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place

ZX9534216一如既往地在7点38分54秒醒来。

光线被遮光帘挡住了。ZX9534216熟练地在黑暗中摸索，将指纹按在手腕上的拉普拉斯触控屏。一股淡绿色的荧光照亮了四下，机身定制的iWatch造型散发出古典韵味。这可不是什么电子垃圾，他想，还了整整一年的的贷款。

拉普拉斯上用绿光写着“起床”两个大字。很好，今天的指示也没有变化。

他翻了个身，按照平均值赖了15.48秒的床，接着用右手掌撑起身子，将双腿摆下床，在凉飕飕的地板上站立起来。他抬抬右手，下一步是“刷牙”。

毫无偏差的刷牙、洗脸、吃早餐完成后，他站在移动管道前，心想触控屏一定会写着“通勤”两个字。然而今天是改变他一生的日子，一种他前半生从未遇过的荒唐诡异之事发生了。

当他看向触控屏时，那黑洞洞的画面却没有一个像素点亮着，只是反过来瞪着慌了神的ZX9534216。下一步该做什么？他像一辆没了油的车子，毫无头绪。他拼命敲打触控屏，指望这东西能亮起来，然而于事无补，仿佛触控屏有意沉默着玩弄他。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都遵从着拉普拉斯的指示行动，他不敢设想拉普拉斯也会有出故障的一天。

十分钟内什么也没发生。

倦怠于敲打的ZX9534216望向书架上的一本古籍，那是42天8小时29分前买的，买下后由于拉普拉斯没有相关的指示，便静静躺在书架上。他拖着步子走向书架，随意地将其取下，站在架子前翻阅。

就这样过去了2小时25分39秒。

右腕的拉普拉斯突然振动，把ZX9534216从书里拽了出来。这回上面终于好好写着“工作”了。他试着把刚刚读到的那些东西抛之脑后免得影响工作，快步走向移动管道。

ZX9534216迟到了很久。奇怪的是，每个人仍井井有条地工作着，他的缺位并没有造成麻烦。拉普拉斯的中枢系统似乎在调度的过程中绕过了他，以至于没有一个同事注意到他今天迟到了。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被他敲打的键盘嘎吱作响。

12点03分39秒，ZX9534216在食堂的（57，42，87）号位上与TG555913一起进食午餐。他在10.59岁时与TG555913碰面并缔结下朋友关系，现在他在文员部工作，而TG555913在工程部担任系统工程师。

“嘿，T，”ZX9534216向他的朋友搭话，“我得问你件事，关于拉普拉斯的事。”

“随便问吧！别的我可能不清楚，但拉普拉斯可有我的一份辛劳！我最懂它了！”

“拉普拉斯，”他停顿了一下，“连拉普拉斯也会有故障的可能吗？”

 TG555913像气球爆裂一样炸出一声响亮的笑。

“别闹了ZX！你清楚的，拉普拉斯是我们文明最顶尖的结晶。它是无数物理学家、数学家、心理学家、生物学家一代代心血的叠加。你应该知道蟑螂是一种原始简单的无脊椎生物吧？它们的神经网络简单，甚至没有成型的大脑，以至于砍下脑袋后还可以活上几天到几月不等。古代的先驱们正是利用这种生物作为研究材料，在封闭系统中实现了对蟑螂的行动预测，包括它躯体的每一次反射，整个准确率达到了98.34%，在这个基础上有了拉普拉斯的概念机，接着是初号机、一号机、二号机……今天的版本已经可以通过统计和巨量运算分析实现对地球上每个人的行动预测。反过来，通过对每个人的碱基排列评估，能以极高的准确度为个人提供从出生到死亡的最完美人生指导。当然我个人对这种说法颇有微词，毕竟作为工程师之一，我清楚这种指导也不过是拉普拉斯演算出的一种必然未来而已。当你试图跑在未来的前头时，未来已在终点为你设下陷阱。回到你这个问题上来，拉普拉斯出现故障是绝对不可能的、最最让人笑掉大牙的……“

“可是今早它没给我发出指示。”

“嗯……”TG555913沉默了，一阵思索后他抬起右手看了眼拉普拉斯。

“我得走了，拉普拉斯的指令。”TG555913离开椅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员工食堂。ZX9534216感到心中一阵阵疑虑，可是考虑到接下来的工作，他还是决定暂时遗忘这件事。

这个早晨，拉普拉斯又一次失灵了。ZX9534216早已学会了用古籍消磨时间，并且几乎读完了书架上的所有书。

中午，ZX9534216 跟TG555913一起进食。

“你觉得我们有自己的意志吗？”

“那是什么？”TG555913头也不抬地进食。

“大概是说我们可以决定自己人生的形式。”

“那种东西有没有我不清楚，”TG555913把食物咽下，“但假如有的话，拉普拉斯为你设计的人生已经是所有选择里面最完美最幸福的了。你的才能可以完全发挥到正确的岗位，享受‘精确到一皮米’的生活安排，不用担忧任何事情，只需活在眼前，拉普拉斯会调控你的心情以使你时刻幸福。我不敢想像另外一种生活会有多么可怕，你说的那种意志充满了便都是这种令人不安的可怕事情。”

ZX9534216选择闭上嘴。他什么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吃着食物。然而他无法停止脑内的思考。拉普拉斯真的能支配他的生活吗？拉普拉斯的原理是通过海量物理数据采集和运算来实现的，但是这样的运算只针对纯粹的机械运动，人心这种复杂的东西真的能被运算吗？TG555913之前貌似说过拉普拉斯在心理预测方面有了非常严密完善的函数，而且连古典物理曾遇到的最大困难——测不准——都完美克服了。可是，仅仅是可是，他多么渴望还有一个超乎理解的微粒能为他带来一丝可能性。他无法停止对这种希望的幻想。

他的脑袋里装着另一个世界。

一个拉普拉斯不存在的世界。

当警察来到他家时，ZX9534216已经开始腐烂了。

尸体被送去生物降解，并没有解剖，所以死因不明。

在ZX9534216消失的那段日子，整个公司的运作依然像一台电脑般一丝不苟地运作着，TG555913还是如往常一样专心于系统的维护管理，对于他朋友的消失全然没有感觉。不光是他，公司里的其他人也埋头做着自己的工作，仿佛ZX9534216从他们的记忆里完全蒸发了。那款古典设计的拉普拉斯在废物箱中被找到并被扔进了回收车。很快，它就要被送进拆解厂进行元件拆解，并且准备组装成另一台拉普拉斯供另一个人使用。

回收车内堆积着拉普拉斯，如同古典时代的垃圾车一样。然而在黑暗中，忽然闪烁一道绿光，那道绿光跳动在触控屏上，只构成了一个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