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金 苦

     

女儿不易

昨日,原家中所请保姆之女孝芝来信,其母于前几日辞世。听闻噩耗惊诧不异。即打电话询问其情,接通时,孝芝泣不成声,几番安慰之后才吱吱唔唔讲了母亲辞世并非正常,而是心如死灰投了河。家人发现为时已晚,顿觉五雷轰顶,悔不当初。村里流言纷纷,且对其母之死并未抱有善意,只觉这样要强之人不必走上绝路。孝芝姐妹几人心灰意冷准备好好办完母亲的葬礼就离开,决意不再回森森恶意之故土。

    放下电话心绪久不能平,感叹世事无常,一个质朴利落又爽朗的生命因无力挣脱世俗偏见只能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去呐喊抗挣!人类生态文明发展的今天,还会因为家中无子而逼死人的情况发生,真是令人悲愤和惋惜!

        犹记家中孩子稚龄无人照顾之时,我夫妇二人疲于工作,老人又无力照看,经友人介绍来家中做保姆的芳田。在夏末的一个清晨,朋友带着她初到家时,四十多岁的她面容黝黑饱经风霜,眼神极其清亮,身形清瘦却挺拔。衣着朴素,但干净整洁。与人谈话不见拘束,声音很是轻柔。与她细细谈起家中需所做之事,她亦谈了谈自己的要求,都觉得合理,便达成协议。芳田的到来极大的缓解了我们的燃煤之急,也让家里走上了正轨。相处时,我细细观察了她,对小孩的生活规律及琐碎事易,她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平常言语不多,总是行动在前,让人十分安心,慢慢地家人都对她十分亲近。无事闲谈时,发现她很是愿意分享女儿们的近况。譬如,大女儿在校获奖了,二女儿年纪小小在家就会鼓捣新菜式,味道很棒。参加三女儿的家长会,老师表扬孩子让她感到骄傲满足。聊得最多的却是幼年双胞胎女儿老四和老五。谈及因家庭条件无法到医院而需独自在家生产时的危险和艰辛以及因早产得不到好的照料从小就体弱多病的两个幼女每每总是垂泪。同为人母,又何常不理解她的辛苦和无奈呢?后来,大家越发相熟起来,她家的几个孩子时常到我家玩耍, 初时害羞拘束,久了也能欢歌笑语,玩笑耍弄到一块去。偶尔周末我也会带着孩子去她家里小坐,租住在郊区农舍,环境简陋却被她布置得十分温馨简洁。周围的邻居及孩子也是极愿意到她家,所以,常常人多热闹。芳田的男人是个十足的敦厚老实不善言谈的乡下汉子,个子不高精瘦有劲,但很是爱笑,对家中几个女人无论大小那是言听计从,从无怨言。平常在附近工厂做活,极少在家,但只要回来必不落空,吃的,用的,玩的大包小包带回家,芳田也因此常埋怨他,本就人口众多却不懂节省。汉子常常不言语却呵呵直笑。这样的家庭简朴却温暖热闹。

          后来,大女儿孝芝中学毕业不愿再读,觉得父母压力太大想帮忙减轻负担。两口子如何苦口婆心甚至拉着我上门劝告也无济于事,还是坚决地选择在附近的工厂上班,休息时回家也可以照看妹妹们,让父母能安心工作。妹妹们也是懂事乖巧,我时常感叹芳田幸福美满,她总是勉力一笑不接话,让人心生诧异。后来两三年,芳田一直在我家带着小宝,期间孝芝与同村的青梅孙重相恋了,芳田和老公十分犹豫终不肯松口,孝芝大哭哀求也无济于事。一日,孝芝偷偷上门请求我劝劝母亲,言词极其恳切。思虑再三,我让孝芝找时间带孙重来我家谈谈,再决定要不要劝芳田。周末,我让芳田回家休息,她还不大愿意,怕小宝哭闹我们两人止不住,闹得我哭笑不得。晚上,孝芝带着孙重如约而止。小伙子腼腆,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站在孝芝身后拘束地低着头小声叫着姐,哥。手里提溜着水果,感觉他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招呼着他们进来,看见孝芝牵着他,心中不免有些好笑。为了缓和紧张的情绪,大家都极有默契地天南地北的胡侃着,气氛热络起来后,我们才了解到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要好,后来芳田举家突然搬离了村子就此失去了联系。因彼此牵挂,都在努力通过相熟的渠道打听对方的消息。当孙重联系上了孝芝就立刻辞工马不停蹄地来到这座城市找她,并决定留下来陪着孝芝一起在工厂打工。小伙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们他的情况,家中父母健在,一个小弟考上不错的大学,目前在读,父母为了供兄弟二人念书,早已外出打工多年。他因读书成绩不理想不愿增添父母的重担,高中毕业就跟着父母做活,刚开始在饭店后厨干些零星重活,因踏实努力不怕苦,脑子好使手脚灵活被大厨相中了当了徒弟。也不藏私,手把手教了他三四年,一直被其带在身边。这不,好不容易得知了孝芝的下落,禀明了师傅,老人家也通情达理,知道自家徒弟要追求终身幸福,爽快地答应了只说完成终身大事还可到他身边去。待孙重安顿妥当后,想着他一直是父母看着长大且双方又知根知底,小时候芝田还常夸孙重懂事孝顺。二人一合计,孝芝便领着他回家见了父母,本来以为能够得到芳田二人的首肯和祝福,结果却大失所望。对于孙重的到来,他们一开始是诧异的,尔后就平淡地像招呼村中子侄一般张罗着大家吃了饭,并不提及此事,孝芝急着让他们表态,二人沉默半晌后却只是催促着孙重早些归家,他只身前来并不妥当,恐让其父母担心,最后大家不欢而散。此后芳田明确地表态不同意二人的婚事,理由是不合适。这样的理由让孝芝与孙重不能接受,才有后来的数回冲突。在我看来,双方家庭相当又知根底,孩子又无不端之品行,各种分析也无法解释芝田二人的做法,让大家十分茫然。只能宽慰孝芝切勿有冲动行为激怒父母,双方慢慢沟通了解这个过程还需时间和机会。孝芝二人虽心生沮丧也知想要获得父母的认可也绝非一两日之功,只得徐徐图之。 孝芝走后不久的一个周末,趁着空闲我拉着芳田去了孝芝与孙重上班的工厂偷偷观察了二人相处的景况。芳田一路无语归家,眼神似怨且恨又难过不已。直至晚饭后,她才犹犹豫豫地拉我进了偏厅,却又不想开口。我等了半晌见她有口难开的模样,只道如果真有难言之隐就不必再讲,如果真有隐情才不愿意答应俩人的婚事也是情有可原的。芳田咬了咬牙直言道:“妞啊,不是姨不愿讲,实在是因为家里糟心的事情说出来太丢人,这事屈得我和他阿爸伤透了心,情愿带着娃们背井离乡也不再愿回那个恶心人的穷沟沟里。”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人不到伤心处不流伤心泪。没想到关于孩子的婚事意外地牵扯出这么一段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只得轻言细语好好安慰一番,才让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尔后,她带着痛苦屈辱的回忆慢慢向我讲述在她身上所遭受的不公和嘲辱。

            芳田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爽利妹子,追求的人真真儿是快把她家门槛踏破了,她是一个也看不中,却暗暗相中了邻村的郑里,说来也巧,有一次芳田去邻村找相熟的小姐妹,看到一年青精瘦男子背着肥胖老者正吃力地行进在田间,上前帮忙时才得知:现正是农忙时节,村中人大都在田间,男子偶见村中老者突发疾病身边无人,二话不说直接背上正去乡卫生院,芳田一路扶持着到了医院,见男子忙前忙后,掏光身上所有,交了急救费用等到老者家人到了交待好一切二人才默默离开,一路无言。男子只轻声道谢后问清芳田要去何地后,就沉默地一路相护送其到了目的地后,转身离开了。芳田觉得男子人品不错,向小姐妹打听,才知男子叫郑里,家中独子,家中境况很是一般,父母虽在,但都长年有病,家中花费颇大,他是家里唯一劳动力,年少辍学,早早就担负起家中重担。但男子内向沉稳,村中对其都是称赞,是个可以依靠的,但家境这般,村中女子大多不愿意进他家门。芳田很是高兴,归家后,与父母说了此事,却未得到认同,老人认为郑里家境贫寒,父母长期患病,芳田若嫁过去,只怕日子难过,芳田却觉得郑里踏实可靠又老实本份,虽然家中一般,但嫁人看中的是他这个人,日子现在虽然不易,但如果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不愁将来。父母说不通,不愿意请人保媒。芳田让自己的小姐妹去郑里那探口风,郑里虽木讷,一听芳田中意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感觉自己像中了头彩一样高兴,忙让父母请人提亲,芳田家死活不同意,结果芳田说非嫁不可,最终还是进了郑里家门。

            婚后二人很是过了一段美好日子,家中老人虽行动不便,但也肯主动做些力所及之事,对能娶到芳田这样的好姑娘,老两口是乐得眉开眼笑。日子在他们二人的努力经营下过得蒸蒸日上。没过多久就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取名孝芝。夫妻二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非常疼爱,老人对头胎是女孩虽有微词,但也尽心照顾。两年后有了第二个孩子,老人满怀期待以为是个男胎,结果却是个女娃,脸色就不好看了,嘟囔着郑里是家是独子,是要传宗接代的。接连两个都是赔钱货,是要被人笑话的。芳田听得二老总是抱怨,内心也是难以接受,二个女儿都是自己的心头肉,不免心中有气,听得如此说总要争辩几句,如此便有了嫌隙,婆婆因见二个都是丫头心中不喜,索性借着身体有病再也不愿帮忙。整日与村中老妇闲拉家长,总要向他人抱怨家中妇人不能替郑家传宗接代还对自己恶语相加。长此以往,村中也开始有了芳田的闲言碎语。 芳田那时因家中无人照顾孩子,事多忙乱,还差点造成二女儿遗失的后果,两口子都是要强的人,虽不时有人挑唆嘲笑,尽力忍耐,不久芳田有孕,一家人极其重视,都希望这胎能是个带把的。结果三胎生下还是个女娃,原本幸福的生活,因不断超生被罚变得拮据,孩子多又年幼,芳田只得全力照顾孩子,一家人的重担全落在了郑里身上,他虽无怨言,但芳田看到他常年劳作辛苦异常,自己除了尽心操持家务分担他的重担别无它法,放弃再要一个男孩的想法,好好带大三个女儿,一家人也能和和美美。天不从人愿,因她生了三个女儿又不愿再生,家中二老越发没有给她好脸色,日常夹枪带棍,指桑骂槐,芳田心中有愧,只能加倍忍耐。但村中说她给老郑家断了香火,生不出娃的嫌言碎语越来越多,以前大家还只在私下嘀咕,现时常当面拿二人玩笑。郑里心疼妻子,劝慰道:“我有三个女儿知足,你莫多心,别人说什么不要放在心上,只要我俩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老人那里我会去说,他们心里不痛快,嘴上说了难听的话,也请你多担待。”芳田心里何尝不明白,其他人如何说她可以不理,只要郑里爱她体谅她,村中的笑柄,老人的责难都可以忍受。日子一天天过着,因着这些苦痛,芳田变得沉默,埋头鼓劲一心只想顾好自己这个小家,想着只要自己把三个女儿好好培养,将来出人头地,也不比人差。

        幸福往往来得太突然,就像做梦一样。芳田又一次怀孕了,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三个多月了,当时非常害怕,担心又是一个闺女,想着放弃。被婆母知晓后,极力劝阻,坚持让她留下这个孩子,说如果是个男孩,郑家有后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忐忑担忧中渡过了八个多月,一朝分免在家人期盼中生下了第四个孩子,也是唯一男丁,取名光耀。按着村中习俗,家中若得子,必备红鸡蛋分送村中众人,分享喜悦,也图个吉利。芳田得子后一吐胸中恶气,感觉腰板都硬气了,二老变得慈眉善目,整日喜笑颜开,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家中因罚款日子虽难捱,却不似从前那般愁云惨淡。小两口起早摸黑去庄稼地里忙活,两位老人在家照看孩子,有时力不从心,嘴上抱怨几句,手上可没有停歇。彼此没了嫌隙,都想着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起来。

          好景不长,厄运突来,一家人如坠深渊。光耀三岁左右的那个冬天,因天寒未及时给孩子加衣的一场意外感冒,谁也没想到会引发可怕的后果。孩子开始感冒的症状并不明显,老人当时没有在意,小两口又忙着事儿,发现孩子高热咳嗽也只是找村医拿了点退烧药,以为听药后能让温度降下来,却不想高烧一直不退,二人才慌忙将孩子送到乡卫生院打点滴,经过一天一夜输液治疗,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到后半夜时,孩子已经陷入昏迷,卫生院最后通知说没有办法救治,让其联系急救赶快转院。二人六神无主,芳田当时都快被吓傻了,只知道一个劲的哭,让医生救救孩子,卫生院及时联系县医院派车来接,一通忙乱孩子好不容易上了救护车,没成想孩子没有挺过来,在半道上人就没有了。

            事情发生后,芳田二人就如同被人劈了一样成了没魂的人。家中二老也因整日哭泣导致卧床不起,其他三个孩子因得不到照顾只能寄养在外婆家。芳田成日浑浑噩噩,活在痛苦自责中,消瘦得快不成人样了,郑里心中也是悲痛不能自己,还得挑起生活的重担。当身体 的极度消耗加上精神重压把这个庄稼汉子折磨倒下时,芳田才从悲伤中慢慢清醒过来,她告诉自己不能被打击到,她还有三个年幼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这一大家子人需要承担,郑里这个常年不见病痛的精壮汉子不能倒下,光耀与自己没有母子的缘分,也与这个家无缘,希望他下辈子能去个好人家。芳田与郑里二人互相慰籍支撑着对方,熬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光。让人遗憾的是,两位老人因孩子的突然失去而伤心自责,身体每况欲下,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相继离世。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过着悲伤平静的生活,大家都闭口不提光耀,小心翼翼地过活着,仿佛家中从未有过他的痕迹。村中对他们家也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对芳田都表示不喜,说她八字不好,嫁到郑家生了几个拖油瓶别无建树,还克死了老人,命里无子,断了郑家香火。怕跟她有过多接触带来霉运。到后来越传越邪乎,说她就是一个扫把星不祥之人。人言可畏,大家都是一副宁可信其有的模样,无论芳田如何努力想要将这一切不公解释清楚也无济于事。众口铄金,芳田在成了人人避嫌的不祥人。

              芳田身心俱疲,曾郑重地向郑里提出过离婚的请求,不想被人戳脊梁骨。郑里却从未因为嫌弃过芳田,他一直是感激芳田这样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庄稼汉。况且芳田来到他身边就一心为了这个家操持付出,至于香火,他们有过,但把握不住,也无法强求。 他们膝下还有三个漂亮乖巧的女儿,叫他如何舍得放手。郑里的坚持,父母的劝导终于打消了芳田的念头,她不是一个矫情的女子,既然一切不能阻止,唯有直面前方,咬牙向前奔着,只要这个家不散,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再苦再难也要挺下去,她不信靠着自己的一双手还活不出个模样。至于村中恶言,只要她不于理睬,时间久了终会消散。

            三年以来,芳田一家就在村中人不断嫌弃和孤立中安静平和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虽鲜少与人往来,总归有一两个明事理的人家愿意交往。一家五口的日子说不上蒸蒸日上,却也平淡温馨。这份短暂的宁静最终因为芳田的再次受孕而被打破。郑里在光耀离世后就打算结扎,芳田不同意,只得做罢,因为她心里对于再生育一子还抱有一丝渴求。孩子的再次到来,让夫妻二人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冲突。芳田因一直未给老郑家留后,延续香火而耿耿于怀,她是多么希望光耀能够再次托生在自己身体里重续母子之情。郑里认为他们刚刚过上正常平静的生活,没有必要再生事端。他完全不介意自己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光耀的离世让他倍受打击,觉得自己不配再拥有像光耀那样的孩子。也担心如果不能如愿,这个家包括芳田会遭受更多的非议和骂名,实在不忍心妻子再次经历。两人都十分坚持已见,寸步不让。结果导致芳田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一来她想安心待产,二来她想生下孩子后风风光光地回去,打脸那些嫌言碎语。父母虽不认可她的做法,但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又在孕期不便计较。郑里开始赌气不愿来看她,时间一久又不免担心妻子的身体情况,三个女儿也吵着思念母亲,索性带着孩子登了娘家门。丈人理解女婿并未多说,欢欢喜喜迎他进门。郑里见妻子肚子已经显怀,木已成舟,就算反对也无济于事,只得低头好一通赔礼才让芳田开了颜。这场闹剧以郑里的赔礼道歉,接上妻子孩子外加老丈母娘归家而结束。归家后芳田有了母亲的的陪伴操持而安心待产,自家娘也希望女儿能再获麟儿,照顾得十分妥贴。随着月份逐渐大了,芳田这次的肚子肉眼可见的大得厉害,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营养跟得上,到了六七个月时,发现芳田的肚子已然像足月一般,众人议论纷纷,看起来像是双子,可芳田和郑里家中都无生双子的记录。郑里担心妻子肚子过大,带着去了卫生院产检,确定怀了双子。知道结果,两人傻楞半晌都没办法消化这个事实,又惊又喜。

        这突如其来的双份惊喜让家里顿时活跃了起来,孩子们知道母亲即将带给她们两个弟弟妹妹,手舞足蹈,载歌载舞。芳田的母亲急着去村口小卖部给老伴儿报喜,并央求他尽快来女儿家帮忙,自己一个人力所不及,怕照顾不好女儿。因为他们村儿还没人怀过双生,小卖部的老板娘听此事一脸诧异,忙上前打听消息。没过多久,消息不径而飞,整个村都知道芳田这次怀了双生子。三姑六婆闲来聚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嗑着瓜子热烈地讨论着芳田这胎是否会生下带把的儿子呢。此后两三个月里,芳田身体越发笨重,肚子鼓得像个充气大皮球,整个身体都开始浮肿,腿脚也时常抽筋,气短胸闷。对于芳田来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折磨得她想放弃,觉得自己根本熬不到生产的那一日就会随时离开。郑里原本打算着早点去医院待产,没想到孩子还未足月,芳田就提前发作了,来不及去往医院,只能在家生产,这在当时是多么危险的事儿。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丈母娘一拍大腿让郑里赶紧去村里请有经验的稳婆来,她照顾着在床上痛得大汗淋漓,嘴里不停哀声叫唤的芳田,又催着老伴去烧水,准备东西。

          没过多久,就听得:“你慢点,这么急快要了老婆子我的半条命,先让我喘口气。”

          郑里急冲冲地叫道:“王孃,我家阿芳现在等着你救命咧,求你先进去看看她!”

          王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靠着墙哆哆嗦嗦地迈进卧室,说:“你个棒槌!明知老婆怀着双儿,还不早点送医院,这不是为难我个老婆子吗?女子生产本就是闯鬼门关,你这还是俩。咋个搞哦!”

          郑里推着王㜳进了里屋,高声叫道“娘诶,王㜳进来了,你快让她看看阿芳!”又低声对王㜳说道“㜳,我是知道你手艺的,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相信你。需要什么,你支应一声,我就在外屋呢。侄儿记你的恩。” 

        “有你这句话,就好办。我一定尽力帮你媳妇儿把这两个娃儿完完整整地带到地。”王㜳说完就冲进里屋。  这一次的生产真真儿的要了芳田半条命,一口气上不来,昏死了过去差点就进了鬼门关。好歹王㜳经验老道,丈母娘配合得当,硬生生把芳田从死神手中给拽了回来,两个孩子生得十分艰难,生完一个后芳田已经用尽力气,全身湿得可以滴出水了,脸上毫无血色,虚脱地想要昏睡过去,丈母娘拼命按住人中,她才悠悠转醒过来,灌下糖水后,让芳田继续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老二。当孩子像两只孱弱的小猫眨巴着小嘴安静地待在她的身旁时,两个老人已经累摊在一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过了许久,丈母娘颤颤巍巍地走出去,唤着门口守候的两人进来,郑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看见芳田惨白的脸庞,湿透的发丝,呼吸似有似无,但一切安好,高悬于空中的心才安稳地落了地。转身给两位老人道着感激。

          王㜳轻声说道:“郑侄儿啊,都是命,你要认,可不敢再叫你媳妇儿生娃咯,以后就好好带大她们,说不定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郑里:“㜳,我晓得的,这两个女娃也是我亲生的,我们会好好带大她们。”

          王㜳:“外面的碎嘴子不要听,安安心心地一家人过好日子才是正经事。好了,再说就烦了,我得回家了,老头子还等着我烧饭咧!”

          郑里扶着王㜳缓慢地向前行进着。

          芳田父母一脸愁云惨雾,坐在里屋半晌没动弹,不住地长吁短叹加摇头。三个孩子惊奇地看着依偎在母亲身旁的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却也懂事的不发出声响。

        郑里回到家中看到两个老人如同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面露忧色只得轻声安慰:“爹,娘你们放心,命里无时莫强求,我看得开,以后我和阿芳会好好带大这几个仔,芳田这次生产太危险了,身体要好好将养起来,就麻烦你们多多照看。”

        老丈人连连摆手,说:“好女婿,只要你不怨我们老两口儿多事就行。现在你们家娃娃多,担子重,又要缴一大笔罚款,要吃苦咯!你把心放肚子里,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们两个老家伙想方设法也要帮到你们。”

          郑里重重点头称是,虽然及将面临生活再次陷入困顿,这个不喜言语的老实男人依然愿意打起精神来面对一切,只为护好这一家妻儿老小。

          芳田昏睡了很长时间,等她悠悠醒转过来已是第二日凌晨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孩子的性别。发现是两个女娃,她绝望地瘫倒在床,一句话不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老母亲劝慰道:“阿芳,你还在坐月子咧,这样哭会落下病根的。生下这两个细伢仔,你身体亏得厉害,可不得让你这样造。郑里说呢,五个丫头都是他的娃,他一样能养活好,没儿子他认了,只希望你好好地。阿芳,你嫁这样的男子不错咧,妈放心。你养好自己的身体,好好带大她们,以后的好日子在后头。娃呀,你低头看看自己的娃,她们要是缺了娘,那是要受苦的。况且还都是女娃娃。”

            芳田一听这话,眼泪又华华地流,老娘一看这没辙,只得巴巴叫来郑里。

          郑里端着煨好的鸡汤坐到床边。轻声说道:“阿芳,赶紧把这鸡汤喝了,对你身体好。哭啥呢,不是还有我嘛,这几年虽说家里挣的都拿去交了罚款,眼看又要交一大笔,只要我们咬咬牙,我相信不用几年光景,咱家铁定能好起来,只是你得养好身体才行,不然这一大家子人都要挨饿受冻了。”芳田看着郑里肖瘦的面庞,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结婚多年二人恩爱如初,膝下无子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他俩毫无喘息,明明得到过,却还是留不住,不甘心地拼命再生,一胎还是两个女儿,这不坐实了她断郑家香火吗?村里人还不得扒了她的皮,往后的日子想想都不寒而立。一想到每一天都得面对村里的指指点点,就悲从中来。想放声痛哭又舍不得吵到身边两个熟睡的婴儿。只能咬着手北背猛掉泪。郑里将手中鸡汤放下,拥着妻子,再也没有言语。

          郑里家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的消息不径而走。一家五个女儿可不常见,这又成为了村里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芳田做足心里准备,出了月子就开始和丈夫一起下农田干活,由于再一次被罚已经被村支部严重警告,罚款也重,两口子东拼西凑才好不容易将罚款交上。身体才刚刚恢复起来,就迫不及待要下田干活,想帮郑里分担一些。村里人好多看她家笑话:一年到头为谁忙活,却是临了无人送终。郑家最终还是断了香火,更有好事者说芳田命里无子福不长。也有热心的劝芳田收养一个男娃好承袭郑家香火。两口子听闻只笑不语,从不多言多语。但芳田不祥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了。一帮女子闲扯时总要拿芳田说笑,言谈间多是笑谑和不屑。对待芳田极尽排挤和嘲讽之事。芳田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大家对她的不公,不愿与人结怨。反而助长了她们讨厌刻薄的风气。流言飞语的扩大,到后来村里人极少人愿意与他们走动。芳田曾努力地与他人来往,得不到回应,大家都避如蛇蝎。郑里心疼妻子的境况,也曾想举家搬迁,离开这个愚昧封建的小村子,但因现实原因变得困难重重而打消念头。

              一场因农田排水冲突爆发彻底改变了这个家的生活状态。田里忙着收成,抢时间,抢水源,村里常常会摩擦,甚至发生冲突,芳田家的田与邻居郑有成家的田是挨着的,平时有些小问题,郑里都是能让就让了,不愿与其发生纠纷。郑有成为人霸道又爱占小便意,芳田生了女娃的事没少被他家奚落。郑里想着邻居间少交恶为好,尽量避免发生摩擦。但一次次的容忍换来的得寸进尺,两家的怒火一触即发,最终因为麦田的灌溉抢水源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甚至大打出手,郑有成和他媳妇言语多次辱骂芳田是不下蛋的母鸡,断子绝孙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让郑里忍无可忍,拳脚相加。双方都打得进了医院,村干部进行调解,郑有成家不依不饶,叫嚣着要他们好看。村里人因着对芳田的不喜,行为上大都偏袒对方,村干部调解得十分敷衍,明里暗里让郑里家吃下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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