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哨站前来了仨浑身血污,一身腥气的家伙,刚下的的大雪都压不住。
站岗的哨兵早就听说前日黑帐大营出了乱子,有不少逃兵和被俘的百姓家奴趁乱跑出来,投奔各处的都有。投奔来北庭府的最多。前线三卫经过两场败仗,人手严重不够,所以有人来投奔那是非常得欢迎。吴衫作为北庭的城主,逃来北庭的百姓越多越不嫌多,只要粮仓还没见底,就把北庭府的大门敞开。
陈玉寅来到北城的岗哨前,说自己是靖海卫的将官,郑家庄一战被俘,后来才逃出来还带了两个白帐随从,要求进去面见副指挥穆虎臣,说有重要军情要禀报。卫兵便放三人进城去,陈玉寅到城里一看,北庭府已经远非当初出征时候的模样;北城是戟河大桥建成之后来到北庭府做生意的客商杂居自然形成的城市,没有城墙,只有哨岗,本来就乱,如今更乱;大量溃兵和难民涌入北庭府,南城驻扎不下的兵丁就全放到北城区,一个月来现搭现盖了几千间棚屋,把北城又摊大了一圈;街上秽物满地,恶臭不堪,刚下完的雪今早出太阳又给晒化了,路过人搅翻着泥水溅得人身上到处都是;受伤的兵丁揣着袖子在街边摊坐着呆若木鸡,逃荒的难民披着单衣抱儿抱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只有戟河汹涌如故,陈玉寅过得桥来,就看戟河大桥又加固了一圈,扩建了不少临时的炮楼关卡。札木尔和禄库台两人在桥上看戟河波涛汹涌,乐得合不拢嘴,一路上叽里咕噜高谈阔论,这俩人肚子还饿着呢。陈玉寅心想,自己可没法像他们一样开心起来。
回到南城,才算是整洁干净一些。陈玉寅带着俩人回到靖海卫的驻所,靖海卫的办事也不认得陈玉寅,更何况身边带俩白鞑,不敢让陈玉寅进去。陈玉寅无奈之下只能另寻出路,到街上看有人披麻戴孝,一问之下是为穆老将军戴孝。陈玉寅带着俩人就往穆虎臣的府邸去,心生一计,到得府前,就看花圈挽联,黑鞑倒还讲道义,把穆文勇的骨灰送还靖海卫,如今早就已经下葬了。
陈玉寅带着俩人也不顾卫兵阻拦就往里冲,冲到堂内,看见了穆文勇的牌位就跪下开始哭,一开始眼泪还留不下来只嚎啕,嚎啕几声竟然真的悲伤心头,落下几滴泪来。札木尔和禄库台见此,也哭丧着脸站在陈玉寅身边,卫兵追上来要把陈玉寅架开,扎木合与禄库台就把卫兵推开,眼看就要打起来。
穆虎臣正在内屋写字,外面吵吵闹闹得听不下去,就带人来在外屋,见此情此景喝住卫兵说不要掏刀,上前去扶起陈玉寅,问是谁从哪里来,和老头子又有什么渊源。转眼一看就把陈玉寅认出来,穆虎臣还以为陈玉寅死在郑家庄。二人相认,哭在一处。
哭罢多时,陈玉寅说道自己被俘在黑帐军中做事,当然没有实话实说,只说自己救过两个白鞑的性命,他二人便一路跟随;最重要的是了解到北海军中众多关键情报要向北庭方面禀报;穆虎臣大喜,便安排下陈玉寅的住处,吩咐人去通知北平卫吴大人,宁海卫赵大人,请他们齐聚靖海卫驻所,有要事相商。陈玉寅住下来,洗澡换衣服,仨人吃了一顿饱饭,饮茶休息之后,就往驻所去。
进了驻所,将扎木合与禄库台留在外屋,自己与穆虎臣进内屋开会。屋里已经来了人;一人岁数三十出头,膀阔腰圆,劲装结束,一张脸晒得又黑又红,一双手又大又厚,这人就是北庭王兼北平卫总指挥使,二太子吴衫;吴衫身后站着一年龄相仿的武将,长得白净好看,想必是吴衫手下最重用的前锋卓勇卓声远。另一人是身披武官朝服,四十岁上下,捋着胡子端着盖碗,这人想必就是宁海卫总指挥使赵云坤,身后站定一人二十岁上下,一样的装束,长得也差不多,想必就是赵云坤的大儿子赵经悳。
穆虎臣先给吴衫请安,再向赵云坤行礼。陈玉寅拉椅子给穆虎臣坐下,自己站着。穆虎臣把陈玉寅来历经历一交待,吴衫教穆虎臣长话短说,直接让陈玉寅作报告。陈玉寅便把黑帐军中的布置与编排,粮草存量还有多少,粮仓各在何处;韵州城中大炮多少门,小炮多少门,凤林关一天银钱用多少等等一说,而且黑帐军占领了戟河上游的几个渡口,正在打造足以渡过戟河攻打北庭的巨型战船。
众人听罢,点头称赞。吴衫赏下黄金五十两,又赐战袍一副;赵云坤将自己的短刀赠与陈玉寅以示嘉奖;穆虎臣当场升陈玉寅做靖海卫前军先锋官,统精兵一千。陈玉寅按捺下心中激动之情,跪下谢恩。
吴衫言道,昨日里黑帐大营内乱的消息自己已经知道了,只怕是陈嘉礼交待的各种军需物资如今只少不多,黑帐大营空虚,对于我军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应当抓住机会出兵夺回凤林,把北海军赶回韵州,争取让他们过不了这个冬天。
赵云坤却道,北庭府粮草殷实,若想饿杀他们,倒不如坚壁清野让他们来围城,反正北庭府吃到第二年开春还绰绰有余。穆虎臣点头称是,吴衫面有不悦,毕竟让自己的地盘卷入战火于吴衫有损,但他们说的确实有道理,也没有太大意见。只是根据陈玉寅所说,北海军的大炮若全拉到江北来,北庭府恐怕支撑不了几天,还需要继续加强工事,巩固城防。
众人散会了回去,都开始忙起来;吴衫继续布置城防,在戟河南滩上开挖壕沟,布置上炮坑与木刺;在戟河大桥东西侧沉入拦江铁索;并且把北城的棚户拆了一大批,在南城重新盖城,以预备疏散北城的百姓之用。陈玉寅带着自己一千手下,整日操练,除了一千东海国精兵之外,札木尔与禄库台在城里到处走到处逛,忽悠一百来白帐逃兵跑到陈玉寅面前叫大汗,如今陈玉寅手底下又多了一直一百来人的白山禁军。
才过了五天,探马来报,北海大军来袭。吴衫亲自前往北城爬上哨塔,透过千里镜就看北海军密密麻麻,却并非主力,而是一支前军带着炮队来到阵前。吴衫心想,定是北海军料定自己吃了两场败仗,不敢再出城迎战,于是派一支前军护送炮队来到城前,布置火炮阵地。
吴衫大概一数,心里一凉,敌人少说带了一百多门大炮,无数的小炮,这要是让他们把炮坑挖好了,把围城寨扎下,北庭府就危在旦夕。
吴衫与众军商量,欲在敌人布置好围城阵地之前派奇兵突袭敌军阵地,毁掉敌人的火炮,众军同意,只是现如今人手实在不够,很难掩护奇兵杀进敌阵中。吴衫道,将城中百姓撤出北城,之后大军出击佯败,以空城引诱北海前军攻城,在守城战中消耗敌人前锋,再以奇兵攻击敌人阵地。
穆虎臣摩拳擦掌欲报父仇,主动请命,要带三千精兵埋伏于城东树林之中,待主力诱开敌人之后出击夺取阵地。众将官一拍即合,依计行事。
北海军第一批设置好的火炮已经开始开炮轰击北城,所幸威力不大,只是动静吓人。吴衫赶紧指挥人马疏散北城百姓过桥;赵云坤率领城西宁海卫迅速到北城待命,命令手下将官分出五千人一组出击诱敌。穆虎臣亲自率领三千精兵,走小路出北城埋伏于树林,其中前锋乃是一千精锐铁甲骁骑,由陈玉寅带领。
随着宁海卫战鼓声雷动,诱敌军已经出动。北海军见对手竟然主动出城迎击,就派了这么一点人就敢攻击数倍于己的北海军,百思不得其解,立刻开展还击。数万北海前军出动,前锋黑衣精骑冲杀在宁海卫阵中,宁海卫一触即溃,立刻向北城撤退。北城中赵云坤带着宁海卫主力立刻准备过桥,将空城让给黑鞑。
听到鼓响,穆虎臣难奈不住满腔怒火,率领全军从树林中出击,北海阵地上只有骡马民夫和少量守军而已,前锋陈玉寅率领铁骑与自己的白帐禁卫军冲入其中,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势不可挡。黑鞑丢盔卸甲,丢下了火炮与弹药纷纷逃命。靖海卫奇兵杀散守军,把火药桶都拆开踢翻在地,火药都被雪水打湿;然后有焚毁炮车,砸烂炮耳。
黑鞑前军追至北城城下,觉得此事蹊跷,其中有诈,便不再追逐,前队改后队返回阵地。吴衫在城头上见敌军不再上当,赶忙传令要赵云坤率宁海卫全军出动,拖住黑鞑,给靖海卫争取时间。赵云坤接到吴衫请求,并不理睬,告诉传令官宁海卫现在挤在大桥上等进城,动弹不得;况且靖海卫奇兵已经得手,不需要自己再掩护,所以拒绝出兵。
陈玉寅破坏敌军阵地正在一半,见全军大乱。原来是黑鞑军已经返回,空城计并未奏效,暗叫不好,赶紧呼喊手下撤退。黑鞑刚发现自己的阵地被偷,就没打算放过靖海卫。北海军数倍于靖海卫,于是迅速展开阵型,包抄住靖海卫两翼,断去靖海卫退路。转眼之间,陈玉寅竟发现自己字面八方都是黑旗招展,再一看穆虎臣,就看他头冒冷汗,面色凝重。
陈玉寅到穆虎臣面前说,现在这样只能期望用自己带领的精锐铁骑尝试护送穆虎臣突围而出。穆虎臣面如死灰,心中不忍将手下步兵丢在原地等死,但又没有其他办法,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便只好命令陈玉寅率精锐突围开路。陈玉寅领命,四下观察,见敌军左翼薄弱之处,便率军全力冲锋;北海军见铁甲骑兵狂奔,马蹄声声震晴空地裂山崩,匆忙放铳;沙场上火流星飞舞,硝烟弥漫;陈玉寅手执龙鳞枪破开硝烟,身后跟着白山禁军骁骑,纵马跃入敌阵中,宛如猛虎下山,撕出一条血路来;靖海卫甲骑排成锥形阵型,捅穿敌阵,踩到敌军无数,瞬间一大片的黑鞑丢盔卸甲慌忙逃命。
穆虎臣见状,赶忙率领自己的部队跟上,自己骑一匹快马冲入缺口,步兵在其身边掩护,力拒围上来的敌人。陈玉寅率部冲出敌阵,正在高兴之时,就看眼前还有密密麻麻的黑鞑和无数黑洞洞的枪口,便大呼中计,赶紧要穆虎臣回去。只是为时已晚,穆虎臣已经率部杀进阵中,就听一阵噼里啪啦枪响,卷起一阵烈风,流弹纷飞在沙场上拖出千万条漂亮而致命的尾巴;靖海卫先锋纷纷中弹,割蒲草一般栽倒在地。
陈玉寅人马俱中数弹,好在天气寒冷,内衬穿的厚,又是最精锐的前锋,盔甲厚实精良,再加上敌人临时反应,火铳装药不足,距离又远,只是受点皮肉伤。又看侧翼的敌军马上要围上来,靖海卫步兵站定结成枪阵以保护主帅,三个大方阵稳稳的钉在沙场中间,英勇还击将眼前敌军击溃,可两侧又不断围上来新的敌人。
陈玉寅带着自己的铁骑不断在沙场上纵横飞驰,驱赶黑鞑的火铳部队,却一直找不到冲击敌人主力的机会,眼看自己部队减员越来越严重,连锥形阵都摆不出来了。穆虎臣亦身中数枪,自己的战马已经阵亡,仍站在方阵前率领中军拼死奋战,满身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陈玉寅来到穆虎臣面前,请求穆虎臣上马,随自己再次尝试突围出去。穆虎臣伤势过重,拄着长矛勉强支撑,便说让陈玉寅自己突围出去,不要管他;一来自己伤势过重,上马一颠簸恐怕还是凶多吉少;二来这次带出来的是靖海卫仅存的精锐,就算自己活着回到了北庭府,靖海卫也只剩下一群训练不足的乌合之众。
穆虎臣下令取下靖海卫大旗,将靖海卫的高山雷霆旗交给陈玉寅,说靖海卫建军三百余年,大小战事经历不下千场,如今不能被贼寇消灭在北庭府城外,下令教陈玉寅保存好旗帜,突围回到北庭府。
陈玉寅质疑要带穆虎臣走,被穆虎臣一通呵斥,军令如山,陈玉寅只得照办。于是重新整编铁骑,已经只剩二百余人,重新组成一个大锥形阵向敌军杀去,反复冲击三次终于破开一口,仅存一百余铁甲骑兵在陈玉寅的带领下奔回北庭府。
北海军全歼靖海卫精锐,损失不大,决定趁胜追击,直接攻下北庭府。吴衫在城头上看靖海卫精锐被全歼,只存一小股骑兵返回城中,简直压不下心中的怒火。上回也是宁海卫受到冲击之后擅自撤退,导致了郑家庄一战我军大败;此时黑帐全军调转阵型向北庭府攻来,没时间发火了,需要赶紧准备守城。吴衫对自己的城防还是有信心的,暗喜道敌人终于还是上当了。
此时宁海卫已经全部过桥回到城中,吴衫按下心理想把赵云坤扔进戟河的冲动,请求赵云坤派部赶紧进驻戟河大桥上的工事。赵云坤应允,派出部队紧急驻扎戟河大桥上的炮楼,吴衫又亲率北平卫精兵在桥上与宁海卫共同严阵以待。摆下阵型只等贼寇,就听军中兵卒大叫不好,吴衫顺声望去,就看戟河上顺流而下两艘巨舰;原来北海军的攻城舰今日已经到北庭府上游不远的渡口下锚,临时接到命令开赴北庭作战。
两艘战舰开到戟河中央,把锚一放将战舰横过来,露出弦侧密密麻麻的炮口;两艘战舰齐开火,轰击戟河大桥;就看戟河大桥上土屑崩飞,人仰马翻,立刻就有人大喊逃命,往城里跑去。
吴衫站在桥头,丝毫不惧。他知道内河战舰上装不了多大威力的炮,也打不了多准,虽然打得戟河大桥一晃三摇,但仍然坚固地很。大部分炮弹都打进了水花里,自己站在桥头至少是比到处乱跑要安全的多。吴衫下令要桥上和城墙上的炮手回击,于是大桥就好像一艘横跨戟河的巨舰一般露出了侧翼的炮口,一同齐射还击。
两艘战舰的火力哪比得上是陆基工事,被打的狼狈不堪。于是收回铁锚,顺流而下要撞击戟河大桥。吴衫一面叮嘱桥上和城墙上的火炮继续不惜弹药地以交叉火力攒射两艘战舰,一面就看攻城敌军已经冲到眼前。
赵云坤命守城军摆下三段火铳阵,头道抬杆开火,热铁砂化作黑旋风卷倒头一批敌军;二道铳上前再开火,黑鞑纷纷中弹落入戟河;三道铳开火,桥头腥风欲醉人。三道铳罢,第四五六道上前,一二三后退重新装填;吴衫知道这火铳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命令大桥守军向北城开火,,投射火箭。
四道铳罢,戟河已被血水染红,奈何敌军实在有数量优势,还是冲到了吴衫面前。守桥官兵将长枪放平,吴衫带着亲兵站在阵前,左手六棱宝锤,右手八面金锏,专打钻进阵来的刀盾兵,来一个锤倒一个,来俩放倒一对。这边兵丁端着长枪戳,那边吴衫带着亲笔手持短兵打,身后哨塔上劈里啪啦放铳,这谁还顶得住?北海军前队的溃兵与后队撞在一起,动弹不得。吴衫手下大将卓勇一声暴喝,抄着长刀带着手下就冲锋上去,撞进北海军中大开杀戒,比骑兵还要威猛;背后挨揍的北海军又被面前的友军推搡,只能跳河活命,转眼被冰冷无情的戟河水吞没。
正在酣战间,江上一道黑影压来,正是北海军的战船要撞上戟河大桥;两艘战船被北庭府守军的火炮攒射,一艘已经半扇入水,搁浅在江滩上,另一艘也失去了机动能力,任凭河水将他们带往下游。
眼看战船要撞上来,吴衫命令大家站稳抓紧战友。三层高的战舰轰然撞桥,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将桥上没站稳的将士全都震倒;船首冲角在大桥上撞开一道裂口,随后船首四分五裂,致命的碎屑飞溅开来;受冲击的炮塔应声而到横砸在桥上化作一堆瓦砾。
吴衫没来得及清点自己人有多少损失,就不得不投入新的战斗;战舰上的黑帐水兵从破口冲出,杀进桥上的阵中,吴衫亲自冲上去堵在缺口处宛若一道高墙,把敌人全部打落戟河。方才受到冲击,桥上守军损失严重,军心刚刚动摇,就看主帅冲杀在前,斗志回归,战意盎然。无情的戟河撕扯着受损的战船,像巨熊撕扯猎物一般,把战船撕成两半,拖进戟河龙宫中去,那些没来得及跳上岸作战的黑帐水兵都一同与自己的战舰葬身水底。
攻城的北海军显示不妙,鸣金收兵,却逃不过炮塔的轰击。火箭点燃了北城的棚屋,北海军在烈火包围中死亡行军,最终只有两三支部队逃出了炼狱,仓皇逃回自己的营帐。
众将官欢呼雀跃,击盔而歌;吴衫看着受损的戟河大桥,以及河上无数浮尸,心说这并不是一场胜仗。回到城中,清点部队,守军以七千出头的规模击溃了至少两万敌军,但是自己也损失降尽一半;最要命的是靖海卫主力全军覆没。
回城三军休整片刻之后,吴衫开展军议;会上赵云坤要求按照规矩暂时接管靖海卫指挥权,靖海卫残存的众将官据理力争,最后推举靖海卫三旗旗总曹兴智作临时总指挥使,曹兴智没有准备,百般推脱无用只能临危受命。按理说总指挥使需要皇上亲自下旨任命才算,不过在外面军队的规矩朝廷也管不过来,赵云坤就没作声,默认下来。
陈玉寅把抢出来的战旗交给曹兴智,表示效忠,曹兴智还要他作前军先锋官,只是这回没有铁骑供他指挥。吴衫点兵完毕,眉头紧锁,表示说刚才打退的不过是北海前锋而已,虽然已经重挫敌人的攻城能力,但损失了整整一个卫的精兵,但敌人的汗帐一到,以车轮战反复攻城,北庭府必定陷落。
赵云坤提议说,北庭府守几轮之后便全军撤退,退到禀州关或者金州关,再向朝廷求援,毕竟还有定海、南屏两卫数万人可以调动,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吴衫心里骂道赵云坤你除了撤退还会不会别的,敢情北庭府不是你的封地,吃我的饭住我的城,事到临头拔腿就跑想卖了北庭府是绝无可能,没这么个便宜。吴衫便道,首先朝廷多次下通牒要咱们赶紧决战,朝廷银库早就空了,定海卫饿的吃草,南屏卫自谋生路,再求援兵是绝不可能,我们就是朝廷最后的可用之兵了。其次指望说让出北庭府到禀州金州去守,且不说方大人愿不愿意咱们插手金州,禀州你就守得住吗?有了北庭府的给养和税入,怕不是黑鞑的军势要再翻一翻,那时就别说守禀州,咱们得想办法守京师!
赵云坤听罢便说要上奏朝廷,请天子决断。吴衫说你去禀明天子不如去请方镇涵出兵,那是一码事,如今在这阵前,根据探马报告,大帐马上就到前线,于情于理,我吴衫再请宁海卫做件事;于情你我两军一起奋战多日,早就是战友情谊;而且大家同朝为官,我这个亲王和你这个八卫总指挥使是平级的,都是手足同僚;于理,这终究是我们吴家的天下,我虽然没有权力指挥你宁海卫,但我在这里一能替万岁爷拿主意,二来能帮方大人想计策,三来有资格跟你提意见。
赵云坤怕大太子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眼前这位就是下一任皇帝了,况且这位这么能打不定以后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暂时还不想与吴衫为敌;于是赵云坤答应下来,请吴衫下令。
吴衫说,现如今北海前锋没能成功在北庭府外扎下阵地,再加上黑帐后院着火,这也许是咱们最后一次阻击北海军南下中洲的机会。不如趁敌人还未站稳脚跟,直接取西边连云山小径奇袭汗帐。我们如今再怎么消耗敌人,敌人的总体实力也在我军之上,唯有斩首才能把他们打回北边,至少能解北庭之围。
赵云坤和曹兴智都同意此计划,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就请吴衫继续说下去。吴衫计划,现在三军中仅存的精锐机动部队就只剩自己的北平卫虎狼骑实力相对完整,这时候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吴衫亲自带领精锐虎狼骑埋伏于西山小道,待北海大汗进场之后发动奇袭;曹兴智与赵云坤率军坚守北庭府,及时观察并通知吴衫,等到时机成熟,三军合击,将黑鞑逐出北境。
计划布置下来,三军稍作休整。待到第二天早晨,趁天还蒙蒙亮,吴衫率铁骑出城前往西边连云山小道;宁海卫与靖海卫继续坚守北庭府,等待敌军进场。到中午时分,就看远方沙尘滚滚,陈玉寅站在城头,看见北海军第二波围城军的旌旗出现在地平线上。陈玉寅大概一点,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凭借北庭府工事还能再守一下,但敌人恐怕也不会蠢到现在就来攻城。赵云坤见此情此景,召开临时会议与自己的部下商量,然后直接出来宣布,全军撤退到禀州,放弃北庭。
赵云坤一宣布,全军哗然,都知道赵云坤擅长阵前卖队友,可这也太不是时候了。赵云坤宣布说一方面敌军军势浩大,城防难以抵挡;其次吴衫率军一去半天,杳无音讯,有可能已经折损在战阵中;最后穆氏父子已经战死,新任的靖海卫总指挥使没有得到朝廷上的承人,按照规矩自己有权接管靖海卫指挥权。曹兴智对此并无意见,自己刚刚从禁军紫金卫调任靖海卫的旗总,心里不爽,又匆忙当上总指挥使,总想把靖海卫给摆脱了。这一听可好,曹兴智大大方方地宣布靖海卫全军上下跟着赵云坤走。
有几个北平卫的老团头不服,带着自己的手下就在城里和宁海卫打了起来,那哪里是宁海卫的对手,被抓的抓杀的杀;驻守北庭的北平卫多半也是刚刚从中洲各处征调来的新兵,似关一鸣之流,打了败仗之后一直军心动摇;又有嘴碎的在军中传谣言,说这么半天汗帐都没进场,准时北海大汗绕道撞上了吴千岁,只怕是凶多吉少。
一通鼓动之下,竟然北平卫大部与靖海卫都愿意与赵云坤一同撤退。赵云坤带着三军赶紧地就准备出逃北庭府,临走还不忘纵兵抢劫北庭府的居民,奸淫掳掠放火杀人,又把北庭府变做一处地狱,美其名曰坚壁清野,收集补给。
陈玉寅看在眼里,大敌当前这帮人居然在劫掠自己的百姓,连靖海卫都加入进去。带着一腔义愤,陈玉寅上去一把将曹兴智从马上拽了下了,大骂曹兴智辜负了穆氏对靖海卫的心血投入,有什么颜面上见天子,下见百姓,中间向牺牲的众军校交待。
曹兴智才不管这些,自己逃命要紧,就跟把靖海卫战旗一扯,丢给陈玉寅,说这搭子破事谁爱接谁接。陈玉寅当时便想抄起龙鳞枪给曹兴智一个透心凉,又一看血浸的靖海卫战旗,上面是神龙盘旋于高山上追逐雷霆,心里想此时杀了曹兴智也无用,成事还需我陈嘉礼来做!
陈玉寅攀上了个屋顶,拼命挥舞靖海卫战旗,大声呼唤靖海卫的将士留下来战斗;然而该逃命的逃命,该抢劫的抢劫,有谁去理陈嘉礼,只当他是个疯子,就连陈玉寅手下的白山禁军之中,也有人顾自逃命。
札木尔与禄库台两人既没有去抢劫也没有逃命;札木尔说趁乱拿些金银财宝,禄库台说既然今天死定了拿那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禄库台说咱们逃命去吧,札木尔说我们发过誓要追随陈嘉礼大汗,况且这样的情景十辈子你也赶不上,这样有趣的战场,怎能不吸引我们留下来?两人乐在其中,干脆就去翻出几桶美酒来,躺在草垛上一边看戏般地欣赏眼前的混乱,一边喝酒。
陈玉寅折腾了半天,已经人去城空,只剩下一座伤心的空城。自己将嗓子喊哑,也不过有二十八个人留了下来;有北庭府本地的百姓,有新兵蛋子,还有追随穆家多年的老兵,还有走路一瘸一拐的伤兵,各行各业,老弱病残。这伙人加上陈玉寅身边留下来的白山禁军,凑了五十四人;五十四个人到城头上一人一门炮都不够用。
但这些人却丝毫不惧,誓与北庭共死生。陈玉寅不想辜负这些人的一腔赤胆忠心,但在心里也叹气,自己跟着赵云坤跑了便又能苟活,带着这些人是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转眼看见札木尔和禄库台两人喝的醉醺醺,正携手唱歌,心里猛地惊醒,手下将士尤不畏死,我这主帅安可偷生,陈嘉礼和这些死士的性命不足挂齿,可城外还有吴衫的伏军,需要赶紧通知他们一同撤离便是,北庭府已经沦陷,没必要多伤性命。
陈玉寅抬来美酒,与自己手下五十四人喝酒壮胆;有马的跨上战马,没马的骑着驴子骡子,不会骑马地让驴子拖着板车,坐上去拿着长矛戳人,拿石头砸人也好。陈玉寅点齐队伍,打开城门,带着人马冲过戟河大桥,就看一片焦土的北城废墟外,北海军已经扎下阵地,正在修复炮车,搭建炮楼。
陈玉寅手拧掌中枪,脚崔胯下马,高喊跟我来。五十五人就往敌阵冲锋,北海军一看对面冲来一支奇怪的骑兵,立刻派出五百骑兵还击。陈玉寅带着手下残兵败将,寒风中气势如虹,任凭战马纵情欢奔;札木尔在左,禄库台在右,两人高举宝剑在风中长啸,连敌人都闻得见酒气;陈玉寅放倒龙鳞枪,枪尖点点寒光逼人,黑帐骑兵冲到近前见陈玉寅势不可挡,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竟然腿肚子发抖,前队调转马头就要逃命。
黑帐骑兵后队看前队调转马头往回跑,正在纳闷,就看人仰马翻,陈玉寅众骑压上来阵痛击,赶忙让开一条路。就看陈玉寅带着五十四人活生生在十倍于己的敌人中闯出一条生路来。阵地上的步兵一看那队人马竟然冲到了眼前,再仔细看就是昨天那个带着铁甲骑兵在阵中反复冲杀的猛人,更加魂不附体,丢下了阵地赶紧逃命。
陈玉寅并不打算继续追击,一看战场上敌军纷纷被自己吓退。赶忙调转马头向西山跑去,趁着北海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陈玉寅已经带着人马跑进了西山。陈玉寅进了西山小道,一看身后五十四个人,一个人不少一个人不多,连那些骑着战驴战骡“战车”的伙伴也没有掉队,自己都差点把下巴惊掉。
吴衫在西山等的五脊六兽,嚼着薰叶子抱着胳膊埋怨怎么还没有人过来通知自己。突然之间就见陈玉寅率军赶来,陈玉寅急忙翻身下马向吴衫请安,吴衫把陈玉寅扶起来,听他把来龙去脉一说,发誓这一战之后饶不了赵云坤。
陈玉寅教吴衫赶紧撤退,吴衫低头想了想,说黑帐大汗没从北边进入围城阵地,说不定是打算坐着船从韵州沿戟河而下在更西边的柳沽登陆,柳沽有一处高地可以俯瞰北庭府,既可以居高临下炮击北庭,也能一览战场,他们前几日拔了那边的哨所,汗帐必在此处。
吴衫点其兵马,将手下分为三路;自己统帅中军,左军由陈玉寅带领,右军由卓勇带领;说道此时撤退或者救援北庭府已经没有意义了,只能孤注一掷奇袭汗帐。三军出动,借西山小道,三军转眼就转出连云山,来到柳沽口的高地旁。
就看柳沽口停泊着大小战船十几艘,正在装卸军需,江滩上一处营帐格外显眼,正是北海皇帝所在之处。北海军一看山坡上突然出现一只大军,旌旗招展跃跃欲试,赶紧吹响军号,排开阵型准备御敌。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吴衫下令全军出击。北平卫三只虎狼铁骑从夹杂着喊杀声马撕声,搅动着滚滚红尘顺山势冲下来。吴衫率领中军冲在最前头,冲到措手不及的北海军面前之时,前军掏出手铳齐射,然后抽出长刀杀入敌阵;陈玉寅与卓勇率军紧随其后,一同踏碎北海军的阵线。
来回冲杀之间黑鞑已经溃不成军,纷纷逃上船准备撤离。北海皇帝哲宁三世被禁军保护着,虎狼骑冲不进去。北海皇帝的禁军围城方阵将黑帐汗保护在中间,缓慢像河边移动,尽管在虎狼骑的反复冲击下死伤严重却丝毫不乱,终于他们撤退到了河边坐上战船,拼命划桨逆流而上撤退。吴衫手下只有骑兵,拿战船没办法,也只能放敌人回去。
吴衫在江滩上看着夕阳,心想这下北庭府算是保住了,可中洲的太平却并非如此容易,得赶紧回北庭府休整,把此事上奏朝廷,还要找赵云坤算账,我吴衫他敢惹,方镇涵他敢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