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出门远行

二零零九年国庆节前夕,我给在南方上大学的老苟和张盼打电话,二人邀我前去游玩。电话挂断,我来到火车站兀自登上最近一列火车,MP4在播放了两部电影之后没电了,独自出行的激动在几个小时车程之后荡然无存,硬座的夜晚着实难熬,趴在桌子上顶多能睡着一两个小时,半夜数次醒来,看看时间还早,身边没有能说话的人,呆坐片刻,待困意袭来接着趴下,终于捱到天亮,然而车程还未过去一半。

同车厢两个中年妇女讲话声越来越大。

“我女儿嫁到你们那儿了。”

“你女儿说我们那儿怎么样?”

“说不好,平时吃的太素了。”

“哪有?我们吃的挺荤的。”

“还是我们吃的荤,你们吃的素。”

“我们吃的荤,你们吃的素”

……

两个妇女在争论了近半个小时后,仍然没争论出结果,这种争论方式让我想起了有回看人吵架——

一个说:“我日你妈!”

另一个说:“我日你妈!”

俩人就这样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对骂了许久。

有位客户就很高明,他的耍赖态度惹怒了公司领导。

领导说:“日你妈!”

客户说:“你等着!”

然后回屋背出了老母亲。

“这是我妈,你日。”

领导无语,转身离去。

下了火车,我看着路边卖凉皮、肉夹馍的摊子,感慨自己终究没走出多远,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行色匆匆的路人。

我走进家马肉米粉店,老板问:

“要几两?”

正处于食欲旺盛的年纪,对于当年吃“拖挂”的我来说,毫不犹豫回答:“来半斤。”

老板说:“最多四两,半斤装不下。”

马肉很柴。

我决定先好好享受一个人的出行,就没有联系老苟和张盼,独自来到城市周边的古镇。

到达古镇已经傍晚,每家饭馆门口都张贴着明星到店就餐的照片,我走进一家尤其红火的,一个人、一条鱼、三碗米、六瓶啤酒,把自己喝晕便不再感到是一个人。

古镇满街的小吃、纪念品和全国各旅游景点相差无几,我在一张海报前停下了脚步,海报上一个身着白色练功服的拳师摆着“伏虎式”造型,旁边附着“某某嫡传正宗”字样,我走进张贴着这张海报的旅行社,向店里的小姑娘询问关于该拳师的具体情况,小姑娘说要有兴趣可以帮我问,又问我有没有英文名字?没有的话可以帮我起一个。

我回答:“中文都没学好呢。”

现在想想,当年真不会聊天。

我拨通海报上的电话,问:“教不教推手?”

电话那头说:“推手有两种,一种是和平圈,一种是竞技推手,想学哪种?”

我说:“想学竞技的。”

电话那头说:“欢迎过来看看。”

我来到海报上的地点,海报上的拳师带着几个老外在打拳,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过去打招呼。

现在想想,当年真是无聊,热衷于找生人推手,后来吃了几回亏,终于明白“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如果当时走过去,结局只能是不欢而散。

我踅摸到一家地处背街的客栈,由于近两天没怎么说话,在酒精的刺激下我和老板攀谈起来,向老板讨水喝,老板说:

“刚买了好茶给你沏一杯。”

我喝着茶,问老板:“招牌上的斯里兰卡红茶、欧洲花果茶都货真价实么?”

老板直言:“糊弄人的。”

老板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我们意识到该结束交谈了。

天一亮我租了辆自行车逐个游览景点。

我混进旅行团听导游介绍说景点里有从大山里迁出的野人,于是率先打头阵上山,十几个身穿兽皮服饰的野人正等着游客到来,他们见到我后将我包围,一个女野人走过来用臀部将我一撞,然后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我正纳闷,一个男野人指了指旁边的茅草屋说:

“睡觉!睡觉!”

女野人说:“傻瓜!傻瓜!”

野人们哄堂大笑,幸亏这时大批游客赶到,野人们拉起游客的手围着篝火开始跳舞,我在被拉着转了两圈之后乘机挣脱逃离。

两个野人将一块伪装成兽皮的布披在我身上,工作人员主动过来说:“我来帮你拍照。”两个野人分立左右,快门“咔嚓”一声,工作人员说:“二十。”

再往前,有喷火、走刀山之类的表演,表演结束,演员主动伸出手和游客握手,手刚搭上,演员手腕上的手串就划到了游客手腕上,二十。

出了景点,我在一个小吃摊坐下,摊主大姐问:

“你们家乡也有山吗?”

我回答:“也有。”

大姐指着周围的山丘问:“你们那儿的山有没有这边的高?” 

我回答:“在飞机上看到山脉刺破云层,就知道到家了。”

晚上回去,客栈老板和我商量:

“能不能给你换到旁边的房间?来了一对情侣,他们嫌房小,换过去给你算便宜些。”

我说:“没问题。”

早起我在楼道的盥洗间洗漱,一个姑娘从我搬出的房间里出来,姑娘问我:

“一个人过来旅游?要不搭个伴?”   

我想着不合适,就说:“出来好几天,准备回去了。”

我下楼晒太阳,和姑娘同房间的小伙冲过路的两个女孩打口哨,两个女孩回头,小伙问:

“准备去哪里?搭个伴呗。”

后来听旅店老板说,姑娘和小伙是前一天在路上才认识的。

一个人久了,开始怀念人群,我联系了老苟和张盼,离开古镇来到了城市。

我跟在一个侏儒后面,侏儒跟在一个妇女后面,妇女怀抱孩子,背包斜跨身后,侏儒的手几次伸进背包里,又几次抽回来,我寻思他肯定没练过开水里夹肥皂的功夫。在经过两块公交牌后,我终于不耐烦,用家乡话喊叫:

“贼娃子!”

妇女回头,用手将背包一捂,快走两步离开了,侏儒怒气冲冲来在我面前,我本能地飞起一脚将他蹬翻在地,踩在他胸膛上,指着他鼻子用家乡话说:

“碎怂功夫没练到家出来偷人呢!”

然后仰起头哈哈大笑,脑海里竟浮现出武大郎被踢倒的画面。

见到张盼,他说:“我叼!你个死人!还真来了。”

“你个死人”是张盼的口头禅,大半年没见,他又入乡随俗学会句“我叼”,他表达兴奋时“我叼”,表达惊讶时“我叼”,表达任何一种情绪时都要说句“我叼”。

“我叼”了大半天,老苟来了,他俩带我喝了当地的酒,吃了当地的饭,给我讲述了初到南方的不习惯,之后带着我去了他们学校,校内通三站公交车,四周群山掩映。

离开的前一晚,我到ATM机取钱,走开一段距离后想起卡没拔,返回去卡还在机子里,还不错,“好心人”还给我留下了三百元,我取出钱买了张卧铺票离开了这座城市,结束了人生第一次独自出门远行。

                                      写于2018.09.18

注:吃“拖挂”,指吃羊肉泡馍时,一次要四个以上的饼,一个碗最多装四个饼,如要六个饼,一个碗装四个,一个碗装两个,一个大碗拖挂一个小碗,即吃“拖挂”。过去泡馍是受下苦力人欢迎的早餐,早上吃碗“拖挂”一天不饿,现在人生活条件好了,很少见到能吃“拖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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