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顶在头上,母亲便在屋外大喊:“阿君,快点背上背篓去割点猪草回来,听人说一会要下雨了。”
母亲是个大嗓门,声音很是响亮,直接穿透房间,跳进了我的耳朵。
午睡的我,被母亲的喊声唤醒,眯着惺忪睡眼应声道:“知道了,马上就去。”我伸长脖子看看窗外,太阳还那么的刺眼,那有像要下雨的样子,母亲总爱听风就是雨,我不想理会,倒下床,继续闭上眼睛,继续睡。紧接着,母亲的喊声又响起,让我无法装睡,无赖,只能离开那张舒服的床。
从房间出来,听见外婆在说:“是不是她又睡着了,我去喊喊。”母亲应了一声。
外婆一转身,便见到了我,忙不迭的道:“你母亲让你快点去,怕一会下雨。”
我不乐意的对外婆回道:“太阳那么大,怎么会下雨?你就附和母亲说一样的话。”
“管它是不是真要下雨,你早去早回也是好的,真是要下雨,你也不至于淋雨,我说的对吧?”外婆轻言细语说着,还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好似安慰我似的。
“姐,那么热,要不等一下我陪你一起去呸。”弟弟说着好听的话,表情却贼兮兮的,一看便知他在幸灾乐祸,还掩不住嘴角的偷笑。我生气的抡起拳头就朝他甩去,他一溜烟的躲倒母亲身后,我愤愤地白了他一眼,径直去了后屋。
背起那个我熟悉的背篓,在一堆杂乱的柴堆上找到那把用起最顺手的镰刀,朝田坝的方向走去。
母亲善意的看着我说:“你大点,凡事就多让着他点,总归是你亲弟弟。”
听见母亲的话,我为了不让母亲操心,转过身,嘴上顺从的应声大喊:“知道了。”可是心里总归还是有点醋味的,在我幼小的心灵,总认为母亲是偏爱弟弟多了那么些许的。
走在往返了无数次的土路上,想起了父亲总是严厉地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要想不和你母亲一样一辈子刨土,你唯一的出路就是专心读书。”当时当下的心里,默默的认同了这句话。
红薯藤在我们当地就是割来喂猪的,去了自家地里一瞅,母亲割过的,还没有长出新来,今天看来是不能捡点现成的了,还得另寻它法,要不然,别想早点回家……
从地里出来,一眼望去那一片片秧田翠绿得让人心情舒畅,偶尔一阵微风吹过,连成一片的稻浪轻轻点着头,纵然酷热,却觉得养眼极了。
我只能在稻田与稻田之间的田梗上艰难寻找,看看有没有被人寻漏的嫩草。从田梗东头探到西头,从左边走到右边,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滴下,落在地里,悄无声息,突然觉得人力实在是太渺小了。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根田梗上的茂盛猪草,那份欣喜莫过于期末考试考好了被老师表扬。我迅速蹲下,快速的挥动镰刀,十二三岁的娃娃蹲下身后,遮得连人影都瞅不见,割完站起身来,双手手臂上被秧叶划出的数条血痕,混着汗水,火辣辣的痛,满脸的汗水像刚用清水洗了一把脸,衣服浸湿了一大半。
内心却是开心的,至少能早点回家了,就这不值一提的愿望,也能让我知足。
劳作到体力不济的时候,就非常怀念读书的日子,那种坐在教室里既便听不懂也是幸福无比的。
那地方被我“扫荡”了一番后,继续往前寻找,偶有路过别人家的地就用镰刀顺手牵羊割上一把红薯藤,塞进背篓的最下面,用里面的杂草盖上,因为心虚,怕被别人发现了。藏好之后,站直身,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长吁一口气,都很难马上平复这颗惶恐的心。
四处搜罗、牵羊了一阵,背篓渐满,力气也快耗光,我便不想再继续了,于是,我放下背篓,从底往上把猪草抖松,然后把红苕腾遮盖好,便心虚的往回走。
耍了点小聪明,其实背篓里的猪草是没压实装满的,就作点弊抖松抖松,向母亲交差了事。
隔壁张娘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看到我便热情打招呼:阿君,今天这么早就出来割猪草呀!真是勤快,我家那个懒娃,还在家赶席草坪(当地土话,睡觉的意思。)
我爽快地答:对呀,我母亲说估计一会要下雨,让我早点出来。
话刚说完,传来了一声响雷,我赶忙说:张娘,不和你多说了,打雷了。你还要出去,不怕淋雨?
张娘:没事,一点小活,担搁不了多久。
我没有继续接话,转身,一路小碎步的往家赶。
外婆老远的看到我,心疼的伸出双手来迎。
我和外婆最亲,从小带大我,给我无微不至的关爱,与她之间胜过亲生父母。外婆接过我背上的背篓说:“热坏了吧,快进屋喝口水,吹吹电风扇。”
这份关爱暖到我心坎上了,我使劲的点头,一溜烟的跑进了屋。
迎面碰上了我母亲,母亲的大嗓门开口:“这么快就割起了,不会是图完成任务吧?”
我心虚的低着头应声:“没有没有,割了点苕藤,不够,又寻了点杂草和起。”
母亲:“怕你日白去了,今晚上猪食都不够?”
不想再和我母亲多说,怕漏馅,让母亲知道我去割了别人家的苕藤,还应付了事,非吃一顿“笋子烘肉(方言挨打的意思)”不可,想想后背就一阵发凉,逃也似的躲开了。
穿过堂屋来到厨房,用铝瓜瓢往大石缸里舀了半瓢冷水,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完,现在想想,那得有多渴,才会一口气喝下那么多水呀?
外婆在厨房忙碌着,准备一家人的晚饭。现在仔细想想,家里每个人都各施其职,分工非常明确,包括我和小弟,父亲说认真读好书,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母亲在猪圈旁边空地上,垫了块木板,人半蹲着,右手挥动着大铁刀宰着我割回来的猪草,当时心里极度不平,心想:“不就是两只生畜,猪草还要宰细了吃,还要用玉米面和水煮成浆糊淋在猪草上,之后撒糠,母亲侍候它比待我还要周道用心,早知道当初投胎成猪好了,大写的一个囧。”
母亲瞅见我站在身后,知道我多想了,便出声解释:“这两头猪一头留来过年杀,一头卖了准备你和你弟弟下期的学费。”
听完母亲的话,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她所做的一切,所吃的苦受的累都不是为了她自己。
我羞愧的埋着头,低语着:“明白了。”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做农民就是辛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天没亮就出门,天黑了还没着家,不管如何忙,田里的活永远都干不完。别像我,你要努力念书,知道吗?”
我站在她身后,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吱声,心里有点难过,红了眼眶,不住的点头示意。
这是一个朴实农村妇女对女儿说的话,话虽简单,却句句在理。我清楚的知道母亲不希望我重复她的老路,过她一样的人生。母亲的话里有许多辛酸和无奈,我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晚饭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沿边,愣了半天。
可是我实在是太累了,想着想着就倒在床上,头刚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甜又踏实。(图片来自网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