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而始,蕊儿方真真正正的跟于嫂学起武技来,而阮晴也真真正正的领略到阮秋芷稳占花魁的精彩处。两个天赋奇佳的孩子,随着两个身负绝技的良师,有怎样精彩的明天,还得看这两个孩子有怎样的努力与付出。所幸,她们俩谁都不是不思进取的人,她们都懂得珍惜,都知道抓住可以抓住的际遇。
公元1138年,既南宋绍兴八年,高宗赵构起用一直推行和议的秦桧为相,意向和议,以期稳坐半壁江山。是年十月,秦桧所主和议事宜已成必行之势,朝野震动,当下就有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疏,请斩主和议的佞臣秦桧并王伦,以谢天下。然高宗和议之心已坚,而秦桧又得专国事,立贬胡铨于昭州。贬铨之后,秦桧忽悔对胡铨处治过轻,不足以贬一警百,阻绝对和议有异议之臣的悠悠众口,故上奏高宗,请了一道诏令,说胡铨上疏行径系放肆称凶,开了犯上之风,告诫朝廷内外,不得效法。
也就在这十月,望云居“赛嵇康”阮秋芷偶感了风寒,正闭门养病,连着几日推辞了清风楼的召请。
这日过午,望云居通清风楼的院门在近半月未启之后终于自清风楼那边开了,一个衣着光鲜的老妇端着皱巴巴的笑脸,扭腰甩臀的自清风大院跨进了望云居。
走出一箭之地,前方一座假山挡在了老妇目前。这假山方圆数丈,最高的山峭处高达丈许,颇为壮观,山壁间多有小树,又披着层层藤蔓,更显生动巍峨。
老妇嘀咕一声:“几年没进这院里,居然大不一样了,瞧这假山,可不比我们大院里那座逊色。都说阮秋芷节俭,可不是胡说八道吗?”正欲绕过假山去,却听假山后荡起一阵琴声,悠扬缠绵,撩人心魄。
老妇一发脸色不虞:“什么偶感风寒,这不好端端的在弹琴嘛!难道钱赚的够了,要从良了?”快赶几步,还没绕过假山,却早自假山间隙中望见一座傍山凉亭,亭中有一白衣女子正端坐其内,悠扬的琴声正自她身前琴几上一架七弦琴上阵阵泛起。
老妇方想招呼,忽知不对,那女子分明才十六七岁模样,柳眉星目,樱口琼鼻,极是貌美。老妇叹一声:“这位怕就是李妈妈提过的阮秋芷那徒弟了吧,竟生的这样标致,可比阮秋芷年轻时候还好看些。”正要上前相询,那女子却忽就着琴音开口唱起词来,唱的是一首《雪梅香》,词说:“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柳永《雪梅香》)其声色清丽柔美,空灵悠转,就着沉沉弦乐,直响到人心坎上。
老妇听了这一回唱,不由连连啧嘴,叹道:“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嗓子琴艺,可不就是第二个“寒嵇康”嘛!哪天得这丫头去清风楼上登台一歌,可不知又会迷死多少少年儿郎……”
正感叹“望云居真是个出凤凰的所在!”,忽一声冷笑自老妇身后袭来,唬了她一跳。猛回头,只见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青衣女子正站在当前,眉目如画,身姿绰约。
老妇心下一个咯噔,正琢磨这个美貌女子又系何人时,却早听青衣女子冰冷冷的道:“你哪来的,偷窥我家小主不说,还敢在这里风言风语!”
老妇听了这话,灵光一闪,恍然道:“你这姑娘敢情就是蕊儿吧?哟,几年不见,都长这么标致啦,真正叫女大十八变,不得了不得了!”说着连连咂舌。
这青衣女子正是蕊儿,见这老妇叫出自己,却毫不惊讶,故作认真的将老妇端详了一番,直看得老妇心里发毛时,方轻轻一笑,改了先时的冰冷口气:“原来是清风楼的王妈妈呀,几年不见,您这脸色可越发的白嫩了。”
王妈妈听蕊儿改了口气,心下正宽,却就听闻蕊儿夸赞自己脸白,不由又羞又忿,想风尘中人,惯施脂粉示人,日久天长,原来的肤质反受大损,老来还有什么好面色,当不得还在这行吃饭,年事渐长,便只得加倍的涂脂抹粉,而今这王妈妈的脸色,果是粉白粉白的,却又怎么说得上一个“嫩”字,夸其脸色,就好比煽她的老脸。
王妈妈正感气结,蕊儿却又一笑,道:“难得王妈妈到我们望云居来,我且陪您逛逛?”
王妈妈陪笑道:“不用不用,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你们家阮姑娘来了。”
蕊儿道:“原来是找我家小姐啊,小姐这几日身子违和,不见外客。倒教王妈妈白跑一趟了。”
王妈妈惊道:“都这么几天了,你们家阮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吗?可请了大夫给仔细诊过没?别拖坏了身子。”
蕊儿道:“王妈妈有心了,望云居虽不比富贵之家,请个大夫还是请得起的。”
王妈妈打个哈哈道:“看蕊儿你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蕊儿笑道:“知道您没啥意思,王妈妈还是请回吧,小姐病中,是断不见客的。”
王妈妈跺脚道:“这怎么好,陈大人可还在楼里等着呢。别人阮姑娘尽可以不见,陈大人可不比别人……”
蕊儿忽又复了先时的冷淡,冷然一笑:“管是陈大人李大人,我家小姐可不是你家清风楼的姑娘,听凭你们使唤得的?更别拿什么官家大爷来压人,你们怕这些个,我们望云居可不怕。”
王妈妈嘿嘿一笑,道:“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且可以不怕,你家姑娘可还是有分寸的,你只与我通禀,说是陈大人要见她,她自有主张。”
蕊儿淡淡道:“小姐睡下了,等小姐醒了我自会通禀,您老还是先回吧。”
王妈妈急道:“那你家小姐几时得醒?”
蕊儿道:“这却不好说,或许黄昏时分就醒了,又或直睡到明日辰时方醒也是有的。”
王妈妈哎哟一声:“那怎么成。罢了,不劳你通禀了,我自去寻她。”说着就要绕山而走。
蕊儿也不拦她,看着她跨步出去,只是冷笑。王妈妈却才走出三步,忽觉左足足下大痛,右足却尚末踏实,就此一跤仆下地去,身子还未着地,额头早磕在假山凸角上,立时鲜血长流。这一跤直摔得王妈妈头晕眼花,哼哼哈哈,半晌爬不起来。
正挣扎间,一只手伸将过来,把王妈妈拉起,耳边却听于嫂的声音道:“可摔坏了没有?这假山边碎石忒多,王妈妈绕远些才好。”
王妈妈捂着额头眯眼看去,只见一个鬓发微白的中年妇女站在自己身前,腰杆挺得笔直,正是于嫂。不由松了口气,喜道:“见着你可就好说了,现下陈大人正在我们清风楼等着,专来见你们家阮姑娘的,你也知道,这陈大人可不比别个,麻烦你跟阮姑娘通禀一声,讨阮姑娘一个吩咐,我也好回去交差。”
一边蕊儿早凑上来,哼了一声:“见着于嫂却好,见着我就不好了?于嫂跟前也是这句话,小姐睡着,又是病中,断不见客的。”
于嫂扯一扯蕊儿衣袖,责道:“怎么这么说话呢,王妈妈可是长辈。”转向王妈妈歉声道:“这丫头脾气冲是冲了点,却也不是唬你,阮姑娘刚睡下,她身子骨正虚,大夫也叮嘱她得多休息,我们断不能打扰她睡觉的。”
王妈妈见于嫂也一脸的无奈,一时泄气,想想方才自己在陈大人面前夸口说必给他把人请来,也说的太满了,这下赏银是没指望了,这老脸还给赔了进去……正没作理会处,忽瞥见假山后那方凉亭静立在侧,亭中阮晴却早离去,不由灵光乍现,馋着脸道:“方才凉亭中弹琴唱词的该就是阮姑娘的弟子阮晴姑娘吧?我看她尽得了阮姑娘的技艺,长的又极是可人,这么着,既然阮姑娘身体实在不适,要不就让阮晴姑娘代下师劳,凭她的人才,尽可以应付得来了吧。”
王妈妈说着,正觉这个主意精妙,却忽被蕊儿狠狠啐了一口:“你以为清风楼还管着望云居哪?我家小主也是你使唤得的?看你这把年经活来不易,竟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王妈妈遭了这般恶骂,愤恨难当,却听于嫂连连喝阻,蕊儿则神情可怖,气势汹汹,自己便无论如何不敢发作,不由自主退了几步,颤悠着道:“何必发这么大火,我也是好意,早也好晚也好,学这一身技艺还不是为在风尘中走一遭。”
蕊儿更怒,直想上去煸她几个耳括子,却被于嫂死命拉住。于嫂边拉着蕊儿,边应着王妈妈道:“这你可错想了,阮姑娘可是把晴姑娘当亲闺女一般的,断不会让她沦落风尘。”
王妈妈见蕊儿随时都能挣脱于嫂掌握冲将上来,那时可少不得被她一顿好打,不敢再留,忙向清风大院方向退去,嘴里却尤自说道:“不为在风尘中争个头脸,练这劳什子作甚?”嘴里不服,心下更是窝火:“这会儿一个个都自命清高起来,也不想想,要不是当初陈大人帮你们阮姑娘脱了娼籍,哪轮得到你们风光的?怕见着我,就得可着劲的低头哈腰。”想着,心里渐觉舒坦。却见清风大院已近在目前,身后早失了于嫂蕊儿的影,便挺一挺腰板,昂首阔步,从容不迫的向前走去。
正要跨过院门,不知怎么,王妈妈双脚突然一软,又摔一跤。这一跤摔的更重,直从望云居摔进了清风大院,可怪身子前倾时,王妈妈欲伸手支地,却竟迟迟不能抬手,身子头脸直接就贴上了地面。
那边王妈妈自是不免杀猪般嘶号,这边却乐坏了蕊儿,解气道:“这样腌渍的老货也敢进我们望云居,让人看着就生气。摔她两跤,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来。”
一旁于嫂叹道:“你呀,真正胡闹。”虽这般说,看向蕊儿的眼神中却尽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