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黄英

《黄英》一篇，活色生香，沁人心脾。

马子才爱菊成癖，听说哪有好品种，无论多远，一定会买回来，但得佳种，“裹藏如宝”。种菊有方法、有心得、有成果，可还是败给一句：“种无不佳，培溉在人”。马因此视黄英和其弟陶生为高人，为知音。

马子才把菊花当做生命的一部分，离不开，也少不得，更不容亵渎，所以得知陶生想要“卖菊谋生”，甚鄙之：“仆以君风流高士，当能安贫，今作是论，则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我以为你气节高尚，能安于清贫，没想到竟说出这种话，把菊花园当做菜市场，雅菊供俗人观之，评之，拈之，辱之，这还是爱花吗？为几个钱，有辱黄花，君子不为！

陶生笑说：“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固然不可为了发财而不择手段，但金钱本身无罪，卖花赚钱，自食其力的求富并不可耻；以为“贫”者才可称“高士”而固守贫穷，也是不对的。

陶生手段高妙，即使残枝劣种在他手里，也能开出人所未见的奇花，所以大受欢迎，买花者“车载肩负，道相属也”。陶氏姐弟由之前的靠马家照顾饮食，到现在的可以请马子才吃大餐了。且生财有道，越来越富，没几年就扩建花圃，盖房置地，享用过于世家。

马子才后来娶了黄英，但对其发菊花财的行为还是不认同，“耻以妻富”，与黄英各立账簿，日常物品也分开用，以示不占便宜，黄英也随他，久之马觉得甚为不便，就一切听诸黄英，没那么较真了。而黄英也遵从马子才的意见，不再做菊花生意。

生活富足，马子才心却甚不安，对妻子说：“仆三十年清德，为卿所累。今视息人间，徒依裙带而食，真无一毫丈夫气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穷耳。”我这三十年清廉自守的德行，算是毁了，靠妻子养活，还算什么男人？人都希望富，我倒希望还是穷点好！

黄英笑说：“妾非贪鄙，然贫者愿富，为难；富者求贫，固亦甚易。床头金任君挥去之，妾不靳也。”想富难，想穷还不容易吗？家里钱你随便花，把钱花光就穷了。

马子才有他的坚持：花别人的钱，不光彩，我不干这样的事。黄英说那就分居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害？”

可以看出，黄英对钱，没那么看重，必要时事业也可以放下；对人，尊重感情，不强求对方。没有计较很多，洒脱通达，似菊之“淡”。

精灵，没有“人”的局限，她以她的高度，理解“人”，关怀“人”，谅解“人”。但即使面对这样的黄英，马的人格也并不显得卑下。马子才爱的纯粹，坚守信念，有所不为，他同样可敬，又可爱。

千杯不醉的陶生还是醉了，酒逢知己，喝的痛快，竟醉死，化为菊。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聊斋中有好酒的，嗜酒的，也有死于酒的，唯觉黄生之醉死成菊，殊雅，令人不忘。

马子才得知陶氏姐弟非人，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益敬爱之。”因为是这他所深爱的菊之精，所以有的，是终相遇的欣慰和终相守的幸福。也可以说，是菊精感于马的相爱之深，才化身相伴，以慰痴心。

马子才的纯粹，黄英的通达，陶生的洒脱，都值得爱。如许人物，使菊增色，为酒添香。

蒲氏欲“植此种于庭中，如见良友，如对丽人”。

我亦欲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