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追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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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  来  横  祸


魏国国都大梁城。

夜色笼罩,月黑风高,一辆马车徐徐而行,沿着城外的驰道往具茨山方向驶去。

马车上有两个人,驾车这人叫做郑安平,正拉着自己的朋友范睢回家。

范睢躺在马车上,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夹杂着身上的血污和尿骚味,让范睢清醒地感受到这并非是一场噩梦,而是真实经历的屈辱。

若不是自己忍辱负重装作一命呜呼,他这次真的会被活活打死,再也见不到黎明的太阳。

救了自己的,是自己的小聪明。害了自己的,也是自己的小聪明。

范睢啊范睢,枉你自诩博览群书,祸从口出的道理竟然还未弄懂,真是活该!他在心里暗骂自己。

看破不说破才是大智慧,如果可以重来,他宁愿像个傻瓜一样选择闭嘴,这次就不会惹祸上身。

回首往事,范睢心中感慨万千。作为魏国的一介书生,他志存高远,也曾经周游列国,竟无人赏识,只得回到出发的地点,投在高官须贾门下充当食客。

起初,范睢的老婆是不赞成他投靠须贾的,他们之前在集市上见过须贾出巡,从外表上看,此人五短三粗,鹰嘴鹞目,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俗话说:“宁挨三棍,不跟锉子混。”因为矮树根多,矮人心多,这种人光长心眼不长个头,城府极深,遇到了千万要小心。

但是范睢没有听从老婆的劝告,毕竟找份工作也不容易,而且须贾给自己提供的待遇也不错,哪能因为一句无从考证的俗话,放弃眼前触手可及的薪水。

没想到老婆竟然一语成谶,自己如今的遭遇何止挨了三棍!当初还嫌老婆头发长见识短,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小丑,不听老婆言,吃亏在眼前啊!

吃一堑,长一智:矮子肚里三把刀,龟背蛇腰不可交。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往事一幕幕,伤心一幕幕……

这事还得从须贾说起。

须贾,魏国贵族,与魏国公子魏齐是拜把子的交情,两个人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用魏齐的话来说,自己除了老婆以外,其他都可以同须贾分享。魏齐后来出任齐国首相,权倾朝野,铁哥们须贾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为外交部长。

贵族有一股潮流,就是养门客,目的很直接,招揽天下英才为己所用,哪怕是鸡鸣狗盗之徒,关键时刻也能发挥奇效。须贾见范睢知识渊博、才思敏捷,能为自己解难释疑、出谋划策,就把范睢视为左膀右臂带在身边。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魏国被夹在几个大国之间,出于自身利益,也曾经朝秦暮楚。如今为抵御强秦,战略上想重走当年苏秦“合纵”的老路,准备与齐国交好,需派人去齐国游说。首相魏齐为了郑重其事,直接派外交部长须贾出马 ,须贾就带着国礼出使齐国,范睢作为随行人员陪同。

当时范睢的心情是愉快的,毕竟可以借机公费出国旅游,开阔一下国际视野,这对自己今后的发展很有帮助。坐井观天是没有前途的,池塘里操练不出伟大的航海家。

人才的想法总是超越时代。人才,在任何时代都是宝贝疙瘩,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齐王能够在波谲云诡的宫斗中上位,绝非等闲之辈,他知道国与国之间的争战实际上就是人才的角逐,为此 ,他很想网罗一些杰出人物为己所用。 齐国弱小,出于自身利益,齐王心里也很愿意与魏国合纵,共同对付强大的秦国。

当须贾到齐国朝堂拜见齐王,陈述魏国的主张之时 ,齐王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免得他在谈判桌上讨价还价,于是故意摆起谱来,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用不以为然的口吻说: “齐国与魏国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以前我们也合纵过,一起对付秦国,小有胜利,可是战斗还未结束,你们魏军竟然溜之大吉 ,让我们齐军与秦军单打独斗,丝毫不顾信义,虽说这只是陈年往事,现在想起, 难免让人心寒。如今事过境迁,又来重弹合纵的老调,你们魏国无非就是被秦国欺侮怕了,想找个打架的帮手!”一通劈头盖脸的数落,说得须贾哑口无言。

见须贾陷于困境,范睢自告奋勇,趋前朗声道:“大王此言差矣,请容我仔细分说。当年韩、齐、魏三国合纵,共同抗秦,胜利后,你们齐国不但把夺取的土地据为己有,还将战利品全都搬进了自己的仓库,连客气话也不说一声,吃相那是相当难看,韩魏两国军队一无所获,只能及时止损,选择离开战场,班师回朝。请问,这到底是谁失了信义?齐王您身为英明之主 ,应该很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须外长顾全大局,怕说出来有伤情面 ,破坏和谐,所以默不作声。”

范睢一番针锋相对的言论,使原本哑火的须贾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云转晴,暗自得意起来。

齐王也是出于外交辞令,故意刁难须贾,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范睢,等他静静地听完范睢之言,如芒刺在背,感觉有些不自在,直了直身子,低声自言自语:“以前,先王也确实考虑不周……” 随即又大声问须贾:“这位先生, 他是何方神圣?”

须贾连忙回答齐王,说:“他是我的特别助理范睢! ”

“噢,是你的特别助理?”齐王如同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又看了范睢几眼, 慢条斯理地问了他几个问题,范睢不但对答如流, 有些言论还大出齐王意料,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随后 ,齐王虽与须贾为合纵之事详细交涉,但发表意见时谨慎多了, 常常用眼睛的余光去扫视范睢,生怕自己语言出了纰漏,被范睢抓住把柄再次发难 。

范睢安静地端坐在一角,神态自若,似听非听,未发表任何意见。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越级汇报是职场大忌,可不能抢了领导的风头,事实上刚才为须贾辩论之后,范睢就有些后悔了,枪打出头鸟啊,闷声发大财方为明智之举。

没有什么事情是开一次会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开两次。通过双方在会上一番唇枪舌战的讨论,齐王同意了合纵之议,并在宫中举行国宴,款待以须贾为首的魏国访问团。

宴会结束后,须贾下榻于齐国的五星级酒店香格里拉,范睢只是一个门客,级别不够, 只能住在附近的俏江南招待所里。

华灯初上的时候, 齐王派人推了一车礼物到招待所,说是送给范睢,车上有黄金百两,玉璧一双,另有许多牛肉美酒 。

来人传齐王话:“齐国很需要像范先生这般有真才实学之人,先生在魏国反正也不受重用,还是留在齐国发展吧!”

范睢颇感意外,谢了齐王好意, 推却了赠礼。来人再三不肯收回,说先生如果不收下礼品,自己回去难以交差。推辞再三,范睢只得勉强地收下牛肉美酒,让来人将黄金玉璧推了回去。

周围耳目众多,范睢知此事肯定瞒不过须贾,一旦问责起来,自己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因此主动先去说明要好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须贾早已知晓,他正在纳闷,齐王送礼怎会不送自己这个魏国访问团团长,却送给手下的团员,他还以为是送礼之人弄错了。同时又怀疑,是不是范睢向齐国泄露了魏国的机密?如果真是这样,必须严惩不贷。就算范睢没有卖国,连齐王都赏识他,将来在魏国肯定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也当除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须贾的小眼睛里面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到的杀机。

当范睢主动前来报备之后,须贾装作刚刚获悉此事,意味深长地对范睢说:“你不接受黄金玉璧是对的,我们奉命来访,虽说已经合纵,但毕竟是敌国,不能被人收买!”说得范睢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毛骨悚然,心说齐王害我!

等一切处理妥当,他们便启程上路,顺利地回到魏国。

魏王得知须贾此次访齐不辱使命,心情大好,除了给须贾涨一级工资之外,还授予他“感动魏国人物”称号,并申报诺贝尔和平奖。

首相魏齐也很高兴,特意在相府设宴款待须贾,说是为他接风洗尘,并令访问团主要成员列席作陪,范睢也在其中。

是夜,首相府中,宾客满座,歌舞升平,须贾是今晚的主角,眼前尽是山珍海味,耳边尽是恭维之词。

须贾见魏齐如此厚待他,几杯酒下肚,一时之间忘乎所以,就把这次出使齐国的经历眉飞色舞地和盘托出,最后他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说:“我想了几个晚上,还是想不通,齐王为何把金银财宝送给我的食客范睢?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魏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思路从来不会转弯,他不懂礼贤下士,更不知须贾是在借刀杀人,当即命令左右将参加宴会的范睢拿下,质问他:“听说你这次陪须外长去齐国,齐王派人送你一车金银财宝,有这事吗!”

“确有其事,但我没接受,只收下了一些牛肉和美酒!”范睢又说,“齐王传话让我留在齐国做高层管理,并把家眷也带到齐国去,我没答应!”

魏齐再问:“你跟齐正是亲戚?”

范睢答:“非亲非故!”

魏齐又问:“你同齐王原本就熟悉?”

范睢答:“并不熟悉。”

“那么,无缘无故,他为何如此待你,会送你这么多金银财宝?”魏齐咄咄逼人。

“可能是我帮须外长说了几句话,齐王觉得我口才不错,对我印象挺好,我也感觉有些意外。”范睢如实禀告。

范睢言行一向低调,不善于自吹自擂,事情涉及到自己,就有些闪烁其词。

“呸!”魏齐鄙夷地啐了范睢一口,接着一通脏话奔腾而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算个什么东西,须外长的食客,狗肉上不了正席,还以为自己是个天才,齐王看中了你?肯定是你泄露了国家机密,如果不这样,齐王会送金银财宝给你?快给我从实招来!”

范雎平白无故受此冤屈,内心激愤不已,争辩说:“子虚乌有之事,叫我从何说起!”

“妈的,还嘴硬,给我打!”魏齐下令,“他不招就打死他,看是他嘴硬,还是我棍子硬!”

左右护卫一拥而上,抄起家伙围着范睢就是一顿猛揍,劈里啪啦,打得他眼冒金星皮开肉绽。

人总是在吃肉的时候夸肉香,洗碗的时候嫌碗脏。须贾为了整死范睢,也火上浇油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早就怀疑他有通敌卖国行为,不打岂肯招认!”

“吃里扒外的东西,打死算毬。”魏齐道,“奏乐,接着奏乐,咱们继续喝酒!”

丝竹声、欢笑声、打击声响成一片,喝酒的宾客化身为吃瓜群众,兴奋地观赏现场直播。

好一顿毒打,直打得范睢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当然,还是无半句口供。

魏齐喝得醉醺醺,整个人东倒西歪,嘴里哼着“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蜷伏在地上的范睢,狠狠踢了他一脚,正踢到了伤处,一阵刺心的疼痛,范睢不由得“啊”地一声叫唤。

魏齐说:“坦白从宽,把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老家过年。我劝你还是招了吧!”

范睢气若游丝地说:“实在是冤枉啊,首相大人!”

魏齐不能如愿,勃然大怒,又一声令下:“给我再打!”说完后,一歪一歪又去吃酒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酒宴桌上的宾客,包括须贾在内,全是看魏齐脸色办事的溜须拍马之徒,没有任何人为范睢说半句公道话,幸灾乐祸才是他们的真实内心,少了一个出类拔萃的范睢,就少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对自己升职加薪反而更加有利。

世界上让人无法直视的除了太阳,还有人心。我们身边总有一群毫无血性的阴阳人,对上级,他当狗;对下级,他当狼;对同级,他当鬼。这种人却被称为高情商。

过了一会儿,执刑的士兵跑过来禀报:“首相大人,这人已经被打死了!”

“那他招了吗?”魏齐问。

“未吐露半句!”士兵答。

“真死了?”魏齐又问。

“躺在墙角没有一点动静,是打死了!”士兵答。

“死了?死了好!"魏齐借着酒劲,来到墙角,抬起脚猛踢范睢,并无任何声响,他又低头察看,见范睢直挺挺地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士兵又说:“门牙都打掉了,肋骨也断了好几根,连呼吸也没有了!”

魏齐回到宴席上,宾客们又谄媚地说:“这种人吃里扒外,打死活该,死了也是遗臭万年!”

说得魏齐心花怒放,他戏谑地说:“对,叫他遗臭万年,客人们,众位如要方便,就去墙角尿他,叫他真正遗臭万年,死了也不干净!”

客人喝多了酒,正要放水,一个个排着队去墙角用热尿浇范睢,连须贾也去尿了。

首相府的酒宴终于散了,客人们纷纷尽兴而归。魏齐吩咐刚才那个士兵,说:“你看管着,他有什么动静,随时向我报告!”

“是!”士兵硬着头皮答应,只好捏着鼻子,继续站在范睢旁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夜幕徐徐降下,寒风嗖嗖吹来,士兵身上一惊。这时,范睢也被冷风吹醒,动了动。士兵也是穷苦人出身,很是同情范睢,见他一动,忙蹲下去轻声问:“你没死呀!”

范睢虽伤势严重,但头脑仍很清醒,也低声问士兵:“他们人哩?”

士兵说:“酒宴已散,都走了!”

范睢脑子一转,忙说:“这位军爷,你如能救我一命,或者把我弄到家里去死,我还有几两金子,可以送你,你安个好心,想办法帮帮我吧!”

士兵略一沉思,说:“我已对首相说过你死了,你就继续装死,我会想办法弄你回家的。”

范睢说:“我知道啦,多谢军爷!”

为此,士兵忙再次前去报告说:“尸首发臭了,怎么办?”

魏齐虽说酒醉,但还不相信范睢真会死,如此不经打,他又来墙角看了看,用脚踢了几下,见范睢一动也不动,果真死了,这时,尿的酸臭气味又阵阵扑鼻而来。

士兵见魏齐无语,又说:“相爷,死人在屋里过夜,不吉利哟!”

魏齐这才下令:“用芦席裹了,丢到野外河边去喂狗!”

士兵答:“遵命!”立马寻来一条芦席,裹好范睢,用一根草绳像捆粽子那样捆住,背起来扛在肩上,慢步向城外河边走去。

这时,夜色已暗,伸手不见五指,静悄悄并无一个行人。士兵出门没多久,就沿着墙角转了个弯,偷偷地把范睢背到了他自己的家里。

范睢的父母和老婆孩子,一见范睢如此模样,以为他挂了,围过来放声哭泣。士兵忙说:“他还没死,快拿药给他医治,不要哭,免得惊动了外人!”

士兵放下范睢就要走,范睢叫住他,又低声吩咐老婆去拿金子,然后对士兵交待说:“恩公,你把这卷芦席带走,放树林子里去。还有,为了安全考虑,以后找机会离开首相府,让他们寻不着你。”

士兵走后,老婆为范睢揩去身上的血迹,并在伤口敷上云南白药,见范睢半死不活,她心如刀割,梨花带雨。

范睢安慰老婆说:“不用哭,我死不了的。去告诉郑安平,叫他快用车来把我拉走,越快越好。”

老婆问:“你今晚就要走吗?外面黑灯瞎火的,等天亮了再说吧。”

范睢说:“夜长梦多,今晚必须要走,明天魏齐肯定会派人过来打探,他如果见我活着,决不会放过我,亲戚家里也不好躲,我走后,你们就赶快发丧,假装埋葬,就说我死了!”

老婆点头道:“嗯,那就依你的话来办,出去之后记得照顾自己,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活着就好。”

说完转身抹了抹眼泪,趁着迷茫的夜色,去给范睢的朋友郑安平通风报信。

于是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半夜子时,朋友郑安平驾着马车到了,把范睢转移到自己位于具茨山的家中,好好为他养伤。

做戏要做全套,范睢家里扯白布买棺木,哀声哭泣,办起了丧事。

清晨,魏齐酒醒,怀疑范睢没死,心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连忙派人到树林子里去查看,来人回报说:“尸首不见了,只有一卷破芦席,可能被野狗吃掉了!”

魏齐沉思片刻,又说:“快去他家里看看!”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来人回禀说:“范睢确实死了,我去看时他家正出殡哩!” 魏齐这才点点头,完全放下心来。




                  逃  出  生  天


范睢住在郑安平家里安静地养伤,几个月之后,伤势渐渐平复。两个人商量,从今往后范睢绝对不能在魏国露面,如果让魏齐发现他还活着,肯定会被定点清除,只能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人之所以一边怨天尤人,一边又安于现状,是因为还没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真正的选择是别无选择,死里逃生的范睢,这次被彻底打醒了,他要在改变中寻求破局。

天下之大,何去何从? 郑安平建议:“可以去齐国,此事由出使齐国引起,齐王又很欣赏你,去了一定会受到重用。”

范睢深谋远虑地说:“不,齐国实力不及魏,去了后患无穷,说不定哪天就被引渡回国,照样难逃魏齐的天罗地网,不如去秦国,听说秦王礼贤下士,正在笼络人才!”

郑安平觉得范睢分析得有道理,点头说:“还是你考虑周全,那就去秦国,最穷不过要饭,不死终会出头!”

两人议定去秦国发展,先在天桥底下找人给范睢办了一张假身份证,化名张禄,接着四处打听,看是否有去秦国的门道。

一晃半年时间,终于等到机会,秦国使者王稽来魏国出差,住在万达酒店大梁分店。郑安平用几锭银子买通了酒店经理,假扮成酒店服务人员,借机接近王稽。 几次接触后慢慢地熟络了,王稽正好也有意向他打听一些事情,郑安平对答如流,敏捷理智,又不乏真知灼见,引起王稽对他的兴趣。

王稽说:“你们魏国有怀才不遇的贤人吗?比如像范睢那样的英才!”

郑安平装作不知道,问:“范睢是谁?闻所未闻。”

王稽说:“咋地,你身为魏国人,居然连范睢也不知道,他是个智者,又是位贤人,可惜让你们首相给打死了!”

郑安平又问:“既是智者,又是贤人,首相为什么要打死他?”

人都有一个特性,喜欢卖弄自己知道而别人又不知道的事情。王稽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五一十地将范睢使齐的往事叙述了一遍,然后说:“范睢不肯事齐,贤不贤?不受黄金玉璧,这是怕受牵连,智不智?可惜啊,范睢还是受到冤屈,被活活打死了!”

郑安平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下等人装聪明,中等人装实在,上等人装糊涂。这个范睢也是锋芒太露,不懂得藏巧于拙,他只适合中午出门,因为早晚会出事。”

王稽又说:“魏国人才济济,魏王不会用人。比如你,也算学识渊博,却只是个酒店服务员,你愿意去秦国发展么,你知道还有其他贤达之士吗?”

郑安平说:“我虽然不知道魏国有个范睢,但我有个朋友张禄,他可比范睢强上百倍!”

王稽急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你可以当面考察。”郑安平说,“他在魏国有仇家,否则早就飞黄腾达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那就叫他去我们秦国好啦,你也一起去。”王稽兴奋地邀请道。

“这件事情我们要从长计议。”郑安平回答说。

郑安平连夜赶到具茨山家里,把这些情况跟范睢说明,并为范睢找来一身整洁的服装换上,也扮作酒店服务人员,应约去见王稽。

王稽用心考察范睢,问了国际形势、发展趋向、战争策略、外交关系乃至治国方针等等,范睢应付自如,无所不知,纵横捭阖,傲视古今。王稽大喜,说:“张先生肯随我到秦国一展雄姿吗?如果愿意,这次我们就一同乘车回秦国,好吗?”

范睢颔首沉思,默然不语。

王稽怕他推辞,又说:“我还有几天就可回秦,你们先住这里,不必跑来跑去。”

范睢说:“我在魏国有仇人,白天绝不能露面,更不要说待在酒店了,你回秦时,我在半路上等你!”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稽屈指一算, “五天后,你们在大梁城外的三亭冈等我,咱们不见不散!”

等到约定的日子,王稽办完公事,准备回秦。他驾驶宝马车出了城关,刚到三亭冈, 正举目四望之际,只见远处的树林里钻出来两个人,正是范睢和郑安平。王稽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亲自将他俩扶上了车。

王稽说:“我这次出使魏国,得了二位智士,如得两只凤凰,真乃秦国大幸!”一路上谈天说地,甚是亲热。

没过多久,宝马车离开魏国,进入了秦国地界, 范睢悬在心中的那块石头才落了地,终于逃出生天,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在旷野上引吭高歌:“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宝马车很快到了湖关,千里沃野一望无垠,好个开阔地界,天高地广,云淡风轻, 范睢顿觉心头一舒,神清气爽。

忽然,远处一队人马飞驰而过,人喊马嘶,旌旗摇曳,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范睢问: “这是何人队伍,如此威武雄壮?”

王稽说:“这是穰侯巡视秦境,穰侯就是我们大秦的首相, 张先生应该知道吧!”

“知道!”穰侯魏冉,大秦太后芈月之弟,把持朝政几十年,地球人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范睢又发出了三连问: “我们要通过那里吗?穰侯会来查车吗?他准你带人进入秦境吗?”

王稽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没事的!”

范睢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保险起见,我俩还是躲一躲吧, 也免得你为难!”

从王稽的神色里 ,范睢已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这样对王稽说。

“可是躲在哪里呢?”王稽问。

“宝马车后备箱足可卧二人!” 范睢答道。

“那就委屈二位了!”王稽说 。

他对穰侯也有点畏惧,人家毕竟是大秦首相,拥有超强气场,每次遇见穰侯,总感觉如履薄冰。因车快到,马队未走,王稽也同意躲避。范睢和郑安平在后备箱里躲好,宝马车继续前行。

不一会,车到马队旁, 穰侯带着人马威风凛凛地站在一边,第一句话就问:“这次出使魏国, 一切还顺利吗?”

王稽满脸堆笑,说:“托相爷鸿福,诸事皆顺,如愿以偿!”

穰侯说:“国事劳苦!”一面随口敷衍, 一面用眼睛直扫车上,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车上可载私货,或者游士辩客?”

王稽连忙陪笑,说:“相爷说笑了,这车空空如也,一目了然,如何载人!”

穰侯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点了点头,说:“没有夹带游士辩客就好,我最讨厌这帮人了,仗着嘴皮子厉害,便以为自己是大才!”随后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王稽心上一宽,这才大声喊道:“穰侯走啦,你们俩快出来吧!”

范睢和郑安平从后备箱里爬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范睢说:“车停一下!”

王稽停下车,问 :“有事?”

范睢说:“我早听说秦国穰侯威名远播,气量狭窄,又嫉贤妒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王稽说:“你躲在后备箱里面怎看到禳侯?”

范睢说:“从板缝中望去,我看得一清二楚,穰侯这人尖嘴猴腮,眼白而斜视,此谓本性多疑之人。他目扫车上,已猜测后备箱有猫腻,因反应迟缓,才未及时查看,很有可能他会杀个回马枪!”

范睢这一番话,说得有板有眼,王稽也犹疑起来,但口里却说:“再来查,不会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下车躲避一下的好,也省得连累你!”

范睢拉着郑安平,一起匆匆下车,向路旁的小山头上爬去,回头又对王稽说:“我们在五里亭等吧!”

王稽只看他俩隐没在丛林深处,这才重新驾车上路,约行二三里,后面尘烟滚滚,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果然是穰侯的马队又追上来了。

马队一到车旁,穰侯就严肃地对王稽说:“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任何人!这车后备箱能藏人,还是检查一下吧!”话音刚落,也不管王稽是否答应,随即将手一挥,士兵们纷纷包抄过来,掀起后备箱,只见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获。

穰侯自己也伸头仔细察看,果然空无一物。他这才一笑,说:“莫嫌麻烦,这是交通规则哟!”

王稽忙说:“相爷忠于王事,应该应该!”

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心惊肉跳,还好有惊无险,王稽更加佩服范睢了!他想:“这个张禄先生可不是一般才智之士,真是料事如神,不简单呀,幸亏他在魏国有仇家,这也是我们秦国的福气,我这次回去,一定要向秦王好好推荐!”

宝马车开到五里亭,范睢和郑安平从亭子后闪出来,重新上车,王稽赞叹说:“先生真神人也!”

车到咸阳城,王稽向秦王交了差,顺便说了从魏国带回两位智慧人物。此时各国争夺国士,都在网罗人才,名曰养士。 秦国也网罗了不少高士,分上中下三等养着。

秦王听了王稽的话,还以为也是一般智慧之士,心不在焉地说:“好好,就依中等级别待遇,先安排他们在丽晶宾馆住下吧!”

王稽见秦王不重视,又说:“这位张禄先生,非一般贤士,他智慧出众,天下奇才,有安邦定国之策,大王亲自问问,就知我所言非虚!”

秦王说:“好,我会接见他的,这几天我忙,过几天吧,就以上等客待之,安排在天上人间住下!”

王稽不好再说,就出来安排范睢郑安平住进秦国最高档的酒店天上人间,并安慰说:“近日秦王国事繁忙,你们先暂住几日,他会抽空接见先生。” 王稽告别两人,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们一连住了几个月,没有等来任何音信,郑安平耐不住寂寞,想念自己的家人,便回具茨山老家去了。

范睢可不敢再回魏国,仍然留在秦国,等待机会。他整天呆在天上人间,好肉吃着,好酒喝着,滋养着春秋鼎盛的身体。平日无所事事,他也常去咸阳城街巷中晃悠,都混成了咸阳活地图。

有一天晚上,范睢闲得发慌,又出门闲逛,在附近蹓跶时逛进了红灯区,这是咸阳城著名的花街柳巷,会所林立,美女如云,夜生活丰富多彩,吸引着来自各个国家的客人前来消费。

范睢早就听说过这个地方,只是第一次现场观光,他那张曾经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脸,现在早已恢复如初,夜景中璀璨的霓虹灯闪烁其上,倒映整个城市的辉煌,经过一番不太痛苦的思想斗争,他见四下并无熟人,便迅速溜进对面那座富丽堂皇的金色月光足浴城,打算找个洗脚妹给自己按按摩,放松一下。

金色月光里面美轮美奂,看起来相当气派,接待人员见有客人光临,满脸堆笑,连忙过来招呼。经过简短的交流,了解到范睢的意图之后,接待人员翻了翻足浴技师的牌子,给他安排了五十八号美女技师水仙,并将范睢引导至二楼的包间等待服务。

范睢刚刚坐下一会,屁股都还没坐热,一个打扮清凉、身材高挑的美女就来到了包间,她就是足浴技师水仙。

水仙久经风月,很懂客人的心理,她的个性签名是:我要⽤尽我的万种风情,让你在将来任何不和我在⼀起的时候,内⼼⽆法安宁。

她清纯的长相、婀娜的身姿、温柔的手法、甜美的嗓音让范睢神魂颠倒、如痴如醉,觉得帝王般的享受也莫过于此。

后来范睢只要日子有闲,手头有钱,就会来金色月光潇洒走一回,每次来都是点名找水仙为自己服务,并且每次都会要求加钟。

男人要有钱,跟谁都有缘。一回生,二回熟,时间久了,范睢与水仙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朋友。事实上现在在秦国,范睢也没什么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水仙的出现,让他几近干涸的情感世界枯木逢春,找到久违的激情。孤单需要救赎,寂寞需要放逐,有时兴致来了,范睢就会跟水仙转移阵地,从包间到包房,打一打扑克,玩一玩俄罗斯方块。

所以说,女人不能有蓝颜知己,蓝着蓝着就绿了;男人不能有红颜知己,红着红着就黄了。

七夕节晚上,范睢在金色月光提前预订了浪漫情侣房,跟水仙玩成年人之间的咏鹅游戏。中场休息时,听水仙说到一条路边社发布的消息,穰侯要带兵出征了。

范睢有些好奇,问:“出征哪国?”

水仙告诉他:“伐齐!”

范睢不解:“穰侯因何远征齐地?”

水仙说:“齐地与穰侯封地接壤,他为扩充地盘,何乐而不为!”

范睢大悟,急忙离开金色月光,回到天上人间,上书秦王一封,书曰:“秦王阁下,羁旅臣张禄,养一年有余也。禄闻有史以来,有功赏,有罪罚,劳大禄厚,才高爵著,无能者不敢滥职。羁旅臣张禄,待命年余,无功受禄,如臣有用,愿借王寸阴之暇,听臣一说,如臣无用,亦可弃之。说在臣而听在君,如臣言之不当,君亦可加臣之罪,强于空待旅舍,如此亦轻荐举之人也!”

秦王日理万机,事隔一年有余,早就忘记天上人间还养着魏人张禄,今见范睢上书,这才想了起来。仔细品味书中内容,其理甚得己心,立即差人传命,召张禄在离宫相见。

范睢领命,比约定时间提前一盏茶的工夫,来到了秦王离宫,他没有进去,只在宫门前徘徊。

不一会儿,就看见秦王的劳斯莱斯车队浩浩荡荡向离宫驶来,在前面开路的宦官已到他面前了,他却装作不知,故意问宦官:“你们是谁?”

宦官打量了范睢一番,问道:“你是张禄先生吗?”

范睢未置是否,又伸手一指迎面而来的秦王座驾,说:“这车里是谁?”

宦官说:“这是秦王驾到,还不赶快行礼!”

范睢不予理睬,反而大声喧哗:“秦国哪来的王,我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

这话被坐在车内的秦王听得真真切切。

宦官气得发抖,手指范睢叱责:“你这人好无礼——”

这时,秦王车到,他摇下防弹玻璃车窗问宦官:“你在与何人说话?”

宦官忙答:“羁旅臣张禄先生!”

秦王看张禄一眼,沉默片刻后,说:“张先生,离宫请!”

张禄随秦王车驾,走进离宫。秦王待他以上宾之礼,随后,秦王又将范睢引入内宫,屏去左右,态度诚恳,说:“先生有何见教,请讲!”

范睢默然不语。

秦王又说:“先生刚才说话我已听到,我也正要将此事请教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范睢还是一声不吭。

秦王离座,去关上门,兀地到范睢座前,跪倒在地,殷切地说:“先生尽管大胆讲,我求先生了!”

范睢忙伸手将秦王扶起,说:“大王见谅,不是我不肯说,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秦王真诚地说:“无论亲疏,先生但说无妨,只要有理,我一定听,就是说错了,我也决不怪罪先生!”

至此,范睢才缓缓地说道:“世人皆知秦国强盛,但国中大事都是太后说了算,穰侯又掌管兵权,如此下去,一旦穰侯变心,他完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后又与他配合,大王亦会无可奈何,我常为大王担忧,惴惴不安!”

秦王登基于微时,主少国疑,太后芈月临朝听政,并任命自己的弟弟穰侯魏冉为首相,两人独掌大权,配合默契。 这几年里,秦王长大了,但许多事还是太后与穰侯说了算,自己却大权旁落。秦王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很有心机,他不露声色,懂得韬光养晦,每当夜深人静,总是牵挂于心,今日听范睢一番话,句句触到心事,如何处理妥当,还要费些思量。

秦王默然良久,于是试探性地问道:“穰侯提议伐齐,先生以为如何?”

范睢直话直说:“秦去齐远,中间又隔着韩魏现国,带兵远征,粮草难继,就算征服了,也是无利可图。”

秦王深以为然,说:“先生有何良策,我愿洗耳恭听!”

范睢继续说:“以国事论之,只能远交近攻,才能蚕食桑叶,慢慢开疆拓土。以秦国势态,应该远交齐、楚,近攻韩、魏,一旦韩魏灭亡,齐楚就难以生存,此浅近之理,如同独眼龙看戏,一目了然!”

范睢徐徐说来,秦王却听得频频点头,连连称善。

秦王叹道:“我懂得那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后悔没有早日接见先生!”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又问范睢:“先生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范睢莞尔一笑,说:“大王莫忧,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当然由大王自己定夺,不过,如今也犹未为晚!”

秦王说:“如此甚好,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先生明日早晨可上朝议事,勿忘!”

第二天早朝,秦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雷厉风行,调度有方,果断地收回穰侯相印,贬太后芈月入深宫,从今以后再不能过问朝政。朝中去了这两个独断专行的实权人物,文武百官头上一块大石卸去了,全都喜形于色,击掌相庆。

紧接着,秦王又任命张禄为首相,封以应城之地,号为应侯。张禄其实就是范睢,这件事情的内幕仅郑安平一个人通晓,普天之下只知道张禄为秦国新任首相。

自此,秦王与范睢强强联手,共掌朝政。

范睢出任首相后,秦王言听计从。范睢调整好内部,就要着手伐魏,报魏齐、须贾害己之仇。 他日夜用心,操练人马,聚集粮草,派出许多间谍,搜集魏国情报。

这时,老魏王已死,其子即位,新魏王刚刚上台执政,不愿节外生枝,只想坐享其成,更无征战四方的雄心壮志。 听闻秦国以张禄为首相,即将伐魏,新魏王连忙召集文武大臣到朝堂共商国是。

信陵君魏无忌主战,他说:“秦国欺人太甚,明知魏弱,偏对魏用兵,兔子急了还咬人,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呀!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强弱相争,弱国也不一定会打败,历来有不少以弱胜强的战例。以当前形势来看,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在边境多加防范,可保无虞!”

首相魏齐主和,他说:“秦国管理层新易班底,根基未稳,新官上任三把火,伐魏无非一句口号,其实也是拉大旗作虎皮,扬威逞强而已,不是真要用兵伐魏。听说秦新任首相张禄是我魏国人,他总该有点乡谊之情,我们只要拿些好处,派人去秦国联络张禄,只要张禄肯出力,秦魏完全可以讲和。战则胜败难分,既损兵折将又浪费钱粮,那会弄得国力维艰,和为上策!”

其他朝臣大多数主张和谈,认为战则难保,以和为贵,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最后魏王拍板主和,并亲自写下国书,愿割地三城,王子入质,希望与秦握手言和,结为兄弟之国。

派谁去秦国谈判呢?首相魏齐向魏王推荐了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须贾,用魏齐的话说,他办事,我放心。

须贾不知道张禄就是范睢,认为张禄既然是魏国人,总有一些乡情之谊,也就欣然愿往。如果知道背后真相,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出使秦国。



                  报  仇  雪  恨


话说须贾怀了国书,让几个助手带上金银珠宝,为了和平事业,乘着奔驰车一路向西来到秦国。

天下人都知道大秦首相张禄是政坛当红明星,秦王对他言听计从,想要打通秦王这一环节,必须得过张禄这一关。

须贾一行人先在咸阳城里的君悦酒店住下,寻找门路,他拜望了好几位在秦国的旧友故交,都说与张禄首相不熟。

翌日早上,须贾独坐酒店一楼餐厅,一边用膳,一边思考,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背后响起一阵悉窣的脚步声,原本埋头苦干的须贾出于内心警觉,猛然回首,只见有个人站在他的身旁。

须贾兀地一惊,连忙放下碗筷,又仔细地瞧了瞧,瞬间就瞠目结舌,非常诧异地问道:“范叔,你,你,你居然没死,怎么也来了秦国?”范睢姓范,名睢,字叔,须贾一直都是叫他范叔。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原本是人生一大喜事,但这两个老熟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是一段尴尬的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范睢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垂首而立,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衣衫破,显得十分穷困潦倒,要是手中再多一根打狗棍的话,分明就是丐帮帮主流落咸阳。

范睢首先打破了沉默,低声轻叹了一声,回答道:“说来话长啊,当时,我已经昏死在树林子里,清晨又被刺骨的寒风吹醒,只觉浑身疼痛,命悬一线。幸好,路边来了一辆跑运输的五菱宏光,车主人是秦国的生意人,他很可怜我,把我抱上车,我也就来了秦国,在他家里养了半年伤,伤是好了,但是体质羸弱,落下了病根子,也多亏主人心肠好,他没有嫌弃我,我就帮主人跑跑腿,有时也为他出出主意!”

须贾见范睢说得天衣无缝,舌头都不带打卷,完全相信了,好奇地问:“你家主人是谁?与张禄首相可有交情?”

范睢说:“不瞒须大人,我家主人与张禄首相是好朋友,隔三差五就在一起喝酒,我也经常随主人去相府走动,首相兴趣来了也会与我聊一下娱乐八卦,见我能说会道,还比较看得起我!”

因为餐厅的大门敞开着,这时一阵冷风吹来,范睢打了个哆嗦,并把双手抱向胸前。

须贾招呼范睢坐下,问他有没有吃早餐,范睢说还没有。于是须贾朝身材窈窕的餐厅女招待打了个响指,让厨房给范睢端来一份热气腾腾的大碗宽面,并向他介绍说:“大碗宽面是这家餐厅的招牌美食,你看这碗又大又圆,相聚就要举起杯。你看这面又长又宽,感觉镜花水月。”

范睢似乎是饿着了,也不客套,风卷残云一般,呼呼拉拉地吃起了那碗面。

这时刚好有位算命先生路过餐厅门口,一边踽踽独行,一边用胡琴拉着保留曲目《二泉映月》,如泣如诉,悲伤像潮水一般漫延开来,刺痛听众的每一根神经。

须贾也被感染,不禁微微一颤,又见范睢单衣薄衫,身上寒冷,顿起怜悯之心,忙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自己穿的波斯登羽绒服,亲手披在范睢身上,叹息说:“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啊!想不到范叔一寒如此,这件羽绒服就送给你穿着保暖吧。范叔,你落得如此田地,我也是有责任的,你确实是个人才,奈何命运不济!”

范睢刚好吃完了面,放下碗筷,向须贾拱了拱手,表示感谢,又问道:“须外长此番来秦国有何贵干?是否为秦将伐魏之事?此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连我们小区跳广场舞的大妈们都知道,秦王委托张禄首相全权负责,他已操练了二十万虎狼之师,据说不日就要启程伐魏!”

须贾闻听此言,大惊失色,一脸惶恐地说:“实不相瞒,我来秦国就是为了和谈,想求见张首相,找了几个所谓的熟人,却都说不上话,不知范叔可有门路?”

“那你怎么不直接去相府找他?”范睢问。

“已去过几次,都吃了闭门羹,保安不让进,想找人疏通关系,一时也物色不到。”须贾着急地说,“今日遇见老熟人,范叔你可要帮我了!”

范睢故意沉思良久,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然后才说:“依我看来,须外长你是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张首相事务繁多,忙得很,一般人确实难以见到他,既然须外长开了金口,那我今天就陪你去相府碰碰运气吧!”

须贾心头一震,似乎想起什么,随即又说:“真是不巧,刚才我的奔驰车坏了,一时之间又没找到维修店,我身为大魏使者,代表着国家颜面,总不能随便在街上拦一辆出租车去见张首相吧,今天去不了,改日如何?”

范睢说:“这有何难,我主人家有好几辆闲置的豪车,我去开一辆来,载你去见首相。”

“是么,那太感谢范叔了,回国后我一定向魏王禀报范叔功德,让国家给你家发放补贴。”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范睢开着一辆漂亮的凯迪拉克过来了。须贾很高兴,迈腿抬脚,上车坐定,招呼范睢说:“范叔,来,跟我坐在一起,让我助手开车!”

范睢却说:“故人难得来秦国,我范睢就为须外长当一回司机吧。”

凯迪拉克穿街过巷时,路上秦民纷纷避让,整齐地排列两旁,向车里的人行注目礼。须贾以为秦民敬重他是魏国使者,坐在车里,目露喜色,脸漾笑意,一派志得意满的神情。

很快,车就开到了首相府,只见门卫室的保安早早地打开大门迎接,站立得毕恭毕敬。

须贾春风满面,正要跨步下车,范睢低声对他说:“须外长暂且坐在车上等待片刻,我先进去禀告首相,叫他派人出来迎候大人,这才有使者风范!”

须贾觉得有道理,连忙又屈起伸下的脚,正襟危坐在车上,一门心思地等待,目送范睢直接往相府内走去。

范睢一去不返,须贾等了几个时辰,眼看日上三竿,肚子也在咕咕叫唤,心想,难道张禄首相今天又没空,怎么连范睢也不出来了呢?他实在等不下去了,便下车到门卫室问保安:“刚才范叔进去怎么还不见出来,你们可知张首相今天有空吗?”

保安说:“这里哪有什么姓范的叔叔?你是说那位为你开车的人吗?”

“是啊,他就是范叔,也叫范睢,跟我是故交,他说带我来见张首相——” 须贾还未说完,保安就打断了他的话:“他就是我们大秦首相张禄先生,哪里又冒出个范叔来!”

须贾闻言,大吃一惊,犹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过来:“不好,我被范睢戏弄了,看来我这次性命难保!”

但他这个人思维缜密,不见棺材不落泪,还心存一丝侥幸,又打破沙锅问到底:“他真是张禄首相?”

“你没看见我们的腰杆站得这般笔直吗?”保安不耐烦地说。

须贾闻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这才着急起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嘴里一直在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逃回魏国去,任务未完成,逃回去也会受到魏王处分。不逃走,该如何面对曾被自己陷害的范睢?他现在是威风八面的大秦首相,手握生杀予夺大权,须贾深知一场大祸不可避免地要降临到头上。又想到刚才范睢的态度,看来也还算友好,思虑再三,觉得自己已经骑虎难下,没有任何退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求人来办事,只得做矮子。须贾急忙脱去上衣,并寻来一根木棍,用绳子绑在赤膊上,跪着爬进相府,去见范睢,向他负荆请罪。

须贾刚爬进厅堂门槛,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吆喝:“首相升堂!”

厅堂大门旋即打开,两旁站满披坚执锐的武士,范睢威风凛凛地坐在上面。

须贾瑟瑟发抖,低首下跪,背上绑着木棍,诚惶诚恐。

范睢大声问:“下面跪者何人?”

须贾说:“魏国罪人须贾,前来相府领死!”

范睢又说:“须贾,你有什么罪责,要如此脱衣负荆?"

须贾态度诚恳,答道:“须贾之罪,就算把头发一根一根拔下来也数不完!”

范睢暗自点头,说:“你罪有三条,第一,我与你出使齐国,齐王想笼络我,送我黄金玉璧,我不想背魏,推却了馈赠,你不该在魏齐面前添油加醋搬弄是非, 诬陷我被人收买,泄了魏国机密;

第二,魏齐听你谗言,让手下人打我,我的门牙都被打折,肋骨也断了三根,奄奄一息,眼看性命不保,你又不为我辩诬,反而落井下石推波助澜,一味地溜须拍马,还说打得好;

第三,我被打得昏死过去,魏齐又叫人尿我,羞辱如此,别人不明内情,尿我也就算了,而你明知我被冤枉,也来尿我,须贾,枉我们相识一场,你于心何忍啊!”

一席话,说得须贾浑身冒汗,手脚颤抖,舌头都不利索了,心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一时嫉贤妒能任性而为,看来要遭报应了,估计今天活不成。

范睢见须贾无话可说,又问:“这三条罪,你承认么?”

须贾以额叩地,呯呯直响,连声说:“条条确凿,我罪该万死!”

范睢又说:“以你当初对待我的德行,现在就是将你五马分尸也不过分。你刚才与我重逢之时,犹有故人之情,不仅请我吃了一份大碗宽面,见我衣单体寒,还送了我一件波斯登羽绒服,言语神态也已知错,大有悔过自新之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看在你还有一点人性的份上,我就饶恕你这一次吧!”

听到范睢这样说,须贾那颗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范睢又大喊一声:“须贾!”

须贾陡地一惊,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磕头如捣蒜,回答说:“罪人须贾在!”

范睢平静地说:“须贾,如今你是魏使,我也不难为你,秦魏联和之事,待我见过秦王,再答复你,去吧!”

须贾狼狈退出相府,回到酒店客房,忐忑不安地等待消息。

范睢入宫见了秦王,奏曰:“魏国派外交部长须贾前来议和,说愿意割让三座城池给秦国,并送王子过来作为人质, 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秦王威德所致,望大王圣裁!”

秦王龙颜大悦,当即同意议和。

范睢又说:“臣有欺君之罪,今不敢不奏明大王,望大王海涵!”

秦王说:“卿为国操劳,何罪之有,孤王不怪你,尽管说来!”

范睢说:“此事说来话长。”

秦王说:“那就长话短说。”

范睢说:“其实我是个演员,张禄只是我扮演的角色,我在户口本上的名字叫做范睢,因受魏国须贾与魏齐陷害,死里逃生,隐姓埋名,不远千里来到秦国。”接着,范睢把当年遭受冤屈的全过程细细说与秦王知晓。

秦王听后,深受感动,说:“想不到卿竟有如此曲折的一段遭遇,简直比刘德华演的《无间道》还要精彩!请放心,卿的仇人即孤王的仇人,须贾既然在秦国,我斩了他,为卿报仇泄恨如何?”

范睢说:“须贾虽是我仇人,但他为国事使秦,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岂能因私忘公,失信于天下!”

秦王沉思片刻,又说:“秦魏联合之事,就由首相全权处理吧,随便你怎么编排怎么导演,直到你满意为止!”

“多谢大王信任,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会来个大团圆结局!”范睢由衷地说。

为此,范睢传话给须贾,说要请他喝酒。须贾这几天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听说范睢要宴请他,慌忙地来到相府。

只见相府大摆筵席,达官贵人纷纷前来赴宴,须贾都不认识,只能恭候在相府一角等待,没人喊他入席,他也不敢乱动。 客人已经坐满,空着的上席主座范睢也自己坐下,根本没有须贾的席位。大家觥筹交错,都说:“喝酒!喝酒!”

正要举杯畅饮,范睢放下酒杯,说:“我有位故人,前来赴宴。”

刚刚说到这里,客人纷纷站起,准备迎接,范睢说:“诸位来宾,请坐下!”

客人们这才重新落座,范睢说:“怎么没有须大人的座位?”随即命人另设一席。

下人立即搬来一张小桌子,一把小凳子,叫小个子须贾在门口坐下。随即上菜,是几盘马料,里面拌着黑豆、黄豆、绿豆和青草。接着,范睢又将自己当年蒙受冤屈之事详细说给众人听,最后用手一指门口小桌:“他就是须贾!”

众人纷纷转头,侧目而视,须贾低垂着脑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汗流夹背,心里非常后悔曾经的鲁莽行为,人命关天大事,岂可当作儿戏!

范睢说:“如今须外长为国事使秦,我不杀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这人有个特点,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当初你羞辱了我,今天我就要还回去,等你把盘子里的马料吃完,议和之事方可会谈!”

须贾唯唯诺诺,别无选择,自己作的孽,含着泪也要吃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为了活命,用手抓起马料就往嘴里塞,味同嚼蜡,还卡住了喉咙,干呕不止,吃得眼冒金星泪水直流,总算把盘子里的马料吃完了。

范睢的双眼一直盯着须贾,看他跪门吃草,整个过程让范睢感到相当满意,浑身上下无比舒畅,这种美妙感觉,相比那回在金色月光跟水仙玩俄罗斯方块还要痛快淋漓!于是说:“秦王已准讲和,此事由我全权处理。须外长,我也不难为你,你回去告诉魏王,有两件事还要他办一下:第一,把我的家眷早早送来秦国。第二,魏齐头颅几时到秦,几时准和, 如不杀魏齐头来献,我秦国二十万大军随时可兵临城下,届时后悔晚矣!”

须贾连声说是,不敢有丝毫反驳。

十天后,须贾回到魏国,向魏王如实禀报,魏王已一心要议和,第一件送范睢家眷好办, 第二件要杀首相魏齐,魏王有些优柔寡断,他权衡再三,认为议和关系到江山社稷,兹事体大,还是丢卒保车,杀魏齐吧!

魏齐耳目众多,听说魏王过河拆桥, 要取他头颅去与秦国议和,如同惊弓之鸟,连夜逃到赵国去了。

须贾带了范睢家眷 ,再次来到秦国见范睢,说魏王愿意议和,魏齐惧祸逃走,不知所踪,只能悬赏追杀。

范睢问:“他手下无兵无卒,能跑到哪里去?”

须贾说:“可能到了赵国, 他与平原君赵胜是莫逆之交!”

范睢说:“追杀令已下,魏齐这个狗贼插翅难逃,我迟早会砍下他的头颅。你回去对魏王说,今后再不侵犯!”

秦王为笼络范睢,收买人心,见范睢大仇人魏齐逃走,于是说:“魏齐既然逃到赵国,我亲率大军伐赵 ,为卿报仇泄恨,定斩魏齐头颅! ”

范睢说:“大王乃九五之尊,岂可亲临战阵,吾心不安!”

秦王心里已想定, 这次借索魏齐头颅这个名义,顺手灭了赵国,嘴上却说:“首相不必顾虑,首相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定生擒魏齐来见首相!”遂点王翦为大将,率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赵国边境逼来。

赵王闻报大惊失色,国之柱石蔺相如同廉颇皆已老迈,朝中虞卿为首相,平原君赵胜为大将。

虞卿说:“赵国弱小,难敌强秦,形势危急,可向齐王求援!”

齐王与赵王是表兄弟,收到赵王求救书函,说:“赵国有难,岂能旁观,唇亡齿寒,赵一旦灭亡,齐也无法独存!”遂答应全力救赵,点田单为大将,起兵十万,向秦军后路包抄过来,以解赵围。

秦军势如破竹,连拔赵国七城,正欲大举进攻,平原君赵胜带兵拼死抵抗,形成两军对垒之势。又闻齐军前来救赵,王翦对秦王说:“齐国十万大军,田单为大将,几日后就会到达战场,赵胜顽强,一时难克,我将腹背受敌,奈何?”

秦王闻言默然。

王翦又说:“还是早退为妙,否则胜败难测!”

秦王吐出了心事,他说:“不斩魏齐之头,我将如何面见应侯?”

王翦略一思索,说:“我看不如这样,用外交手段解决军事矛盾,请大王给赵王书信一封,阐明此来非为赵国,实索魏齐,赵王肯定不会为了魏国政坛的一个弃卒引火烧身,等赵国送来魏齐,我们可全军以退!”

秦王称善,依计行事。

赵王收读秦王信函,召来兄弟赵胜,把信函给他看,说:“魏齐是不是躲在你的府上?”

赵胜矢口否认。

赵王复函秦王,说不要听信路边社消息,魏齐确实没有来赵国。

秦王又与王翦商量,因齐国的援军已到半路,还是战略转移为上策,就以赵王的说辞借坡下驴,退军至秦国边境。秦王又挥函一封,邀请平原君作十日宴饮,以叙友情。

赵国文武大臣都劝平原君别去赴宴,秦虎狼之国,诡计多端,去了危险,不去为妙。 平原君赵胜却说:“我若不去,有失赵国颜面,认为我们害怕秦国,秦国定会借此大作文章,反正是他邀请我赴宴,去了之后如果另生枝节,搞一些小动作,其错在秦,社会舆论对赵国有利,我何惧之有!"于是欣然前往,赴秦王之约。

秦王见赵胜应约而来,大喜过望,盛情款待,日日亲自陪同,一连八天,朝歌夜宴,醉生梦死。齐国大将田单带兵赶来,听说秦赵已罢兵,也就原路返回了。

平原君与秦王喝酒喝到第九天,这天的宴席上,秦王一反常态,显得郁郁寡欢,平原君问他:“大王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天下,为何忧愁?”

秦王见自己的表演已奏效,忙接口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平原君乃当代四公子之一,神通广大,名震天下,有一事想请平原君帮忙! ”

赵胜拍着胸脯说:“只要我赵胜能办到,绝不推脱!”

秦王心中暗爽,这才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秦首相范睢,也同君与我一样,是知己好友, 他有个不共戴天的仇人魏齐,逃到了赵国,听说就藏在君的府上,我此次御驾亲征,只为取魏齐项上头颅,今不得魏齐,我无颜面对范睢,故而愁闷,请君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帮我这个忙!”

赵胜顿然无语,沉默良久,方才斩钉截铁地表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早已声明,魏齐未曾逃来,教我如何帮你!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魏齐来了,他有难来投靠我,我能不顾道义,出卖朋友吗?其他事都可谈,唯独此事不必再说!”

秦王被赵胜直接拒绝,无言以对,心里很不痛快, 但在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团和气,苦笑着说:“好,我们喝酒,只叙友情,不谈别事!”

酒后,秦王找来王翦商量,王翦略一思索,又心生一计,说:“我们先班师回朝,把平原君也带上,只说还未叙够,请他到咸阳旅游观光。背地再给赵王一信 ,叫他用魏齐头颅来换平原君赵胜,你说此计如何?”

秦王心中大喜,觉得此计甚妙。这时平原君前来向秦王辞行,说叙旧已满十日 ,自己要回赵国去了。秦王不许,称自己在咸阳宫中收藏了一套限量版青铜编钟,并邀请到两人少年时代的偶像香港明星郑伊健,届时与平原君一起欣赏他现场演绎经典名曲《友情岁月》。

平原君心知肚明,这是秦王劫持自己的借口,想不到秦王贵为天子,做事手段还跟街头斗殴的古惑仔那样泼皮无赖。什么上流社会,我信你个鬼,当年诳骗和氏璧的是你,现在绑架我的也是你,秦王啊秦王,原来你才是全天下最大的古惑仔!

朝堂就是一个小江湖,王侯将相和地痞流氓也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吃得好点,穿得好点,人品更加卑劣,斗争更加激烈。平原君如今人在秦营,身不由己,也只得随秦军到了咸阳城。

赵王见平原君去了秦营之后,就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内心非常担忧这个弟弟的安危。

这时,秦国书函到了,信上说平原君在咸阳城很好,天天跟秦王一起饮酒作乐,探讨人生,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如果想平原君回赵国,就要送魏齐头颅到秦,“魏齐头朝至,平原君夕回,决不食言。”云云。

赵王读罢信,明白平原君已被秦王软禁,于是找大臣们商量解决方案。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最后君臣一致议定,认为魏齐已经不是魏国首相了,没必要去烧他的冷灶,赵国岂能为邻国的流亡政客而得罪秦国,整个事情皆因魏齐而起,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平原君身处险境,只能用魏齐的头颅去换回平原君的自由。

半夜子时,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包围了平原君府,捉拿逃亡至此的魏国前首相魏齐,不料搜遍赵府,掘地三尺,却不见魏齐。

骑士们扑了个空,气急败坏,持刀逼问平原君府上的人,有人说:“魏齐刚刚出逃,就在围宅前,他翻过院墙,往东南方向逃去!”骑士们闻言大喜,忙催马去追。

邯郸城外,天刚蒙蒙亮, 匆忙出逃的魏齐一脚高一脚低,在北方平原一路狂奔。前面有一处开阔地带,远远望去,是一片芦苇荡。魏齐上气不接下气,想坐下来休息一会。这时,只见后面尘土飞扬,得得的马蹄声惊起一滩鸥鹭,大队人马穷追不舍。

魏齐迅速爬起来,又狼狈逃窜,穿过芦苇荡,却见一条大江横在眼前,回头一望,马队已到,前有天堑,后有追兵,魏齐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于是抽出宝剑,悲声说:“我魏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得罪了范睢,悔不该酒后耍酷,要范睢性命,落到今日被人千里追杀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如果能重来,我要选李白!”说罢横剑刎颈自尽,骑士拍马赶到,割了魏齐头颅,交差去了。

赵王用一木盒,藏了魏齐头颅,派飞骑送去秦国,换回了平原君。

秦王如愿以偿,为范睢报了血海深仇。范睢感激涕零,从此死心塌地,为秦国效力。

一天晚宴,秦王请范睢吃山西驴肉,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都是人间极品美味,世人难得品尝。却见范睢没怎么动筷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秦王不解地问:“首相大仇已报,正该高兴才是,今日应当狂欢,为何愁眉不展?”

范睢说:“大王为臣斩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解除我心头累积多年的冤结,我非常感激。但有一件事情,我很难开口,可是不说出来,良心上又过不去,所以相当纠结!”

秦王笑了笑,说:“首相不必拘谨,尽说无妨!”

范睢说:“臣的仇是报了,只是恩尚未酬!”

秦王秒懂,当即承诺:“这有何难,你说出来,我再为你报恩如何?”

范睢说:“我本白屋寒士,能来到秦国一展心中志向,有幸实现阶层跃升,享尽荣华富贵,这当然是拜大王所赐,但有两个人不得不提,一个是王稽,当年若不是他使魏时用车把我藏起载来,我也早被穰侯抓获,又是王稽举荐我给大王,此恩能不报吗?”

秦王点了点头,说道:“这是我的疏忽,王稽一直表现不错,能力虽然差点,但工作态度端正,应该提拔!”

范睢又说:“第二个人是我好友郑安平,他如今还在具茨山上以种地为生,如果没有他,我坟头草都老高了,此恩不报,我心难安,这些天来,我并不是真正的快乐,我的笑只是我穿的保护色。”

秦王拍了拍范睢的肩膀,表示赞许,见范睢恩怨分明,信义卓著,与朋友既可以共患难,又可以同富贵,实属难得,秦王心里也感到十分欣慰。

第二天早朝,秦王下诏,因引进人才有功,封王稽为河东太守,封郑安平为偏将军,并赏赐百两黄金。

自此,秦王用范睢之谋,远交近攻,和齐楚、攻韩魏,成就霸业。

五十年后,秦王曾孙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扫平天下,统一了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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