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过大年,唱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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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老家过年时,必唱淮剧大戏。

淮剧前身为“江淮戏”,它从“门弹调”、“香火调”和流行于苏北一带的 “哩哩调”慢慢发展起来,逐渐流行于江苏、上海以及安徽部分地区,后淮剧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老家地处苏北里下河地区,是个有着2000多人口的大村子,男女老少都喜好淮剧,谁都会随口唱上几句。

那时,村里有自己的业余剧团,村头的大喇叭里也经常播放淮剧,条件好的家庭还会购置唱片机,再买上几张陈德林、王志豪等淮剧名家的唱片,坐在家里独自享听。

进了腊月,距除夕约莫半个月的样子,村里一帮年轻“演员”和资深“老戏骨”便会到大会堂里的戏台上排戏。他们或捧着线装的油印剧本背着台词,或在师傅的指导下,演练着各种舞台动作,为即将到来的过年大戏做着充分准备。那时,演员们排戏、唱戏都会由村里记工分,也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时值农闲和寒假,没事的村民和贪玩的孩子们便纷纷跑上戏台,看演员们排戏,一呆就是老半天。大人们打探今年过年会有哪些新戏、新演员,而孩子们则争抢那些刀剑斧戟等道具,学着演员们的招式打闹玩耍。

除夕夜在人们的期盼中终于来到,一大早,大会堂门口便贴上了巨幅海报,上面写着从除夕到正月初九的所有淮剧节目。

下午,戏台下的空地上,便有各式各样的长条凳、椅子一致摆开,一直延伸到大会堂最后面的墙边。路途较远、来不及搬凳子的人家就用砖头或木棍等占着地方,宣誓座位“主权”,甚至有为抢占位置而发生吵架的。

大会堂门口,好几个货郎已挑着担子早早赶到,货箱支架上挂满花花绿绿的气球、头绳、绸缎,玻璃面的货箱里则摆满各式掼炮、火柴枪、小喇叭、竹笛和玻璃球等,货郎们都盯着小孩们的压岁钱、准备好好赚上一笔呢!

此刻,各家各户也在家里紧张地忙碌着,炸肉圆的,炒瓜子花生的,贴对联的,敬祖宗的,一派忙年的景象……天还没黑,各家各户便已坐在桌子旁,吃着几乎相同的年夜饭,桌上的菜大多就是现炸的肉圆,以及用做肉圆剩下的肉骨头和鱼骨架分别烧成的酱大骨和红烧鱼杂,菜端上桌子,热气腾腾,吃着甚是美味,男人们此时还会咪上一两杯洋河大曲。

酒足饭饱后,人们便会早早地来到大会堂,找到自家板凳,坐等大戏开唱。周边那些没有剧团的小村庄,村里人只有拖家带口,步行几里地赶到我们村子看戏,他们没有凳子,只能找个“站位”。

此时,大会堂里已是人山人海,嘈杂声不绝于耳。大人们开心地拉着家常,噼里啪啦地吃着瓜子花生,把壳随意扔在地上,而小孩们则一刻不得安稳,在人群里来回穿梭、追逐打闹!

“咚锵、咚锵、咚咚咚咚锵”的锣鼓声忽然响起,人群迅速安静下来,深绿色的帷幕慢慢拉开,大戏终于开演。

生、旦、净、丑各类角色纷纷登场、精彩亮相,台下一阵骚动,议论纷纷,人们逐一揣摩着每一个角色:这人是谁家的父母,年纪不小了,声音蛮洪亮!那人是谁家的闺女媳妇,化了妆多漂亮……

戏台一侧靠墙处, 二胡、三弦、笛子、唢呐等伴奏乐器和扁鼓、铙钹、堂锣等打击乐器一应俱全,全由村里几位“老戏骨”操控,他们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与演员们的说唱衔接得恰到好处!

戏台另一侧,还有专人藏在帷幕里,小心地帮演员们“提示”台词,以防演员一时忘词而带来尴尬。

亲切无比的“老淮调”听得人们摇头晃脑、如痴如醉,熟悉台词的人还跟着哼唱。演员唱到悲情处泪光闪闪,台下也跟着一片唏嘘,逢有武生对打或老爷升堂等场景时,则正对孩子们的胃口,引来一片欢呼!

观众中也不乏聋盲之人,他们和常人一样,也来享受这过年大戏。当然,聋人看戏是一饱眼福,盲人“看”戏则是跟着哭笑,正所谓扬长避短、各有其道!

而大会堂门外,则又是另一番场景:炸鞭炮、甩掼炮的,追逐着打火柴枪的,鼓着腮帮吹气球的,借着路灯玩玻璃球的……满眼看去,俨然就是一个路边儿童游乐场。

除夕夜的大戏一般在11点左右便结束,因为各家各户要在12点前燃放鞭炮,此所谓“爆竹声声除旧岁,喜气洋洋迎新年”。

大年初一大早,演员们会穿着红色的官服或财神戏服,到村里富裕的养殖户或村长家拜年,祝福户主身体健康、升官发财!一大群人则跟着后面看热闹。户主们则一个比一个好面子,同时也为讨个彩头,往往会爽气地给上一、两条好烟或一两百块钱。

从除夕直到正月初九,村里接连上演10天大戏,基本都是一些传统淮剧,如《十五贯》、《秦香莲》、《莲花庵》等,也有一些现代淮剧,如《苦菜花》、《送你过江》等。初九晚最后一场大戏散场,人们意犹未尽、恋恋不舍,个个念叨着:大戏结束了,年也过完了,明天要下田了……

大戏结束后,村里保管戏服的二大爷便会挑一个阳光充足的日子,喊上几个壮劳力,把放在戏台边上的几只黝黑的桐油大木箱搬到门外。二大爷把大木箱里的所有戏服,挂在大会堂门口的绳子上晾晒,折叠好后重新放回箱子里,再放上几颗樟脑丸,只等来年大戏开唱。

大概从90年代初开始,随着村里一些老戏骨相继故去,年轻的业余演员们纷纷外出打工,红火了几十年的业余剧团便慢慢解散了。再加上,村里家家户户基本也有了电视,看上了“春晚”,过年便不再有大戏,村里只是象征性地放上几部电影或录像,观者寥寥无几,这年味也就一年比一年寡淡。

再后来,大会堂年久失修,成了危房,在乡镇规划建设中被拆除,过大年、看大戏的欢乐场景,便成了人们永远美好的回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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