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三章:追悔莫及

自打季姊罹难之后,公孙枝(庄族申氏第二代,幼称季子,长字子桑)便一直心中抑抑,眉头也很难舒展开来。他既为季姊的死伤心难过,为父亲一直昏迷不醒而忧心焦虑,更为富辰突然成为凶手,而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每当兄长在堂屋里诅咒咆哮的时候,他都想上前解劝几句,好让兄长莫为激愤而冲昏了头脑。可兄长却每每怒骂,说证据已然确凿,身为季子却只知道挂念着平日里的一些私谊,平白为凶手开脱罪责,端端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是既不孝敬父亲,又不慈爱兄姊。

兄长一旦激动起来便会口不择言,什么话难听他就会挑什么话来骂,公孙枝每每被骂到狗血淋头,又无力分辩计较,便只好不再啃声,每日都守在季姊的灵前,追思过往的种种情景。

但公孙枝也并非无所作为。在众多的兄弟姊妹当中,他与蔓生(庄族申氏第二代,公孙枝季姊,称季姬蔓生)的情谊最是深切,蔓生的死他自然也最是难以接受。只是在他看来,查明真相要远比发泄一时的情绪更为重要,若是因一时的仇恨而放纵了真凶,那才是对季姊最大的不公。

更何况,以当下申氏自身的权柄,再加上瑕氏等庄族同宗的推波助澜,想要压制桓族并杀掉一个富辰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若季姊并非被富辰所杀,那么无端屈杀了富辰,不但不能为季姊真正地报仇,反而还会挑起桓庄两族的仇恨和敌意。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对申氏自己,还是对邦国安定,都是最坏的结果,也只有真正的行凶之人,才会对此乐见其成。

公孙枝虽言轻力微,但只要他力所能及,就一定要阻止这样的结果出现。也正因为如此,早在安排府中仆隶去寻找吕饴的同时,他就已经对家仆徒另有重托了。

家仆徒心思缜密,得到小主人的吩咐,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凶案现场,对周边的进行了仔细踏勘。从他这两日踏勘的结果来看,答案已经是显而易见了。

那片芍药花所处的位置,是城中地势较为低洼的地方,素来阴冷潮湿,故而周边的房屋、矮墙、树木之上都布满了绿苔。家仆徒前去查看时,很清晰地就能看到这些绿苔的表面有被人踩踏的痕迹,且踩踏之人并不在少数。这也就意味着,在凶案发生之前,这里曾有人频繁出没过。

家仆徒也曾有过疑心,担心会是周围的孩童玩闹时留下了痕迹,从而影响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便有意无意地走访了一些常年居住的民户。从这些百姓口中,家仆徒才隐约得知,这片花地原先竟是一处商户寻欢作乐的逆旅。后来因为发生过一场大火,逆旅之中几十名娼女和寻欢客一夜之间尸骨无存,故而这片宅地便被废弃了,十几年来也从来都没人敢在此处加盖房屋。千里行商之人最是讲究忌讳,故而平日里都会一再告诫家中子女要远离凶地,自然也就没有孩童敢在这里玩闹了。

结合这些情形来看,无论杀害蔓生的凶手是否真是富辰,这件事都是蓄谋已久的,并非是一时的冲动。可问题是,在发现蔓生遇害的同时,司寇伯符就已经命人将现场看管了起来,可为何至今都没有发现这些呢?难道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吗?家仆徒不由得发出了如此的疑问。

“不!不会是他的。”公孙枝缓缓地摇了摇头:“伯符兄长最是心计深沉,若真是他在背后操纵,就不会如此草率行事,更不会亲自赶到现场!”

“那就解释不通了啊!”家仆徒显然疑虑未消。

“毕竟事不关己,所以才不肯尽心。这些我能理解,但宗伯就不一样了。”公孙枝低声吩咐道:“他一心想要为富辰洗冤,自然不会错过任何细节,若是让他知道了,他会怎么做呢?”

“对呀!”家仆徒拍了拍大腿:“那小人即刻就去告知!”

“不!”公孙枝阻止道:“如此去说反而不妥。一来你是我申氏的家人,如今桓庄之族互相猜忌,你无论说什么他都会有所疑虑,担心会有什么圈套。宗伯虽则为富氏忧心,但在自己的安危面前,富辰是否能够洗冤还是要退居其次的,你去了只能适得其反。二来,幕后之人恐怕也一直在关注着申氏的动静,若是你与韩氏接触被他们发现,谁知他们又会如何编排造势,只怕是又会闹出些乱子来。”

“这该如何是好?”家仆徒一边沉思,一边念叨着:“这件事已经拖不得了呀!”

“我知道!”公孙枝沉吟道:“现下饴甥下落不明,子芸家里一定乱成一团了……”

“小主人还是先想想如何将消息传递给宗伯吧。”家仆徒悄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公孙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未指望他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吕氏的府宅与韩氏相邻,你说若是消息在吕氏的仆隶中传开了,那宗伯府中……”

“倒也是个办法,可……”家仆徒眼中先是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我知道!”公孙枝满是失落地低下头来:“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家仆徒摇了摇头。

“无论成与不成,总要先去试试。”公孙枝黯然吩咐道:“你若是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即刻去办就好,不必跟我商量了。但只一条……”

“小人明白!”家仆徒拱手道。

“吕氏……”公孙枝迟疑道:“可有什么消息了吗?”

“还……没有。”

“那荀氏呢?”

“听说荀孺子的随从,就是那个叫做圉高的……”家仆徒低着头,眼睛略略抬起,悄悄窥视这小主人的表情:“已经找到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公孙枝心中一沉,总觉得自己问得太过了。

“不省人事……”家仆徒满是忧心地回道:“若非是被抛在了水洼里,怕是早就没命了。”

“所以……”公孙枝突然有些发抖:“荀孺子还没有找到?”

“是……”

“他为什么……”公孙枝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算了,你去吧!”

“主人……”家仆徒怔怔地看着公孙枝,见他眼角又沁出泪来,旋即将话又咽了下去:“唯!小人定不辜负郎君重托!”

“季姊!都怪我……”家仆徒退出之后,公孙枝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早知那荀敖……如此不堪事,当日……他推拒之时,我便……我便早该断了这个念想的!都是我自作主张,以为……以为他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谁知……”

公孙枝伤心欲绝,喉头也被哽住说不出话来。他断断续续地哭泣了许久,才有继续忏悔道:“圉高来府之时,我若是……若是狠狠心,将他拦住了,你也就不必再左右为难,更不必为了……为了斩断过往而……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时至今日……我才算是真正理解了……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公孙枝眼中满是悔恨的泪水:“早些年他就一再对我们说,如今……如今国中局势太过纷扰,处事定要万分小心才好。一旦有所不慎,作出……什么不周全的事来,轻则伤人伤己,重则祸及家邦。我每天都听着他的教诲,遵从他的劝导,可……说起来,却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我只知道,如今邦中一切平和,却不知……却不知危机处处都潜藏在身边……当他一再告诫,告诫你要远离荀孺子,要你远嫁秦国的时候,我还……我还一直为你叫屈……原来,原来父亲,早就已经看破了这一切,只是我太过执拗,虽懂得一些道理,却不明白知而不行,便不算是真的懂了。明知父亲的忧虑,却不肯真心听从……以至于……亲手把你……把你推入深渊……”

“我不仅……不仅把父亲的教诲抛之脑后,就连你一直对我说的……说的那些话,竟也全然没放在心上……”公孙枝继续倾诉道:“你说父亲年事已高,要我事事都要顺着,不要让他再为我们忧虑,可我……却总是给父亲增添烦恼。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好了……可那些……那些却都是浮于表面。我若真是事事都顺从了父亲的心意,又如何……如何能发生……发生这种事……父亲现在还昏迷不醒,他若是醒来,定会怨恨了我吧?我每日都作出恭顺的样子,可在大事面前却总是悖逆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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