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郭书白十八岁那年,参加了全国高考。以前考大学都是在七月份,七月流火,也称“黑色的七月。”

    八月份准备填报志愿的时候,他的父亲不幸的离世了。

    那天是个阴雨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下午郭书白骑着自行就从W县第一高级中学急急忙忙的往家赶,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觉得胸口老堵的慌。

    一路费力疾车,就连打在脸上,头发上的雨水都顾不得擦去,赶到家的时候,就看见母亲坐在堂屋中间的罗圈椅上,手里拿着类似信封的物件。

    走近看着母亲,他才发现母亲满脸都是泪水,拿着信纸的手不停的在颤抖着。

    郭书白小心翼翼的走过,伸手取走母亲手中的信纸。摊开信纸,上面公公正正的书写着:郭世坚,男,四十四岁,系J市W县X镇郭家庄人,二十岁上J市矿区G矿工作,属井下采煤工人。参加工作时间迄今为止,实属二十四年,今属井下瓦斯突然爆炸,郭世坚因抢救无效不幸离世,因属G矿正式职工,现G矿经过党委决定,给予补偿郭世坚丧葬费,家属抚恤金,等等共计二十万元整,明日火葬,需家属前去。另因照顾家属,现有一指标,可供郭世坚的子女前去G矿工作。

    郭书白看完信纸,大颗大颗的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急促的往下落,信纸上的字迹因泪水的侵蚀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几步上前,将母亲紧紧的拥在怀里。

    母亲田惜容靠在他的怀里,嘴里神神叨叨的,“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也许是太过悲痛,伤心,田惜容晕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搀扶起母亲,走进她们的卧房。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母亲,他心如刀割,泪如泉涌。他强忍住泪水,牙齿已咬破了手指,却浑然不觉。

    夜,已悄然降临了,它轻轻敲打着心门,慢慢释放干枯的浅墨,缓缓吞噬着苍白的心。夜凉如水,心寒似冰。

    雨不知何时已停了,天空被雨水冲洗过后,变得格外的深蓝,空气也显的格外清新。

    郭书白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粥,向母亲的卧房慢慢的走去。推开门,拉开灯,就看见母亲神色慌张的把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迅速的藏到了枕头的下面。

    郭书白走过去,把粥放到床头柜上,伸手就去夺母亲的枕头。母亲看着他,神色慌张,拼命的护着枕头。

    郭书白趁势就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小瓶子,田惜容见他摸走了瓶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就想从他的手中夺过瓶子。

    郭书白举着瓶子,在灯光的映射下,他才看清了瓶子上面的字:阿普唑仑片。

    “妈,你藏这个药干嘛?”郭书白随手摇了摇瓶子,眼睛直视着田惜容。

    “没什么,就是想着待会儿要吃,怕忘了找不着。”田惜容看着郭书白,低低的说道。

    “这药一般不都放在你的床头柜的抽屉里,夜里睡不着,你随手不就拿过了嘛,干嘛还藏起来?”郭书白看着母亲,目光似有不解。

    “我,我,我是怕忘了地方,找不到。”田惜容不敢与郭书白的目光对视,慌乱中低下了头。

    郭书白看了看母亲,又盯了盯那个白瓶子,目光若有所思。

    他思索了片刻,看着田惜容,慢慢的说道,“妈,忧思过度,对身体不好,悲伤过度,极意崩溃,爸已经不在了,但你还有我,妈,有我在,没事的。你先喝了这碗粥吧,身体要紧,至于其它的,我来。”郭书白将药装进了口袋,端过粥,双手举到了田惜容的眼前。

    田惜容看着眼前的儿子,突然发现他长大了许多。她接过粥,满眼的泪水,朝郭书白点了点头。

    这个夜晚很静,心的冰凉让情绪万千,昏暗的灯光,细微的风声,微凉的温度,静谧的夜晚。月光是静谧的夜晚中,不曾停息的守望,万籁俱寂时,有希望在悄然生长。

    郭书白怕母亲出事,一整个晚上都蹲在母亲的卧房门口,时不时地向卧房里张望。一夜无眠,一夜无事。

    一大早的,郭书白就唤醒了母亲,“妈,有我在,会没事的,你要相信我!”郭书白看着田惜容,脸色郑重。

    田惜容朝他略微的点点头。

    走出家门,晨风吹过,阵阵凉意袭来,沿着东西方向的小径而行,举目远眺,但见一道曙光在天际亮起,隐约的云影浮现空中,云朵被曙色氤氲,似乎镶嵌上一层彩色的亮边,显得云层参差,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

    被雨水洗涤过的乡村,喧嚣和芜杂蒸发的无影无踪,人的心境格外安宁。没有鸟儿的鸣叫,没有风吹过的声音,没有车流的声浪,街道显得格外静谧。万物都沉浸在清晨的清爽里,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打破了这份宁静。

    坐上去J市矿区的大巴,郭书白的心七上八下,一路上都在思索见了领导要如何如何说才不会说错话。

    走下大巴,走近G矿传达室,伸手拿出信纸,才走进G矿。

    他无暇顾及矿上的景色,走一路问一路,才来到了矿上的党委办公室。

    敲敲门进去,就见办公室里坐着四五个领导,他不知该怎么说话,也不知该对谁说,只有拿出信纸,规规矩矩的摊到办公桌上,又瞄了他们几眼,才闷声的说了一句,“我是郭世坚的儿子。”

    “那你想好了吗?要不要来矿上工作?”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声音。

    郭书白抬头看了看,努力的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不想来矿上工作,我爸就我一个孩子,也没有其他人会来这里工作,我是来领补偿金的,但我觉得矿上给的补偿金不多,我爸在矿上兢兢业业的工作了二十多年,从未出过差错,还年年发荣誉证书,我妈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是很好,再加上父亲的离世,给她已沉重的打击,昨天拿着你们给的信纸,就昏死了过去,我刚刚考完大学,准备填报志愿,你们看看,就我家现在这个状况,一个情况很糟糕的寡妇,带着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这补偿金根本就不够。”郭书白的目光从这个领导的身上转移到另一个领导的身上,再转移到其它领导的身上。

    “那你想要多少补偿金?”郭书白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出声的领导身上。

    “三十万补偿金。”郭书白看着那个领导,一字一句的的从嘴里吐出来。

    那个领导 他身材魁梧,年纪看上去应该是四十出头,鬓角的头发略微秃了一些,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栗色的眼睛闪闪有神,微笑时露出一口整齐微白的牙齿。他上身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短袖衬褂,左手腕上的男士手表看上去价格应该不菲,下身是一条黑色的丝质休闲长裤,脚上蹬着同色调的休闲皮鞋,白色的袜子更是一尘不染。得体的装着,无不一一彰显出他的身份,他的尊贵。

    “这是矿区,不是救济院,补偿你们二十万元已是我们历来对事故工人最高的补偿了,这还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以及调查过你们家境的状况,又结合矿里的状况,以及矿党委的决定,才补偿你们这么多的,若是你同意,就签字,反之,矿上收回对你们的补偿,你们愿意上哪告去就去哪告去。你可想好了,损人不利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是得不偿失的,你可考虑清楚,矿上一旦收回补偿金你们是一分钱也都万万拿不到的。”那个领导笑眯眯的看着他。

    郭书白看着那个领导,思索了片刻,便回了一句,“好,我签字。”

    从办公室出来,他游走在枝叶茂密的小道上,被迎面而来的两个工人挡住了去路。那是两个男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工装。

    “你是郭世坚家的小子吧?”其中的一个男的问了他一句。

    郭书白抬头看着他,他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精力旺盛,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纯朴的光芒。

    “是,我是郭世坚家的小子。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找你当然有事。”另一个男的插了一句。

    郭书白的目光瞟向了他,这也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脸上有微微胡茬,皮肤黝黑,应该是经过岁月的洗磨,他的指尖微微的黑。好像是被烟熏过一样,能看得出来他长年抽烟。他的背梁很直,汗渍襟了他的深蓝色的外挂。

    “你们找我到底是因何事啊?”郭书白的目光从这个人的身上瞄到那个人的身上。

    “事情是这样的,你父亲刚被救上来的时候,他还是会说话的,若是矿医院能及时的治疗,说不定还能抢救过来,矿上和医院不想有太多的麻烦事,一并就给撒手了,这事你的找矿上和矿医院评评理,让他们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事矿里的工人大多都是知道的。”开始和郭书白搭腔的男子拽着他的衣袖,三个人躲在了一个无人看见的一棵粗壮高大的柳树的后面。

    矿里到处都是树,有杨树,有松树,还有柳树。大树们挺直了腰板,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绿色的头发越长越多,越长越密,迎面吹来丝丝微风。柳树姑娘梳着长长的头发轻轻吟道。小草绿茵茵的,看着舒适极了。草丛中各色的小花竞相开放,绿色的小草,漂亮的花儿们像一幅漂亮的油草画。引得蝴蝶翩翩起舞,蜜蜂也成群结队的飞了起来,采集花粉。阳光像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在树梢跳舞,欢笑嘻嘻笑嘻嘻系快的曲调,在树下投出斑驳的影子,也跟着动起来。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听着他俩低低的话语,郭书白完全的失神了。他蹭的一下起了身,转身就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别说是我们说的,你最好先去矿医院看看,你可以找矿医院的副院长了解情况,副院长姓张,叫张业尘。”一个男工人赶忙拉住了他。

    郭书白扭头看了看他们二人,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笑,他朝他们点点头,转身便向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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