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柳城

清江美酒明州柳，一半柳色在西楼。
这是永乐十七年的初春，江南一片烟雨蒙蒙。
明州城地处江南东部，气候偏暖，因此虽然冬日的寒意尚未消散干净，岸边的杨柳已经勃勃地冒了芽，如烟似雾。
明州城，又被人称为柳城，而这里的柳树最出名的就是西楼湖。城里一东一西各有一湖，两湖由一水牵引，这水名为清江，水自西北青明山山脉而来。东边的东亭湖小而圆，湖中一亭，遍植名花珍卉；西边的西楼湖长而狭，一座二层的小楼掩映在柳色之中。再过段时日，青州城最有名的赏柳会便会在这里举行。
清晨刚下过雨，西楼湖一片氤氲，湖边行走的人不多。啪啦一声，一枝鲜嫩杨柳被折了下来。那只手纤弱而慵懒，似乎比那初生的柳枝更惹人怜爱。轻轻一扬，湖水便开始荡漾。
“还是没有消息？”
一只画舫停在柳下，风不停地把柳枝送入画舫中。画中的人显得心事重重，几缕发丝不安分地从云鬓中探出，带着酒香；脸上的胭脂也掩不住昨日的倦态。她很年轻，脸部的轮廓分明，带着些许异域风情，却又有江南人喜欢的柔和。这倦态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风韵。一翻手，就打碎了茶盖。一位侍女跪在脚下低头整理残片，不敢做声。她有些不耐烦，蹬了几脚，小舟差点偏过岸去。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只乌篷船，悄无声息地停靠了过来。桨板一搭，她的脸立马就明媚了起来。侍女打起帘子，她步履轻盈地跳入乌篷船之中。
一只年轻男子的手出来扶住了她。这是个身手矫捷的富家子弟，然而在女子面前，却极是恭敬。
“一切都妥了，只等你来。”
女子点点头，“恐怕别人也会盯上的，小心点好。”
男子将一张纸递给了她，“这是附近最出名的舞姬们所擅长的，若是姑娘闲得无聊，不妨一看。”
她扫了一眼，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男子慌忙将纸收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我如今已经离开师门……”
女子柔声道，“等这里的事办完了，我们一起回去。”随后话题一转，“明月山庄这两日可是热闹得很啊。”
男子一愣，“是，这两日老庄主给他母亲过八十大寿，远近的各路人马都来了。”
“老庄主？”女子眉头微蹙，“叶诚重的年纪还不算太老吧。”
“是，不过听说他已准备将庄主的位子交给叶坤山了。”
“哦？这排场自然就更大了。”女子嘴角浮起了一道笑意，“他倒是想得明白，知道享福了。只是叶坤山，这个庄主怕是当不安稳了。”
男子还想再问什么，被女子拦住了，“过两日再见，你要识相点。”
说罢女子回到画舫，先行离去。男子怅然若失，直到水面复如镜。

明月山庄依明月山而建，离喧闹的市井有段路程，往日高门紧闭，此时却是宾客盈门，人声鼎沸。唯有一墙之隔的辛夷坞安静如初，依旧高楼重帘。
辛夷坞是个独立的院落，院中种有玉兰。此刻玉兰刚刚发青，叶子还没长。一条很细的溪水从树的脚下流过。
芙蓉从楼上挑起帘子，扫了一眼一墙之隔的山庄，又转身进了书房。书房上四宝凌乱，纸上不过是胡乱涂鸦而已。
“小姐，你不下去看看？”梨月在一旁摇扇。芙蓉天性怕热，春寒未过，她已经用上了扇子。
芙蓉夺过扇子兀自踱步。“道长还没来吗？”
梨月笑道，“若是老太太看到你这个样子，又要说了。老庄主已经陪道长出去了，现在的各项事宜是新庄主在主持呢。”
芙蓉翻过身来，催促道，“快去快去，得了道长的消息马上告诉我。”
梨月知道她的心思，不敢怠慢。出了门就见杏黄从山庄的方向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小丫头，脸生得很。
“梨月，可巧要去找你呢，”杏黄迎了过来，“夫人说让大小姐晚些一起过去用饭。”
“今儿是老太太八十大寿，小姐自然要是要过去的。”梨月也是笑意盈盈，“现在新庄主上任了，夫人想必忙得很。”
杏黄笑而不语，“你这是要去哪里？”
“小姐想见见道长。”
“一早就没见人影了，怕是不好找。”
梨月点点头，急急走开了。
小丫头问，“什么道长？”
“我们这位大小姐天生体弱，听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胎毒，请了好多名医都没用，亏得后来来了个道人说有法子，还真是被他治好了。也费了不少时间呢，这位道长每年夏天来一次，一直到她六岁左右才算是把毒祛干净了。只是这些年一直没见过。”
小丫头若有所思，“是了。我来之前就听说这位大小姐怪怪的，连住都不住在山庄里。原来是身体弱的原因。”
“那是有别的事。”
“是了，听说她不是叶家人……”
杏黄瞪了她一眼，“不该说的话就别说。少爷快回来了，你尽心服侍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