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 竹峰寺

《竹峰寺》是《夜晚的潜水艇》里的一个短篇。

去年已读过这本书，当时窝在魔都，心情也低沉。午睡醒来，带着一股怨气读书，一天一本的，当时也没觉着好。

下午一人喝茶，又拿出来翻翻，构思精巧，有马尔克斯的魔幻感，文字优美，带着东方禅意的浪漫。更要紧的是，他所描述的世界里，我见到许多的熟悉的、同样让我沉迷的影子，像佛龛一样的落在山间的寺庙、落在大佛头顶的蝴蝶、竹子、小桥、水气氤氲的山脉、酒瓮、湖水……或者因为写字的人生在宁德屏南，年纪相仿，他经历过的那些，好像我也经历过。

可惜是的，我没有那种绮丽想象、优美的文笔，创造出一个个故事，替我永永远远的驻守在那里，洞悉那里发生的一切，让他们与我相连。

我去过屏南，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有竹峰寺，庙里是不是曾经有那块明代人陈元常写的蛱蝶碑？

这块碑有来历的，说陈元常少年时写的，构思了很久，见到蝴蝶落在大佛头顶，忽而找到雄严与婉丽的平衡点，写了这块碑。弘一法师也赞过的。破四旧时，和尚为了保护石碑，便把碑藏了起来。

我真见过蝴蝶落于佛头的景象，不过并非是一尊大佛，而是一座一米来高的，很难描述是何等光景，但心里有深深触动。生动与庄严，一朝即逝与地久天长。

也许那个故事是假的，但我能确定其中的禅意与美感是真的，因为我曾经亲眼见过。

后来有个和尚，为了让寺庙光大，先是想要修路，可是没钱，又想着要评古建筑，因此非得把那块蛱蝶碑找出来，挖遍了后山也没有找到。

小说里的“我”因为老房子拆迁，想把旧屋的钥匙藏起来。可是藏东西，不可以随便挖个洞埋，要放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远离日常，以保证不会磨损它的故事性，也不可以随手抛到山谷和湖水里，得保证当我需要时，随时可以取回来，如同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宝藏。

我小时候也爱玩这样的游戏，把我做的亮晶晶的小饰品、一把古怪的钥匙藏在秘密之处。读了中学，租住在三中门口那排旧房子里，房间里有个古怪壁橱，我写过一些幼稚的小说、偷偷买的犬夜叉漫画，全部藏在里面。中考以后搬家，我望着壁橱，又说不出口，我还有东西在上面。后来住的人，应该发现了我的“宝藏”。

之后有个夏天，我跟小哥散步到那附近，爬到人家杂物间的顶上，指给他看，那个对着窗的蓝绿色壁橱。十多年了，里面的东西一定不在了，但曾经是我藏宝的地方。

我还想到了古龙小说里，萧十一郎守护楚留香的宝藏，江湖上人人争夺，血雨腥风，倒头来好像不过是一把折扇。或许在盗帅心里，值得珍贵不过是“情”字。

小说里的“我”为了找一个妥善的地方藏钥匙，无意中推断出蛱蝶碑砌在了小石桥里。我们日日从桥上过，谁也不会想到蛱蝶碑在脚下。他也把老屋的钥匙藏在桥下的青苔里：

唯有我知道它的所在，今后无论身在何方，都能用想象和它接通。也许多年后我会一时兴起，重来此地，将它取出；也许永远不会。只要我不去动它，它就会千秋万载地藏在这碑边，直到天地崩塌，谁也找不到它。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确定无疑的事情有这么一两桩，也就足以抵御世间的种种无常了。

不知为何，一下午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怎么跟妹妹在乡间玩耍，在竹林里卷高了裤腿看谁吸引更多蚊子，摘枇杷从树上踩空掉下来，摘了小野花成束放在别人的坟墓上，午后去寺庙里看水潭里金鱼游动，写了一首诗发表赚了26元稿费，夏天停电夜晚一家人吃冰花生……那些我没有忘掉的，也是一种生活宝藏。

藏宝，是另一种隐居，把那些珍贵的东西藏在无常中的永恒之地，也把某一部分的自己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