看向柒月澄澈的眸子时,他恍然惊觉,她和自己何其相像。事后她有资本不兑现承诺,却对亲近的人下不了手。所以在等一只飞蛾,扑向她好奇心作祟的烈火。
山下不曾飘落一片雪花,清泉叮叮咚咚不知疲倦,归鸟迷恋在炊烟里。
铜镇的花木早已几经更迭,曾经照料过他的那个浣纱女子的孙子也已风烛残年,不记得祖母当年的俗世情缘。
时间,仿佛一眼万年。
十年有种不想的预感,他匆匆策马赶去苏南,却得来敌手多年前溺毙在湖中的消息。他找不到掩埋母亲的那抔黄土,他解不开心中愧对陈道苛的那个结。
他在苏南城沽酒数月,无人能说出他的经历为何。
一天,他在茶楼买醉。说书先生在楼下说着折子戏:曾经越国有一种魅术,习得此术的人可以操控死者身躯,为其美颜,如活人一般。所以宋越大战期间,越国使用了这种邪术,使得宋国士卒多死于幻境里的流年无情。而越国士卒则安然无恙,战乱后仍和妻儿在阡陌间谈笑风生。
不过,这种魅术有一个残忍之处,就是需要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放弃轮回,死后进入炼狱不得超生,才能促成幻境的产生。
泪水打湿了十年的衣襟,他太傻,竟然没有看出柒月哀怨而疼惜的眼神与兄长的何其相似,以及那些个反反复复略带惋惜地转身,是他啊,是那个早把仇恨放下的人啊,为什么去炼狱的不是双手染满鲜血的自己?为什么要让兄长替自己做这些?为什么?
十年策马赶到越山时,云雾早已散去,剑派也早不见了踪迹。
十年磨得一剑,却是一柄心剑,杀人无数,最后嗜血的剑连磨剑的人都没有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