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年人遇上互联网

我爸在客厅里接电话。电话是一个老同事用微信视频通话打来的。老同事应该才用微信不久，说自己对这新玩意儿一窍不通，孩子们又不在身边，只能靠自己瞎摸索。能拔通这个视频聊天，完全是歪打正着。我爸用微信有两年了，自以为“资深玩家”，便自告奋勇教老同事如何操作。一会儿老同事的老伴也从视频里凑过来，以从过去年代突然穿越而来的惊骇语气喟叹科技的神奇，时代的巨变，以及自己如何衰朽愚笨，赶不了这些新奇玩意儿的时髦……

我爸退休超过十年了，他的老同事退休也差不多十年了吧。一个人滑向衰老的过程，也就是渐渐落伍时代主流的过程。人生到垂暮之年，也就彻底被边缘化了。年轻人手里的智能手机换了一代又一代，偏远农村的多数老年人手里的现代玩意儿不过是字如斗大又蠢又萌的老人机。相较之下，我爸还不算完全落伍。以前，他对手机的最高要求是电池一定要经用，能超长待机。直到他发现智能机的好处，才觉得不能再坚持这一标准。两年前我在网上给他买了一款华为手机，从此，他就从一窍不通的“网盲”状态一步跨越到移动互联网。

而互联网在我爸眼里就是洪水猛兽，是滋生各种骗局各种陷阱的温床。即使用上了智能手机，也不等于他就对互联网放下了成见。电视里不时冒出来网络诈骗的新闻报道让他草木皆兵，高度警惕到疑神疑鬼的程度。过去十年里他添置的衣服大多数都是我从网上购买的，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信赖网购。当我在网上买到不满意的东西要退货时，他总是觉得我应该将就，生怕我寄回给商家的货物有去无回。

我爸大约也没真弄明白互联网是怎么回事。微信用了两年多，通讯录里只有18个好友。好友虽少，却不影响他在朋友圈一个劲儿分享公众号里的帖文。公众号怀旧气息浓重，帖文内容要么是慷慨激昂的爱国主义，要么是大义凛然的革命精神。排版风格浓妆艳抹，大红大绿。标题无一例外夸张离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唬人架式。一些“养生秘笈”和看淡人生沉浮的老式鸡汤被他当成值得分享的“宝典”发送给老同学老同事，也不时从老同学老同事那里收到类似的回馈。后来我才知道他还没弄懂朋友圈的功用。手机用长了越来越卡顿，他琢磨着是微信朋友圈里转发的东西太多了，于是又把自己转发的帖文一条条删除了，以为这样可以腾出内存。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在朋友圈只能删除自己的却不能删除别人的，原来他一直以为大家在朋友圈的转发都是可以删除的。

我爸也承认自己不懂，但他觉得比我大舅强，因为大舅不知道光有智能手机没有无线网或流量就不能上网。大舅的智能手机是我姐给他的，但他年纪比我爸还大，老眼昏花，就算会用估计也看不清了。

不管怎样，智能手机多少充实了我爸的生活。以前他打发时光的只有MP3里老掉牙的歌曲和电视里中央台的新闻，现在他时不时就把手机掏出来瞧瞧，试探着在各种APP里玩出新体验――其实大多数他都用不上，却一个都不舍得删。微信支付在年轻人中已经普及，他也心痒痒的跃跃欲试，但听说要绑定银行卡，他又犹豫了，觉得这个风险太高。两年前买的华为手机变得卡顿了，前段时间他自个儿跑到手机店花1600元买了新手机，并且夸耀自己买得值，没有吃亏上当。

时代巨变如一列飞驰的火车，把我爸和他这一代人远远抛在后面。对这个结果，他或他们似乎是接受的，但又似乎心有不甘，总想拽住时代的尾巴，不让自己落伍的太远。至于我爸，弄懂互联网已经不再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这不妨碍他继续鼓捣新买的手机，为越来越枯寂乏味的晚年生活，注入一点新时代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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