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荣国府

      “门”这个汉字，繁体写作“門”。仔细猜磨，其象形含义似可猜出几分，由大小相等、形状相同、左右对称的笔划组合而成。以材质观之，用木做成的叫木门，用铁做成的叫铁门，用石做成的叫石门。若没有这些材料，就随便捡来些木条竹棍甚至桔杆，用铁丝或麻绳把它们一个个排列穿紧，也能当做一副门使用。不过这样制成的门恐怕是天下最简陋的门。无论如何总有门才是，没有了门，就没有了家。有家必有门，故称家门。

        两扇门合起来就是关门，向左右两边打开就是开门。门的基本功能按辞海解释，是指建筑物出入口上用作开关控制行动者进去出来的设备。“門”字里边填写个“开”，表示“開門”，填写个“关”，表示“関門”。我们的祖先是何等的聪明睿智，当初在创造汉字的时候就充分想到了传播使用，即便是文盲不识字，只要一看字形，也能知道个大概意思。如今汉字官方简化，把“門”改成“门”，把“開門”、“関門”改成“开门”、“关门”，笔划是少了许多，可是那原态化的寓意就一并简掉了。有不少文字学者对简化汉字也褒贬不一，诸君以为如何？

      门的种类繁多，国门、城门、宫门、侯门、府门、衙门、高门、寒门等等，不一而足。不同种类和构造的门，最为本质的是充分体现和象征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如此说来就不难理解旧社会时代，下自寒门百姓，上至皇宫权贵，无不在建造居室、宫殿时倾其财力、心力在门的问题上煞费其工——这是门面的大事，万万不可马虎。

      小说《红楼梦》里荣国府的门就特别显眼。

      河北正定城中心区域有一座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仿清王公府邸，据说当时是为了拍摄电视连续剧——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之首的《红楼梦》，完全按照小说里的描述，经古建专家、红学专家精心设计而营造，这在当时是一项相当宏大的仿古工程。仿造荣国府的直接效果，一是有利于进一步传播古典红楼梦文化，二是打造红楼旅游品牌，吸引游客观光。我是一个红楼梦爱好者，终于从文字层面上的荣国府，走进实物层面上的荣国府，亲身体验和感受这深宅大院当年的荣华富贵和烈火烹油。精彩纷呈的红楼故事，令人婉惜的金钗薄命，就发生在这“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翰林之族”。

荣国府正门

                    显赫的正门

      正门，也可称为“大门，”是荣国府最大的门，级别最高，地位最显，方位最优，其余众多之门皆不可能超越它。正者，正中不偏斜是也。比如正房居中，两旁为侧房；正妻为大，余者为妾。偌大的荣国府，以中轴线为正中，进深五院，正门就端端正正坐落于中轴线一端，坐北朝南。《红楼梦》在小说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一回里，借黛玉一双俊眼写出正门大略：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常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短短两三行文字，曹雪芹反复用了四五个“大”字来铺叙这道门，足见此门与平常人家大不相同。显著之处最为以下三点：一是营造选材讲究，所用之石料、木料、砖瓦等精挑细选，用良工雕琢，选画师绘色，正是好鞍用在良马上，好材用在门面上，一点不假。二是贾府是奉皇帝专门发布诏书而建造，贾家是靠武功起兴的，为当朝立国在疆场上撕杀拼搏，出生入死挣下的荣誉，被赐封为国公之爵位。“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制匾悬挂于正门之上，这已经表明荣国府是受到皇上荫庇的，是顶级的“光荣之家”。我进荣国府时一看见这几个金字，说老实话，心里都有点紧张。三是正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这些人都是贾府的仆人，是专门看护把守大门并负责对来访者向内传达拜见信息，办理杂事等，相当于今天的门卫或看大门的，也可能包括轿夫。他们一个个穿着华丽衣服，可见贾府门卫等人的待遇也甚高哩。在贾府里能谋到一个职位，也可以称得上是白领阶层。诸位对比一下，不用说私宅，就是官府，哪个部门安排有这样多的把门的？顶多不过就两个，左一个右一个，哪怕再加上门前一对石狮子，也总不过四个而已。

        显赫的正门，风光的正门。

        荣国府是皇帝赐封的国公之家，荣国府正门是贵胄金门，当然不可随便进出。事实上荣府正门平常是紧闭的，不是大事，不够资格的，统统不能从正门入内，平日间内进外出，只走正门两边的角门。正门西边的习惯上称西角门，东边的称东角门。根据《红楼梦》文本可知，荣国府正门只有在遇到皇帝驾临、元妃省亲、公子娶妻、小姐出阁、春节喜日、族人祭祀等关涉到贾府内外上下特别重大、庄重、喜庆之日，这大门才大大方方一开到底。这就是规矩，就是尊严，就是上层富贵人家的派头！小说里就有两个例子可以佐证。我们的林黛玉，探花林如海的千金小姐，她母亲贾敏是四大家族之一贾母的嫡亲女儿，林黛玉母亲去逝后，根据她父亲的安排，送她到贾府由她的亲姥姥、亲舅舅们寄养，进贾府时却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小说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想见一见王夫人打些秋风，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掸了掸衣服，小心地蹭到角门前，给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太爷们纳福”，这帮人都不瞅睬，半日将她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连角门也不得让她进去。刘姥姥心好，人也老实，又是乡下人，这头一回来贾府，运气还算不错。光这些还不能进去，终归早年她们与贾家有些瓜葛，才绕高墙经后门进去。不然的话，这个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岂能入得贾府？又岂能打到秋风？

        2020年秋日，我走进了荣国府，那些挺胸叠肚的人早已都做了几回鬼了，我坦白说我并不是去打秋风，那道正门当然也不会像从前那样难进，只要买一张门票，便可大摇大摆进去。

荣府的垂花门

垂花门内抄手游廊

                典雅的垂花门

      荣国府是深宅大院，院内有院，门里有门，借助院墙和门将整个豪宅空间上划分成若干相对独立的封闭区域，由此就有了贾母院，贾政院，凤姐院等等。在荣府院落内部许许多多的门中，有一道很讲究的门，俗称“二门”。旧时人们在议论府里女眷守德遵礼时常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说的是这个门。不过这“二门”听起来确实太俗了，于是到后来有文化的人就根据二门的造型，望物生义，取了一个极好的雅名，它就是这“垂花门”。

        垂花门不大，可谓小巧玲珑，典雅別致，构造奇特，怡静爽目，小小垂花门，集美学、建筑学、雕刻工艺学、伦理学等于一体。垂花门就如同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一般，人见人爱。

      垂花门最醒目的建筑特点是门檐木柱下悬，垂吊在半空中，形成一对圆型垂珠，在垂珠上或彩绘或雕刻，图案基本上为花瓣式。选莲花瓣的，寓意洁身自清；选石榴头的，暗含生育繁多。也有选别的花的。这是要看院主人的情趣、爱好和个人追求而定。总之，在一对酷似女人丰乳的垂珠上如此下功夫，其象征性不言而喻。

      垂花门里有一个温馨的恰如其分小空间，这给家庭主妇与女亲友访问话別提供了方便，门内两侧连接抄手游廊，回环曲折绕导主室，雨天不怕淋，酷暑不着晒，再配之以屏门，强化了内宅的隐蔽性和私密性。

        垂花门的妙处和位置构造，象发出一个严肃的信号，提醒来人：这里是女主起居宝地，不可擅自闯入，如一意孤行后果自负，被打断腿也是有的。这条规矩就连自家的男仆也要严格遵守。林黛玉初见贾母是由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抬着轿子，行至垂花门前落下，然后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进去的。这条警戒线起双重作用，男人不能随便进，当然女主也不能随便出。《红楼梦》第十一回写宁府给敬老爹庆寿辰排家宴，贾瑞起淫心，趁着贾琏外出办事不能回来，便找借口到凤姐住处，想在凤姐身上打主意，反被凤姐毒设相思局，贾瑞一命呜呼，死的好惨。这正是：

        院内好花恁自开，风流不忌祸跟来。

                  人格化的门

        长久以来，一个家庭在社会上的地位等级，常用门第来指代。显贵之家称为高门，卑庶之家称为寒门。自然人一出生就必然和家庭发生天然的联系，就有了等级区别和对应的社会地位，生于名门就是名门之后，生于寒门就是贱民之命。前者如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林黛玉，妙玉，薛宝钗，王熙凤，元春四姐妹等，后者如平儿，鸳鸯，袭人，晴雯，紫鹃，金钏儿等。荣国府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贾府后人不思上进，整日间饱食淫欲，浪荡无度，终将门风败坏，一扫往日风光，最后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把门面比作脸面，是典型的人格化象征。人的机理，内贵于心，外显于面。心怀鬼胎，深不可测，喜怒哀乐，表于面容，一看可知。有脸面就是有人格尊严，侮辱脸面就是在侮辱人格。所以往他人门上泼洒污物，尤如往人脸上唾口水，是最恶毒的。中国古代有一种刑罚叫“墨刑”，《周礼》、《尚书》上都有记载，就是在犯人面部或者额上刺刻罪符并涂以黑墨，人一旦受到这种惩罚，一生不得消除，无论走到哪里，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别人脸上是涂脂抹粉，自己脸上被刺了字，在社会中如何求的生活？还则罢了，索性干脆落草为寇，投靠水泊梁山去。汉朝有一个皇帝，他在位时觉得此刑过于不人道，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于是下诏废除墨刑，也因此在他驾崩后有了个很不错的谥号，这就是汉文帝。

        ——宋国斌，写于2020，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