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生

七里镇因距城七里地而得名,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广阔的农田,几条水量不大且宽的河流缓缓流过,在河两岸交错点缀着几个自然村落,村民世代耕种,人口孳生,偶尔可见村界垄沟,为争夺一垄沟渠或一份水力而争斗的事端,种粮、交粮、吃粮成了循环往复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写照,人仿佛也像庄稼一样,是生在土里、长在泥里的物种,小孩自打能下地走路起,与田地结下了永恒的关系,田野是他们的游乐场,是他们的零食库,也是他们的学校。这种千年不变的历史,随着一座厂房的建起而终结了。

不知是哪位老板最先发现的,这地方人多而穷且有河,在镇东河流上游,便建起了第一座布鞋厂。靠近布鞋厂的村子家家户户妇女的针线篓里便多出了几把剪刀,一盆浆糊和一摞摞花灰的毛毡,在巧妇手里,被纳成了鞋底。说来这地方确实有纳鞋底的传统,从前妇人给男人和孩子纳,解放战争时期,为解放军战士纳鞋底,建国后成了闻名全国的革命老区,而革命老区都是一样的穷。为解放军纳鞋底为这片土地赢得了美名,为布鞋厂纳鞋底则令村人多了一份种地之外的收入。靠着村妇的巧手,布鞋厂渐渐发展成布鞋城,七里镇也成了纳鞋镇。纳鞋底成了村民的营生,地还是种,粮还得交,地头却久不见精耕细作的村人,村界的纷争也渐渐平息了。直到某户农民在自己的地里种上了桃树。

不种粮而种树是有原因的,当村民发觉河流的虾没了踪影、鱼翻了白肚,河水一天比一天黑的时候,他们都知道不能再用河水浇田了。村民打了很深的机井,用地下水灌溉。没几年机井抽上来的水也泛了白沫,老人们就说,要断了营生了。那意思是,水被污染了,地就产不了能吃的粮食了,种地的路绝了。因为有了新的营生,不用下地吃苦,坐在家中动动针线就能赚钱,所以老人们也自觉没趣,除了叹息土地,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时代变了,谁也不愿意再吃地里的苦。就这样,一户桃园变成了千家万户的桃园,粮食镇成了花果山,农民的收入不降反升,人们乐享其成,营生的路又多了一条,七里镇因此登上了富裕镇,革命老区的时代样板镇。

河流成了污水沟,村民赚了钱却没了水源,原本两口享誉千年的泉水也相继腐臭,镇上从城里扯了根自来水管道,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成了第一座吃上自来水的村镇,只是爱喝茶的村民偶尔抱怨茶水不甜了。但七里镇的财路却一发不可收拾,因为成了样板镇,县政府该镇为区,七里镇成了开发区,成了工业示范区,除了布鞋厂,政府大力引进了食品厂、油顶厂、甚至是化纤、轮胎厂都相继来此落户,一时间家家户户都下厂打工,村里第一辆轿车、第一栋别墅、第一处小区直到第一座二十层的高楼建起,七里镇真成了七里城了。为此付出的代价除了几条河流,就是田野的消失,没了田地就不再是农民,可七里镇的户口本上还是清清楚楚地写着农村户籍,七里镇人成了没有田地的农民。

可谁又在乎田地呢,种地这种营生千百年来不曾改变人们的生活,所以千百年后,人们理应把种地视作落后的生产方式,如果哪户人家只靠种地营生,那他家过的肯定很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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