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想当天下第一吗？

 她问他，他们相逢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他是那个村子唯一的生还者。前两天乱军经过这个村子，他躲在死人堆里才逃过一劫。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脸上还沾满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每家每户的搜寻着残留的粮食。小小的小手早已经布满了伤痕，出于怜悯她停下了脚步望着他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天下第一的话，就能吃饱饭了吗？他问道，她似乎没有想过这样的反问有些发愣，随即点头。“那我要当。”他将一个发馊的窝窝头吃下去，满脸向往的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他跟着她走出了村子，来到了外面。他才知道原来她很厉害，他见到了她轻而易举的将前来挑衅的两个大汉，随意的击退到路的另一边。也见过她可以轻松的越过三人高的围墙，将无数的财宝盗了出来分发给穷人。那时候他眼中满是希翼，希望她能交给自己这样的本领，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再挨饿了。可是她教给他的第一项本领，不是他梦寐以求的轻功，而是挨打。她告诉他，要想活得久就必须要抗打。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中抽打他的柳条再一次被抽断，她不动声色的从旁边再次抽出了一根木棒狠狠地打了下去。他双手护着头躺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忍耐着。偶然间瞥见了一条被小孩追逐的流浪狗，和他一样被人打着，追着。他觉得他和那条狗很像，这么想着他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但是她打的更狠了。她说要想天下第一，就不要让人看见你的软弱。

那天过后，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躺了七天。她每日只是过来给他换药，给他送饭除此之外一言不发。他也默默地看着她，然后在她走后默默的流泪。这是他选择的路，他必须走下去。但是心里对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滋生了恨意，但他却很好的隐藏了下去。因为她说过没能力的人，就只能忍耐。

几年过去了，她终于开始教导他的武功了。她教给他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拳脚功夫，更多的还是和她交手然后被打的下不来床。但是他习惯了，也越来越抗打。直到有一天，他挡下了她直奔面门的一拳后用力的将她摔倒在地。那天她躺在地上愣了很久，然后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告诉他接下来的路要他自己走了。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逐出师门了。他没有想象中的悲痛，反而有了一阵解脱。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收拾好自己的行囊默默地离开了。她站在他的房门面前，告诉他如果日后要找她就去他们见面的小山村。他漠然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她也默不作声的走进自己的屋内。

他又拜入了当时武林第一大派的门下，凭借着过人的抗打能力很快便在同门之中脱颖而出。那日他终于被掌门看中，选为了自己的亲传弟子。从此他的名头慢慢在江湖上出现了。又过了几年，他已经隐隐成为掌门的接班人后。掌门带着他出了趟远门，和更多的门派掌门见面。在那里他终于知道她的身份了，掌门们讨论的就是关于她的话题。他才知道原来她在前几年不经意的得到了一本高深莫测的武林秘籍，据说修炼之后可以天下无敌，独步武林。他怦然心动了，他知道这可能是他的机会，一个能让他成为天下第一的机会。

因此再回到门派后，他找到了掌门说出了这个想法。掌门果然对他跨目相看，并和他定下了一个计谋之后他起身出发了，回到那个初见面的小山村。她果然在那里，就在小山村的旧址上她建了一个茅草屋。当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穿着围裙，将自己做的窝窝头从厨房端到外面的小桌子上。她看到他，一点也不惊讶，似乎猜到他会来一般。她冲他笑了一下，让他进来坐，还说了饭菜很快就好。一时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还在跟她练武的时候一般。只不过那时候他想让她这样对待自己，但是她却是一次次的举起了木棒。想到这里，他又恢复了冷静，走了进去坐在桌子前冷冷的看着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当她把所有的菜都端上来之后，他才有机会细细的打量她。她还是一如既往没有改变，唯一的变化大概是她的身上多了几丝烟火气，好像常年入厨沾染上的。但是和他没有关系，他在意的是那本秘籍到底在何处。她的房子很小，一眼就能扫个大概，并没有看见有关秘籍的线索。不过想到那本秘籍的价值，他也就释然了。也许她把它藏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他需要仔细的观察，他相信她终会露出马脚的。一想到秘籍到手之后，他的心头一片火热。

入夜后，她挽留他要他在这里住下。他推脱开了。他发现他已经住不惯这里了，这些年在门派里他锦衣玉食惯了，连她做的那些饭菜都是勉强吃下几口。他回到自己住的客栈写了封密信交给了掌门派过来的心腹，想要让掌门多宽限几日。但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一直陪着她，没事的时候聊天，要不就是切磋。他依旧被她打，但是没有多少痛感，有很多时候他是故意被她打到。她终归还是老了，他感受着她软绵无力的手掌想到。

又一次回到客栈后，掌门已经带领着弟子们赶来了。并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明日午时，拿不到秘籍。掌门就带着众弟子直接杀过去。他楞了一下，想起了她无力的手掌，慌忙告辞连夜向着她的住处跑去。

她还没睡下，屋里还亮着一盏烛火。她披着件长袍正靠坐在桌边，一针一线的织着什么，看到他的到来，她显得有些惊慌，将手里的东西慌忙的藏到了背后。他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着急的询问秘籍的所在。将一切都向她和盘托出。她楞了一下，他抓着她的双肩让她快一点。但是一枚冷箭突然破空而来。

他看到从她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许久未见的精芒，她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一揽躲过了那枚冷箭。随后冷冷的看着门外，他也顺着目光看了过去。掌门带着无数的弟子不知何时已经将院子包围起来，眼中闪烁的是他没见过的神色。掌门骂他是叛徒，辜负了自己的期望。她望着破口大骂的掌门，神色冰冷。

她动手了，他第一次见到她全力的出手。他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她老了，但是老虎再老也是老虎。掌门在她的手下没有撑过几个回合，就被她一掌打中胸膛，倒在几丈远的地上到现在还没有起来。他看着她打斗的样子，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放在袖子中的东西。战斗，很快就解决了。她站在那些躺在地上的师兄弟中间转过身看着他，他抿了抿嘴向她走了过去。每靠近对方一步，他就愈发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他站在了她的面前，这几年他长高了不少。终于他可以微微低着头看着她了，不用仰视她了。她看着他笑了一下，说道“你，该动手了。”他楞了一下，她的手就已经抓住了他的右手衣袖。一把锋利的匕首就这样从他的衣袖中滑落到他的手里被他紧紧握住。“我怎么教你的，下手要狠。”她抓着他的手腕说道“你这样犹豫，很容易错失机会的。”

她看着他满脸惊慌的样子，突然一掌打了过去。他下意识的一惊，右手的匕首猛然刺去。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已经刺进了她的胸膛。“现在，上最后一课。”她猛然推开他，带着伤走到了他的另一个师傅身边一掌打下。“必要的时候，我们需要谎言。”她说着，瘫坐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睛。

他似乎懂了什么一般，发了疯一般冲进那个茅屋。那个她坐的位置背后放的是织到一半的长袍，看样式是给男人穿的。他又跑进了厨房，厨房的灶台上还蒸着一笼窝窝头。他坐在地上，吃着窝窝头。然后一把火点燃了整个茅屋，同年他因挽救门派，击杀女魔头而声名大振。

多年以后，一名后辈前来向他请教为了什么而成为天下第一。他笑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已经发霉的窝头。

“我只是想吃饱饭。”他说。

“你想当天下第一吗？”隐约中他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当天下第一能吃饱饭吗？”他问。

“能啊，你想吃什么？”她问。

“我要一蒸笼刚刚出锅的窝窝头，让我能吃到饱。”他说。

“瞧你那点出息。”她摸着他的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