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为闯关东一些事情做准备期间,伯父把这些重大的事情都托付给了大哥。未成年的大哥,责无旁贷地担当起此项重任。他办事利落,十分靠谱。他成了伯父得力助手,深得伯父及全家族人的信任。

  当时煤矿工人的加班饭是面包。在众多工友的帮助下,伯父筹集了500多元钱,还有自己和工友平时节省下来的三十几斤面包。因当时没有包装,伯父只好用棉被裹着这些面包,带回了山东老家。这些食物是用来带全家人闯关东时路上吃的。伯父把这一点救家族人性命的食物,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人——我的奶奶,力求做到不能有半点闪失。

  父亲那时在张店制药厂工作。伯父从东北回老家,先到了张店,同父亲商量闯关东事宜。本不打算带我家的六口人。伯父认为,无论如何,父亲是开工资的,相信能渡过难关。但父亲执意要跟着走。父亲说:“有钱没有用,现在根本买不到粮食。”于是,辞了工作,跟伯父一起回到老家。但伯父那时只办了9个人的户口准迁,怎么办?

  伯父回到家中,当看到亲人们饥饿的情形时,心里难受极了。他的侄子侄女们每天都忍受饥饿的煎熬,受到死亡的威胁,都已饿得奄奄一息了。被饥饿折磨的孩子们,一个个骨瘦如柴,只有一个个像蝈蝈一样的、肚皮薄薄的、青筋暴露的大肚子!母亲一再要求:“大哥,俺也跟着你走,不然的话,这一窝落头(一堆)孩子都完了。”(我在《感恩伯父》里已经说过,是伯父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伯父决定带着我家六口。

  听说伯父从东北回来搬家,早已出嫁、已经有了3个孩子的大姑,急匆匆赶回娘家,哭着哀求伯父:“大哥,你给俺带出去一个孩子吧!要不都在家饿死,他王家就断根了,好歹给俺留条根吧!”于是,伯父决定带上大姑家我7岁的大表弟。

  三姑(我家排行是从爷爷辈排的,其实我就两个亲姑,大姑和三姑)那时的生活走入了绝境。当我在半个多世纪后,才知道当年发生三姑身上这件事情时,我仍然愤怒不已!

  饥饿蚕食着三姑的肌体,折磨着她的灵魂,使她彻底失去了自尊底线。她和一岁多的女儿实在扛不住难耐的饥饿,出于生物的本能,她到地里搓了十来个麦穗。被看庄稼的人抓到到了,在那乍暖还寒的天气里,他竟然扒掉三姑的裌袄,送到村委会。胆小老实三姑当时只剩了件薄薄的褂子。突如其来的事件,又加上在冷风、饥饿、恐惧下,三姑不住的发抖。他们还给三姑扣上偷盗的帽子,扬言批斗。三姑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心灵上受到极大的摧残,精神上已经崩溃。她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此事用当时的道德观衡量,她的家人已觉得很丢人了。尤其是她那封建思想极其严重的婆婆,非但不同情儿媳,反觉得儿媳给她丢人了。时常颇有微词,给三姑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来自外面与家庭的歧视,三姑已经绝望,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了。当伯父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他十分痛心与愤怒,非常心疼和同情自己的妹妹。奶奶说:“要是不把你三妹妹带走,咱娘家人都走了,她没有依靠了,八成没指望了(寻短见了)”。伯父决定带走三姑。就这样,三姑抱着她不满两岁的女儿,加入了我的家族闯关东的行列。为了防止婆家人拦截,伯父没让三姑娘俩和我们一起出发,特意安排她们提前步行到下一个汽车站沭水站上车,我们大家在车上会合。果不出伯父所料,临行那天,三姑的婆家人为了阻止三姑跟娘家人去东北,到处找三姑,可就是没找到。这些事在当时作为我家族最高机密,只有伯父,奶奶,三姑知道。在尘封了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终于解密,大白于天下了。

  我不曾想到,这样的事情竟发生在我的亲人身上。呜呼!痛哉!我诅咒当年那些残害我三姑的畜生们,他们兽行已遭到上天的报应!扒三姑夹袄畜生他在30岁时去见了阎王。撇下一儿两女,因臭名远扬,儿子娶不到媳妇。无奈,用闺女给儿子换了个媳妇。儿媳生了个孙子患白血病也一命呜呼了。儿媳从此改嫁他人。还有那些当年不懂人性的畜生,老天也一定饶不了你们。

  准备路上吃的干粮,是最重要的任务。奶奶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摊成煎饼,在那里叠煎饼。二妹看到掉在地上的、比手指甲还小的煎饼渣,拣起来吃了。看着二妹眼吧吧地瞅着煎饼,伯父看在眼里,心疼极了。他从奶奶手里撕下一小块煎饼给了二妹,哄着二妹说,“好孩子,不是奶奶不给你吃,这是咱留着在路上吃的。”

  记得临行那天,是在一个暮春的早晨,天刚蒙蒙亮,下着毛毛细雨。我那时虽然年龄小,但就在离开故土的那一刻,小孩子心里也是非常难受的。我磨磨蹭蹭走得很慢。竟然落在了最后面,母亲一再催促:快点走!我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向后张望。心里有些惦记,惦记着童年的那些记忆?惦记着那几间老屋?为了生存,我被迫从此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土,永远离开了我多少次在梦中的故乡!

  在伯父的带领下,我们步行到高桥公社,上了汽车。我家族18口人(实际当时从老家一起走的17口人,外加在鹤岗等待的三叔)从此走上了艰难的闯关东的道路!走上了求生存的道路!

  我们终于来到了益都(青州市)火车站。可是困难才刚刚开始。十八口人只有九人的准迁协议(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大哥,三叔,三婶,堂弟,堂妹)。也就是说,我家的六口人,还有三姑母女俩和大姑家的表弟都没有准迁协议。因为没有准迁协议,就不卖给山海关以外的火车票。所以只能买爷爷奶奶、伯父伯母、三叔三婶、大哥这七个人的火车票。好在当时三叔在鹤岗等待,因此父亲可以顶替三叔的名额买票。这样,就剩下母亲和三姑没有票。我们这些小孩儿都不要票。17口人7张票啊,怎么过检票关呢?那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些部门规定的,以山海关为准,关里的人不许往关外跑。如果查着你没有车票,立马把你撵下车。有些地方,甚至对往东北跑的人进行了围追堵截,被抓到的人,是要遣返回原籍的。听大哥说,我们那时在火车上,心里都非常担心。一旦查着没票,岂不被撵下车,遣返回原籍了?大人们在火车上,心里祷告着,快点到山海关吧,过了关就没事了。

  那时我们的火车票是代用车票,七张票在一张纸上。车票有效是9天的,你可以在任何火车站下车。伯父为应付查票,让大哥坐在前车厢的后面,伯父则在车厢的前面(查票一般都是从车厢后开始查起)。先查到大哥时,大哥便指向伯父那里。这时,伯父拿出代用票,示意列车员(凡是代用票,一般都是三人以上,列车员是知道的)。这时,伯父吩咐母亲和三姑打水或上厕所。母亲和三姑,在受到列车员作询问时,她们便向伯父那里一指,伯父将手里的票一亮:在这里。当列车员走近伯父时,你家七个人都是谁呀?伯父便站在原地向远处座位上的人指去,这个是,那个是……虽然火车票不够,但每次查票,都是以这种方式应付过去了。就这样,大哥和伯父在车上周旋着,用这种方式,转移着列车员的视线。提心吊胆地过着那检票的一关又一关。后来大哥回忆说:“多亏了那张七个人一起的代用票,否则,路上不知道还要出现多少难以预料的事儿呢”。

  火车一路前行,伯父和大哥一路周旋着。谢天谢地,到沈阳站了。在沈阳站换车时,青岛至沈阳的车出站,沈阳至佳木斯的车,在地道口检票。伯父扛着行李拿着代用票在前。父亲随其后。大哥背着爷爷(爷爷因白内障失明),其他人拿着行李,带着孩子。当检票员问伯父几人时,伯父说后面的人全是。就这样,母亲与三姑虽没有票,也顺利的过来了。

  那时在火车上,都是凭火车票买饭,没有火车票一律不卖给饭。为了能买到饭,车在绥化站停时,伯父出站买了两张票。我们要感谢伯父充分的准备,带回的面包,还有奶奶准备的煎饼,一路上我们才没有饿着。

  一路周折,一路颠波,一路提心吊胆,我们终于到达了心中的目的地——鹤岗。来到了这当年的苦寒之地——北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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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3-1三姑和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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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3-2晚年的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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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3-3母亲伯母三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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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3-4晚年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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