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桃源乡


淡淡的桃粉色如同轻纱幔帐一般从天而降,小心翼翼地遮罩住这方土地,以免任何一丝的灰暗尘埃落入人间。
这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层阻挡着刺眼的阳光,迫使它做出妥协,把轻柔如水一般的光芒播洒,最终凝聚在庄稼嫩绿的叶片之上。
桃树随处可见,它们鳞次栉比地排列开来,满满地占据了人们的视野,即便这世界还有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种满庄稼的肥沃土地以及远处依稀可见的青灰色山峦……
几个人行走在庄稼地里,几个孩童奔跑在草地上,几头水牛栖息在桃花瓣的缝隙里,几朵淡薄的云彩在晴空上涂鸦。
这里看不到任何防御工事,所有人的穿着都不像是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他们布衣短褐着身,草帽斗笠戴首,农具古远落后,草屋散乱排布。
偶尔几声鸡鸣狗吠跳过细小的河沟、迈过轻淌的溪流传到耳边,仿佛从天宇降落了青衣赤脚的春之神,她脚踏溪潭缓缓而来,化作春风,迎面穿过了呈幸的身体。
自从看到桃粉色世界的第一眼,呈幸便按耐不住自己的身心,第一个奔出了迫降后的飞船。
她身后巨大的船体压坏了几十棵桃树,还把热源扩散开来,使得地上的青草蒸干了露水,燃烧了叶脉。
此时的舱门刚好正对太阳,阳光充满了那个黑漆漆的方形闸门,从里面奔跑出来的,是这仓库里最贵的一朵玫瑰花。
只要是花,就需要阳光雨露的灌溉;只要是花,就需要生机勃勃的空气;只要是花,就需要庞大健康的生态;只要是花,就需要珍爱它的园丁辛勤守护。
呈幸跑出了舱门,她迎着阳光不自主地张开双臂;她向前走去,逐渐脱去了束缚双脚的鞋子,禁锢双腿的袜子,牢锁双手的手套,紧扣头颅的发箍。
黑玫瑰终于在自然之中绽开,褪去了一切黑与白的紧锁;把自己的颜色融入这个被桃粉色笼罩的世界中去了。
不论在哪儿,呈幸都不会显得违和,仿佛这世界的每一个空隙都是留给她,等待着她的。她四处奔跑,心被什么打开了似的,接着她便开始歌唱——不知疲倦地跑向最远处的山峦和草原……


张沃和袁静一直留在船舱里,直到这个公司最先进的科技结晶之内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牛石和猴子负责看守的平平无奇的小仓库。这里已经被彻底损毁,无法寄托任何希望了。
“没想到他竟然能破坏得这么彻底……”张沃不由得有些惊叹。但袁静却完全无法理解这仓库有什么重要意义。
“这哪里是什么仓库,这是我秘密安排的紧急逃生仓。这艘小型飞船里设置着坐标原点的位置,用来在紧急时刻回到我们所处的时空。”
张沃一面回答袁静的提问,一面转回头说道:“现在你是唯一知道这事的人了。”
张沃没有看清袁静的表情,她一直藏在阴影里,这也怪董事长太高了,以至于根本看不清匿在黑影迷雾之中的蜕变。
袁静仰望着高处的光,她不在乎自己的脖子越仰越高,因为那光里似乎有一切。逐渐从高处蔓延而来的阴影就这么坠落下去,把她淹没其中。
这个平凡无奇的女孩儿感受到了幸运之光的眷顾,她已经迫不及待得开始幻想作为董事长夫人所享有的一切特权。
她还从未试过颐指气使得命令他人,她甚至没试过要举起下巴看人;她从未试过每日享用山珍海味,在高山大海度假的幸福;她从未体验过不需要早起,不需要熬夜,不需要在意消费计划的日子;她还未见识过……
此时张沃拍了拍袁静的后背:“我们先出去看看吧,或许有什么办法能回去。”
张沃并不平静,他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如今若是还不能回去,那么公司铁定是鲁茂的了。这是他绝不能允许的事情。
没过多长时间,二人依偎在一起的剪影逐渐靠近了被阳光占领的“仓库”门口。在还未看清这新世界的面貌之前,两人就已经嗅到了芳香的气味,诚然,过度浓郁的香味只能导致臭味儿满溢鼻腔。
但是春风一吹,这些味道散开,人的头脑也瞬间清醒了;此时光霸道地闯入眼球,把一个耀眼多彩的自然世界呈现在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面前。
张沃和袁静几乎在同时间眼前一亮,这世界展开的方式如此突然,又如此具备冲击力。他们不由得愣在那里,越是远眺,就越是有一种莫名得兴奋占据内心,终于在他们各自的头脑里呈现出来不同的想象。
张沃在这桃源世界中兴起了一座座高楼、工厂;在土地最肥沃的地方兴建了自己的城堡,那是个无比恢弘的建筑,要用上几百层的高楼来堆砌;用上无数的资本来供养;用上无数的心血来缔造!
袁静则在这桃源中挑了一块土地,把这里打造成度假胜地,谁也别想进来,这是只属于她的美妙理想。她有时会登上高楼欣赏风景;有时会沉入泳池放松精神;有时在大厅享用顶级牛肉;有时在卧室享受幸福的午睡时光。
他们各自的幻想牵动着身体,张沃拿开了放在袁静肩上的手掌,袁静挪动了贴靠在张沃身边的脚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船舱。


张沃享受着春风带来的清甜气息,仿佛在经常光顾的酒吧里品尝了一杯鸡尾酒。正当他打算把嗅觉集中到花香之上的时候,却被不识风雅的白大褂给打断了。
“董事长,有突发状况……”白大褂不敢抬头,他微微弓着身子一副标准的下人模样。
张沃很习惯于看着别人的头顶,那里的风光总是能够胜过任何美妙绝伦的事物,且只有张沃能够体验到。
他用常人察觉不到的笑意迎着春风,却被扑面而来的牛粪气味儿呛得流出眼泪来。顿时间,他俯下身子,捂着嘴,让白大褂看到了他的头顶。
“唔唔——”张沃说不出话来,只得发出沉闷的声音示意白大褂头前带路。
袁静跟在张沃身后,她没有关心地上前搀扶,而是跟在他身后一个身位的距离,仰望着男人的肩膀发愣。张沃的肩膀每下沉一次,她就会看到远处被光照亮的天宇。
巨型飞船的尾部是推进装置,那里会释放高温,是个很危险的区域。三个人走到附近,张沃看到一群白大褂围在一侧的推进器旁边。
“什么事?”张沃还没有说话,袁静就抢到他身前,并用手轻轻贴在张沃的手臂上,示意他:“让我来。”
“哦——你看就是这个……”几个白大褂让开路径,袁静走到前面,她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是这种事——
在推进器上,很明显地伏着一个人,不,是一具尸体。这个人已经被高温炭化,且身上还有青蓝色的,如同电流通过一般的现象。
死者个头不高,体型瘦小;他死死地抓着推进器,仿佛完全不惧高温带来的痛苦。
张沃从后面走过来,拍了拍袁静的肩膀,并耳语几句。
袁静来到尸体旁,把手指掰开,找到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精密仪器。这时候,张沃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把尸体清理了吧,这是我的货,既然没用了就扔掉吧。”袁静冷冷地说道。
几个工人被叫来干活儿,袁静发现张沃走到了远处。
她想从后面抱住那雄壮的身体,可是手刚刚伸到边上,又放弃了。
“你会为一个‘货’而惋惜吗?”袁静双臂交叉,轻声询问。
“啊,你说那个啊,当然不会。我是在叹息自己的计划——我筹划了一百年,竟然落得这种下场。”
张沃踩在草地上的脚深深沉了下去,他机械的身体远比一般人要重得多。也正因如此,每走一步都很响亮。
转过身的张沃看着袁静的眼睛说道:“猴子——那个‘货’从一开始就欺骗了我。我早该想到,他之所以能在拥有严密监视的未来时代做那种事情,一定是早就与未来人有了接触,而被接触的人也极有可能是一百年后我们最大的敌对公司。”
“你是说他出卖了你?”袁静问到。
“哼——这种人没什么出卖不出卖的……他们是纯粹的野兽,没有人性的。他们不会期待一个稳定舒适的生活;你怎能想象,一个任何所作所为都在反人类的野兽如何融入人类生活中去。他收了那边的钱,而后回到我身边,再来收我的钱,就像个为了钱而奔走的,全然不顾自己生命安全的怪物。”
两人望着远处的风景,气氛也沉静下来。这时候,白大褂出现了。
“董事长,我们做了技术检测,可以确定,死人手上的精密仪器是产自我们未来一百年的,里面储存着大量敌对公司的商业机密。”
董事长并不回头,他依旧望着远处说道:“马上把资料发给鲁茂,别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我们试过了,但好像做不到。”
袁静回过身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处在主轴时空内,但飞船受损很严重,根本无从得知这里究竟是哪个时代。但从人们的装扮来看,可能是失传的历史时代中的某一个。”
“比如东晋末年——桃花源……”张沃似乎很清楚这些,但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远处。
两个人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几个头戴破草帽、手持锄头的古代人终于走了过来。


时间把树影推向了飞船的所在地,这使得张沃几人沉浸在了阴影之中。戴斗笠的几人停住脚步,他们似乎在商讨些什么;之后,只有一个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去把这里的时空坐标储存下来,等我们的飞船修好后再解析出来——”张沃向身边的白大褂发出命令,但对方却做出了反抗——
“董事长!您不会还想要回到这个鬼地方吧?”
张沃没有再说话,沉寂了几秒钟之后,白大褂悻悻地离开了。
远处,戴着斗笠,扛着锄头的男人从桃粉色的香雾中走出来,几滴露水挂在他的长胡须上、眉眼上,活像个刚刚从地里摘出来的蔬菜。
他把斗笠解下来,一头长发盘起,包着青色头巾;长髯至锁骨位置,凤眼剑眉,肤色略黑。
他与张沃身高相差不多,看上去威武雄壮,好像个泥胎雕像。
见到两位陌生人站在这里,此人上前一步,面带笑容躬身作揖:“哎呀稀客稀客,有失远迎了!”
张沃仍在享受别人头顶的乐趣,这让他把下巴扬的更高了;倒是袁静在此方面更懂得分寸,连忙还礼寒暄,这才让对话继续了下去。
原来这里是个偏远的村庄,面前这个男人就是村子的主人,他们称之为“堡长”,看起来还有军事防卫的功能。
男人叫林君,耕田的时候听到巨大声响,这才带几个人看看情况,没想到从铁船之内走出了不速之客。袁静向他说明了情况,当然大部分都是编的——
“就是这样,我们回不到原来的时空之中,希望您给我们一个休整的时间,只要把船修好我们会立刻离开。”
林君定了定神,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两人身后的“铁船”,又时不时地重复着一些陌生的词汇:“时空?坐标?文明……”
之后,他略带尴尬的笑笑说道:“虽不知姑娘你说的什么意思,但只要没有恶意,我们也没什么好提防的——我立刻让他们准备饭菜,来款待一下——呃,什么时空而来的客人。”
说着话,林君要转身回去,却被张沃叫住了。
风停在张沃伸出的巨大手掌之上,兜兜转转不愿从他的手掌心出去。林君回过头来,用手中的斗笠一扇便驱散了那小旋风。
“客人若要问这风,不必感到奇异,仅仅是此处常见的事情。若是要问别的,我就我知晓的回答便是。”
说罢,林君转身正面张沃,双手维持着作揖的姿态,等待着张沃的提问。
董事长活了百年有余,他尽识人间百态,那种谦逊的人也见过,但唯独眼前这个男人,让他感觉如临深渊。
不知怕的张沃竟然改变了态度。
“呃——我想讨教一下,这里到处都是肥沃的土地,却只有稀少的人民,不觉得有点儿浪费了吗?”
这不是张沃本来的问题,但面对深渊,他把自己最直接的感想先说了出来。
“哈哈哈——客人和我们不同路,自然懂不得我们的生活。这世间山水田林皆需要一个生养的地方,人生活于其间才能算得是繁荣啊。”
“可是没有人,你们怎么发展商业,进化文明呢?”张沃理所当然地提出自己的疑问,这在董事长的头脑里,可是个基本常识。
“文明?”林君一面思索,一面望向袁静,这个词他从那姑娘的口中听到过。但是,全然不知其意义。
“客人口中这‘文明’我实不知是什么,或许于你们来说是个至关重要的事物;但于我们而言,恐怕从未在心中有所显现,我想,那算不上什么必要的东西吧。”
面对林君的回答,张沃的情绪难得产生了浮动,他从未想象这世上还有人会对高科技文明没兴趣的。
此时袁静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说道:“你别忘了这里是失传的历史时期,上古的时代,他怎么可能听说过什么现代文明嘛?”
张沃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儿:“诶呀,我这……忘了!”
转过身来,张沃说道:“林君,我道歉,一时间忘记了我们所处的时空间隔。”
林君笑笑,以为他说完了准备要走,却听到了张沃这句话:“那我来帮你们建设高科技的文明怎样?你们要保卫家园肯定需要先进的武器,我可以提供你们从未见过的恐怖兵器,有了它们你们甚至可以统治全国!”
张沃越说越兴奋,把自己幻想的世界一点点描述了出来,期间,袁静也被他感染,跟着一同幻想,把自己想要的度假胜地也提了出来……
这两人顾不得别的,只管讨论自己的幻想。林君打断他们说道:“哈哈,客人真是热忱,但我们自有惬意在,并不贪图金银财富,您二位还是收收心,多看看眼前事吧。”
说完,林君转身走了,并不再管张沃和袁静。
“他说得也对,我们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应该快一点儿修好飞船回去——虽说我百年计划失利,但天无绝人之路,给我了一个上好的金矿!只要在这里兴建起一个全新的城市,我们的事业依然可以永久持续下去!”
张沃很兴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袁静跟在一旁,既觉得这男人如此幼小,又觉得这男人如此伟大。她挽起张沃的手臂走向飞船:“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去跟着修理吧!”


呈幸的身上还留着黑色的背心和腰间的短裙,她跳着大步穿越在树林之间,与花瓣为伍和鸟雀同歌。
她被桃粉色的世界吸了进去,仿佛飘荡在天空的一朵白云,不论到任何地方,都只能随着风的心意来决定。
但她并不觉得厌恶,这远比在张沃的手心跳舞来得更为幸福。她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也不曾在任何地方接触过相关的信息,她偶尔会冒出来的理智告诉自己,她可能已经疯了。
但是没有关系,风从面颊拂过的时候清凉舒适,是依靠电力能源制冷的设备所不能模拟的;水流从脚趾间穿过的时候,是高级度假胜地的浴缸所不能奢望的;桃香的味道填满鼻腔的时候,是顶级餐厅所不能呈现的;鸟雀伴着风声鸣叫的时候,是孤单的钢琴所不能演奏的。
呈幸忽地停下了脚步,她架起双臂,手指分开,好像正在面对自己多年未弹奏的钢琴。她倾听着周围的声音,啄木鸟敲击树干像是坚硬的琴身;溪流冲刷鹅卵石像是排列的键盘;风摇曳树枝像是舒适的琴凳;鸟雀鸣唱是她演奏出来的音符。
呈幸弹奏了起来,她感受到了琴键的触感,她知道自己正在演奏的乐章,不是哪一位伟大作曲家留下的曲调,而是从天宇之间倾泻下来的瀑布灌入她的头脑而谱写出来的。
她只需要按照“天谕”来敲击琴键就好,把自己沉入音符和梦幻之间,在无比美妙的童话世界中,走向更远的地方。
此时,安静的树林中一位衣着单薄的女性披头散发的穿越在树干之间。她时而像个芭蕾舞者跳跃、旋转;时而像个指挥家拨动树枝;时而坐在石头前模仿钢琴的弹奏;时而用力地踩踏溪流,开始一段原始的舞蹈。
周围除了偶尔从远处泛起的鸟叫声划破寂静,就只有这个女人孤独的身影,她仿佛刚刚与大地、树木和风交上了朋友,此时正在欢乐地互动。
呈幸是紧闭着双眼的,她不敢放松自己的眼睑,她害怕只要有一丝的松懈,睁开眼的时候就会看到董事长那只巨大的手掌伸过来,把她紧紧攥在手心里;她不想再当张沃洁白西装衣兜里的那束黑玫瑰了。
“姑娘……”不和谐的音符闯入呈幸的幻想乡之中,戳破了她不愿再醒来的梦幻。
呈幸看着前方发呆,她眼前那些桃粉色的雾气逐渐消散开来,阳光随意地扯破它们编织起来的世界,就好像闯入古墓的探险者撕掉蜘蛛网那样。
眼前的光线变得强烈,一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呈幸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眼前来人。
这是个古代打扮的男子。他长发用黑色头巾包好,青色短褐着身,裤腿儿卷起,赤脚站在了黑玫瑰面前。不远处躺着的锄头说明他是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的。
“我……呃……”呈幸说不出话来。她的心仍然被董事长的锁链牵引着,但她好想说话,她想说——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
她说出来了,借着刚才涌现出来的力量,她把最想说的话喊了出来。
用了很长时间,呈幸才终于在男人的劝导下恢复了些神志,她蜷缩在树干下,虽然阳光热烈,却感受不到多少温暖。
前来救助她的男人名叫离生,是附近私塾的先生,但是农忙的时候,他也不会闲着;今天刚刚耕作完回来,正巧看到了正在发疯的女人。
“我很迷惑……我觉得违背了——违背了某种信仰…… ”呈幸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但她不知道,在开口那一刻,她就已经如同决堤泛滥的洪水一般了。
她的心开了个口子,她是无法掩藏住心里话的,尤其是这个时候。而身边的男人也不插嘴,这更是助长了她爆发的感情。
“我被张沃牢牢掌控着。我从小进入精英教育体系读书,成绩优异,人生顺遂。在学校社会实践的日子里,我明白除了从学校获得的专业知识以外,情商更是重要。”
“于是我开始打磨自己的攻心术,掌握人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不择手段地成为了今天的黑玫瑰——”
“这是个无上的荣誉!我的一生都是为了这个名号而努力。在我们的时代里,成为一个最能有利于他人的存在,就能获得最大的幸福。”
离生眉头紧锁,从刚才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听不懂这“疯女人”在说什么了。因此,他不由得提问——
“为什么有利于他人才能获得幸福呢?”
呈幸本来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听到离生的话呆愣了半晌。此时她才终于擦亮了自己的眼睛,看清了这人的衣着打扮,在脑内植入了两台纳米级量子计算机的未来精英迅速意识到,这是个常识问题,如果不说明它,恐怕自己无法从这个男人身上获得任何救助。
“在我们的时代里,这件事是个基本常识……更是我们内心的信仰。你们所在的时空,对我们而言,是一部分失落的历史。因此,我们这些子孙后代对于先祖的文明无比推崇向往。”
“后来,一位圣人诞生了,他提出‘兼爱’主张,说这是承袭自上古时代圣贤的思想,这个思想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真正安心立命的根本。”
离生来了兴趣,他打断呈幸对这位“圣贤”生平的描述,要她着重说明一下这个未来的“兼爱”主张。
呈幸停顿了一下,语气终于平和下来,接着说道:“我们生活的世界是由涌动的财富来结构的。我们一切的资源需要财富的交换来实现,这是永恒不变的定律。所以,人们的私心欲念才会变得无限大,一心想着如何获得最大化的财富。”
“为此,圣人从古代智慧中找到了宝藏——他说,我们应该彼此互利,这样人与人之间才能满足财富获取的最大化,同时也不会再有人作恶了。彼此互利,自然彼此相爱,财富是涌动的,如果所有人对彼此有利,才能对财富的增长有利,对自身的幸福有利。”
“人的天性就是良善的,善就是对他人有利,只有对他人有利,对公司有利,对国家有利才能让自己内心充盈,幸福满足。”
离生用力点点头,他好像听懂了呈幸口中那位圣贤的主张。但这位私塾先生并没有急着去表达自己的看法。
“姑娘啊,你方才说自己违背了信仰,这信仰,就是指这个‘兼爱’吗?那么是什么违背了它呢?”
呈幸说道:“我做到了对所有人都有利,对他人有利,对公司有利,可是我确并不幸福。我追求财富的路上觉得自己不幸是因为财富不够,财富不够是因为对他人有利的地方太少;当我财富集中之时,却依然不能获得幸福,我没有消费满足欲望的时空;没有安宁享受艺术的条件,更没有在哪一个时刻体验到童年时光中那种满满的幸福感——找不到幸福,我一定是失去了心,违背了信仰,变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坏人——”
“所以,你逃到了某种幻境之中——像个疯子一样啊……”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呈幸。
呈幸意识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刚要询问自己该如何是好,却不想离生的巴掌已经到了她的脸颊旁边。
她连忙用手护住脸,侧着身子躲过去。呈幸惊愕且愤怒地看着离生,用眼神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躲?”
“你打我,当然要躲了!”
“我是问你,你依凭着什么来躲开?是你理智的头脑,还是别的什么?”
“本能喽?那还用问吗?趋利避害的本能!”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并不信任它呢?”
离生的话说完,呈幸捂着脸沉默了。她感觉这段对话中有什么在,但是什么她根本找不到。
离生说道:“你的心知道恐惧,所以你躲开了;可你的心知道错误,你却并不信任你的心,反而质疑它。你这么下去,难怪精神会分裂。”
呈幸好像懂了些什么:“你是说,我们的信仰,圣贤的教导都是错的?”
“这不是我说的,那是你的心说的。”
呈幸愣住了,她感觉有一盆凉水顺着头顶浇灌了下来,水流越发的大,最终她好像明白,那是从天而降的瀑布来着——她的心,犹如脱掉了底座的水桶一般,把烦恼全都扔掉了。
“那我一直以来,都是活在,活在没有心的人生中吗?”呈幸激动地扑上去抓住了离生的衣襟。
“既然你现在找回了心,我带你去个地方,去感受一下真正的人世间吧——”说着话,离生拉着呈幸向着他来时的路返回去了。
很快,视野中的山坡草地沉了下去,从最远处涌现出一片空旷的土地,那是一片巨大的农田。
一碧如洗的天空中点缀着几只燕雀,几间茅屋散布在农田边上,水渠从田地两旁架起,一个头戴草帽,皮肤黝黑的汉子正在熟练地舞动着锄头。
看到这幅画面那一刻,呈幸好像被石头砸中了脑门一样,巨大的冲击把她秉持得高傲统统打碎,她感觉自己彻底爱上了这片桃源乡。
此时,离生把锄头递给了她:“来,拿着。”
呈幸有些疑惑地接过锄头,离生对她说道:“现在,你是最自由的人了。”
呈幸的泪流下来:“我,我不用再为了贷款而奔波?不用再为了揣摩人心而费心?不用再为了公司而卖命?不用再为了利他而付出?不用再为了幸福而追求?”
离生面对这一连串的提问笑了笑,说道:“从你拿起锄头,面对大地的那一刻起,这些问题就都已经在你的心中得到了解答啊。你看看他——”
离生把手指指向耕地的男人。
“他和你一样来自于那艘铁船,本来是作为佣兵,可现在他回到了自己最初的姿态——一个农民。这人也挺惨的,家乡被征用盖了工厂之后,毫无生计办法,最后妻子和孩子都死了,他被人救了,成为佣兵,后来被带到铁船上。”
“一直以来,与他相依为命的,只有一张照片了。”
“等等!你说照片?”呈幸瞪大了双眼,她略带惊恐地望着离生……


日头转向西侧,火烧云已经占据了大部分天空,而且还在蔓延。鸟雀们都飞向远处的树林深处,分散在天空中的花瓣渐变成了酒红色。
一行举着锄头的人三两成群,从远处走过。
巨大的铁船与这里的景象没有丝毫相合之处,只作为一个过客望着桃花盛开的理想乡。
张沃和袁静在核心舱室里发呆。这里是飞船的主控室,被敌人击中之后,核心区域的控制器出现了故障,技师们束手无措。
白大褂们都不说话,他们知道,之所以没人能够修理,是因为原本张沃准备好的名单里才有这种专门技术的技师;但现场都是鲁茂的人,因此没人能料理这台特殊的飞船。
夕阳的光从窗子洒进来,柔和、美妙。几朵桃花落在窗外,吸引了袁静的目光。她望着正在发呆的张沃,觉着无趣,就走到窗前去看外面的风景。
张沃正在发愁,他手上的确没有能够修理控制器的技术人员,可是面对如此肥美的时空资源,他又归心似箭;他要回去动员全体股东参与,把最强大的力量投入到这里,占领这里,把它标记成公司的新起点。
他巨大的手掌拍在控制台上,耸立起来的阴影巍峨矗立,一旁的白大褂都低头献出敬意来。
此时,张沃注意到了窗边的袁静。
“袁静,你来修理。”张沃冷冷地说了一句。
张沃像是张沃。
背着身的袁静在心底打了一个寒战,她仿佛看到天空正在远去,金黄色的光一点点被夜的黑暗吞噬。她想抓住这些光,她不能被黑暗毁灭。
“我不!”她做出了反抗。袁静依旧我行我素地看着窗外,甚至两手托腮,对着外面发呆。
当她听到张沃脚步声靠近时,呼吸几近停滞。
“乖,你就帮帮忙嘛——”张沃根本不会哄女人,他从来都只会强迫,不论任何事情。
他借着第一次见到袁静时所产生感情的印象;学着那时候的自己请求她帮忙。
此时,火烧云上面的火焰坠落人间,点燃了窗外的花瓣,把它化做了灰烬。阴影蒙上窗台,盖到了袁静的脸上,把一种难以言喻的笑容藏在了任谁也见不到的黑暗之中。
张沃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在袁静耳边低语:“你脑内植入的量子机有相关技术数据,所以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等我们回去,我就立刻准备这里的开发计划,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袁静嘴角满意地提起来,用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做作表情指着窗外的土地:“那我要大型私人度假庄园——是那种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张沃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小事儿!”
就这样,袁静小跑着来到了控制器面前,她启动脑内程序,顺利地完成了装备的修理。
正这时,想要邀请客人来就餐的林生被邀请进入了飞船内部。没人怀疑他会不会盗取机密信息,反倒期待着他能拿出怎样没见过世面的反应来。
见到这些人情绪都很激动,林君拱手道喜:“虽不知道众位什么事这么高兴,但还是恭喜啊——”
张沃未等他说完,笑脸相迎而来:“林君,我们的飞船修好了,要回去了,正好跟你道个别。”
林君有些失落:“客人远到而来,一夜未过反倒要回去,是我们多有怠慢了吧?”
袁静跟着走过来,表示并非如此。
一个白大褂注意到了控制器开始恢复工作,便连忙准备解析“世外桃源”的坐标。
林君不好挽留这些执意要走的人,准备转身告辞,却再次被张沃叫住。
“林君,我一直有一件事很好奇,请你别嫌我失礼——”林君转回头正面面向张沃,洗耳恭听他的问题。
“你们住在这里的人知道现在所处的时间吗?比如你们是哪个朝代的人?”
林君说道:“哦,这还是知道的,我们这地方虽然是个偏僻的乡村,但也是知有魏晋的——此处时空乃是公元3319年,大约是您各位所处时代的800年后。”

“你怎么知道照片这种东西的存在?你们不是——”呈幸对离生口中自然说出照片这件事非常在意。
“我们是古代人?”离生看出了她的心思。
“正相反,我们是未来人——相对于你们而言。”
看着呈幸一脸错愕的表情,他耐心地解释起来。
“曾经,人类历史上发生过一场空前的大灾难。那场大灾难之后,人类重新选择了自己的道路,痛定思痛后,最终抛弃了资本文明。”
“就在你们所处时空的一百年前,一个新兴公司凭借穿越平行时空的禁忌成功影响了主轴时空的命运,把全人类拖入了资本文明发展的新纪元。”
“与之竞争的大公司加入竞赛行列,最终引爆了那场大灾难。”
离生发现了呈幸惊讶的表情,他不知道,其实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个女人拼命想要逃开的人。
张沃想要做的事情被敌对公司完成了。而这一切都是起源于猴子。
那个疯狂的佣兵早早离开飞船,在未来世界的街头寻找猎物,但他太落后了,武器装备都是一百年前的废物,很快就被机器人逮住了。
负责审讯他的人从猴子口中得知了张沃一行的到来,这才利诱猴子去接近张沃,得到更为详尽的计划情报。
而张沃偏偏自信到把重要任务托付给猴子,转手就被猴子出卖了。拿到微型机器人后,未来人明白张沃来到一百年后的目的,并很快制定了反制计划,结果成功的侵入了主轴时空,把张沃没有完成的事情做成了。
各大公司开始撕破脸皮,纷纷加入了时空资源掠夺的战争,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战争——时空大战开始了,战争结束后整个宇宙被破坏殆尽,人类才终于走上了回归自然的道路。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城市,也不需要多少城市,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这种环境中,自由自在,挺好。”离生并不对他所陌生的资本文明感兴趣。
“那你们如何抵御外敌呢?比如说——我们?”呈幸也不知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恐怕是因为太过了解张沃的缘故。
离生哈哈大笑,他指着茅屋说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叫堡垒而不叫村落?我们装备有最强大的防空炮台,就算来了一整支军队,也休想对我们做什么——”
离生发现自己有些得意了,连忙道歉:“啊,我不是针对你们,只是说我们经历了大战,防备力量还是足够强大的。”
此时的呈幸却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出那句话来,因为这里今后会成为与她终身相伴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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