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糖水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那是岁三的叫声,原野上有狼,其实不足为奇。岁三本就是一代狼犬,温从戈从来没有压制过这小家伙的野性,所幸,那小家伙也很忠心。
温从戈自然也听到了,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向岁三传达指令,只是微微仰首露出脆弱脖颈,喉结微滚,低低笑起来,那笑意狂诮,挑眉时笑意仍不减分毫。
他明明才是被压制的一方,却偏带着一身清风朗月,气定神闲。
“这世上知道香方录内容的,只有三个人,两个死了,还有一个,你猜猜是谁?杀了我,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方录内容。”
荣子道迟疑一瞬,温从戈内力聚敛而起,十成十内力骤然震荡而出,铁链声声碎裂,他周围的人均被震倒在地,就连荣子道都躲闪不及,退后几步吐出口血面露诧异。
温从戈缓缓起身,抬指按了按手臂,微微歪头露出个颇为无辜的表情,没有痛觉一般扯下了身上的锁链。
霎然黑衣冲出,围在温从戈身侧,不足七人的小队行动迅速,仅一息之间收割人命。
温从戈让云鹤走,云鹤当然不会甘心就此离去,凌知霜告诉云鹤,有一伙人就在附近扎营,他当即转道去截杀。
直到危险解除,他们听到了岁三的声音。岁三在温从戈身边三年,向来收敛狼性乖巧得很,从来不会发出那样的狼啸,也正是那样的声音,让云鹤毅然决然放弃拦截行动召信回头。
云鹤边打边扬声喝道:“保护主子!”
仅在场的栀颜卫且战且退,向温从戈身边靠拢,狼犬踩着积雪奔来,扑向即将出手的荣子道,却叫荣子道一脚踢开。温从戈心口一跳,下意识唤出了声儿。
“岁三!”
狼犬痛鸣一声儿,身子被踹飞出去,温从戈脚步一点,扬臂将岁三接在怀里,却仍被力道带得趔趄几步。
云鹤咬了咬牙,随之与荣子道对上,江辰一来时,见到的便是一身是血的温从戈,和拼尽全力拦截荣子道的云鹤。
江辰一几乎是想也没想,当即从背后截断荣子道的退路。
温从戈看到了江辰一,却也无暇顾及,怀抱着狼犬指尖颤抖,从怀里掏出药丸递进其嘴里,声音都不自觉颤了几分:“岁三乖,吃了药,我们一会就回去。”
一身伤痕累累的他没有吭一声,逆局之势的他没有落下程,独独岁三受伤的一刻,他慌了神。
岁三嘴上沁血,却还是听话的伸出舌头卷走了那粒药。温从戈收扇于袖,抬指点了止血穴道,拉了拉外袍将岁三拢在怀里,听着其呜咽微微敛眸,染血的指尖轻拍着安抚。
这小崽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漫长而无聊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慰藉。
温从戈喃喃开口:“傻岁三,跑来干嘛?”
江辰一杀掉了荣子道便火速撤离,云鹤连问都来不及,便看到他的衣角消失在浓稠夜色中。
温从戈解决了大半的人,除了荣子道难对付了些,凌知霜几人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
战局已定,其他人四散开来,默不作声的处理现场,唯有云鹤走到温从戈身边。
温从戈微微抬眸看着他,他当即半跪行礼:“属下带人在半路截杀数余支援者方才来迟,楼主恕罪。”
月光下,云鹤颊侧一道伤入了眼,鏖战许久,温从戈早已身心俱疲,他头脑发晕的晃了晃头。
半晌,他方轻笑一声,说道:“谢了。回吧。”
云鹤起身做了个手势,凌知霜点了点头,示意他带着温从戈先走一步。
云鹤挟住温从戈手臂让其站稳,温从戈轻打一声儿马哨,将岁三抱在怀里,远处盗俪踏雪近前,云鹤轻轻一带,两人落在马背上。
云鹤的手臂环过温从戈执着马缰驱马往回赶,温从戈身子后靠,陷落进人温热怀抱,云鹤身子一僵,只觉得衣襟濡湿一片。
温从戈轻笑一声儿,偏首开口:“这次我们赢了。”
可赢了又怎么样?温从戈伤的可不轻。
云鹤腾出手护住他,声音低哑:“可属下却觉得,属下输了。”
温从戈脑子空乏,未明白云鹤的意思,茫然眨了眨眼。
夜风微凉,温从戈身上的冷,被云鹤的体温消减,原野空茫,暗沉的一角被月光照射,魏烬呼吸沉沉,捂着肩膀的伤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他好不容易脱身,看到温从戈离开方才呼出口气,闷咳两声,踉跄着往回走。
他想起东街的糕点还没给他,他家小孩不爱吃苦,没有甜甜的糕点,要闹脾气的。
乌子尧拦住了想要追上前的韩苏木,他一挑眼尾,开口说道:“小剑仙,穷追不舍,倒也不必吧?”
韩苏木冷声开口:“是你们破誓在先。”
“与剑仙前辈签订协议的是墨素师叔,关我们小辈儿什么事儿?”
韩苏木冷哼一声儿:“诡辩之词,强词夺理。”
“哦?那且说说你方才所庇佑的人,都做了什么好事儿?”乌子尧冷嗤一声儿,“我们虽为魔教,北域赈灾也有我们出力,敢问身为正道的你们,又做了什么?”
韩苏木不语,乌子尧偏首看着魏烬离开的方向,转回头淡笑一声儿:“我家教主现在心里眼里都是一个人,无心他顾,还请小剑仙不要阻挠,众所周知,我们魔教护犊子。”
韩苏木转了转目光,反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乌子尧挑眉:“不然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韩苏木只觉无话可说,他从山上接触的人不多,还从未见过乌子尧这样嘴巴毒的。
“我家教主是个好说话的,但你要是把他逼急了,我们铁定是站在他那边的。到时候魔教倾巢而出,问及缘由,追根究底,你就是天下的罪人。你且看看,正道的人还会不会听你说些什么?”乌子尧笑着凑近他,“人们只会相信他们眼睛看到的,你也一样。我还真期待,你的白衣染上尘埃的样子。”
韩苏木别过头:“不会有那一天。”
乌子尧理了理袖子,不争辩,也不认可。
他越过韩苏木时,微微朗声笑了笑:“想来你也不知道,你今夜保住的人,都做过什么错事儿吧?小剑仙,这世间并不是你所见即所见,也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
韩苏木抿了抿唇,迟迟未语,乌子尧抬手召了江辰一离开。
夜风卷开点点雪,残卷过韩苏木白袍衣角,他捏紧手中的剑,望着原野久久没有离去。
……
温从戈是从栀崖酒馆后门回的房间,他清理伤口包扎的时候,让云鹤带着兽医跑了一趟。
他换了干净衣物披在肩头,靠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腹部包着纱布睡过去的狼犬,抬眼看着云鹤。
“岁三怎么样?”
云鹤脸色沉沉,闷声开口:“岁三没事,外伤不重,问过兽医说并无大碍。倒是洛老说,主子你这胳膊差点儿废了。”
温从戈自知理亏,打着精神勉力抬手,推着他的嘴角向上:“诶呀,别板着脸,笑一个。”
这一动之下,刚包扎好的纱布渗透出血,温从戈尴尬轻咳一声儿,云鹤不得不抓住他的手腕拉下,微微垂首看着他,他仰起头,冲人无辜地眨了眨眼。
云鹤叹息一声儿,重新拆开重新包扎:“我们的仇你报了,你要报仇,属下们也没理由劝你。这种杂碎,还轮不到你出手。”
屋中暖和,温从戈只看着云鹤收拾东西,没接茬儿。他的裤腿挽在膝盖上端,腿上勒青的痕迹擦了药酒晾着,他只能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将薄毯盖在岁三身上,靠坐在床上让狼犬枕在掌心。
云鹤继续开口:“主子,下次无论如何你都得带上属下,由不得您拒绝,就是死,也得从属下身上踏过去。您先休息,属下去给您煮药,后续事情,等您休息过了再汇报给您。”
温从戈无声叹气,这么多年相识,他还是了解云鹤脾气的。
这人啊,得像猫儿一样顺着,不然要被唠叨死。
他虽如此想着,嘴上却乖乖轻嗯一声儿。
云鹤走了出去,他偏头咳了咳,血气上涌,胸口剧痛,拿帕子捂住唇畔却未能压下,吐出的血一下子晕染在帕子上。
温从戈深吸口气缓解痛楚,拿了粒儿内伤药服下,将帕子卷好丢进不远的火炉里,又把衣服扣好,挽下裤腿遮住伤痕,随即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约摸半个时辰,温从戈昏昏欲睡,魏烬提着糕点和用小竹筒装好的糖水,屈指敲了敲门。
温从戈睁开眼睛,开口说道:“进。”
魏烬深吸口气,抬手推开门,笑着开口:“阿眇,你的糕点和糖水。”
温从戈揉了揉眼睛,弯眸笑了笑:“啊…放在桌上就好,我现在还不饿。”
“这糖水得趁热,凉了就不好喝了。”魏烬把糕点放下,拧开竹筒盖子用勺子拨了拨糖水,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阿眇,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温从戈沉吟道:“嗯,差不多。”
这一次之后,他能清净许久,唯一可惜的是,二十三年前围剿他阿娘的人,来的只有荣子道。
魏烬走到床边,将糖水递给他。温从戈微微垂眸,并未第一时间去接。
他打架向来是不要命的,为此,孟老的徒弟给他备了许多千金难求的好药,他的伤总能好的特别快。
得益于幼年时期冲经脉的痛苦,温从戈对于伤痛的忍耐程度向来很高。可这次不同,他的双臂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洞穿伤,虽都未伤及筋骨,但总归也是很严重的伤。方处理完伤口之后,也只能勉强抬起来,要拿东西,还是有点困难。
此时的他,根本不敢去接那糖水,他怕接在手里直接就打翻在地。
魏烬逆着烛光垂头看着温从戈,温从戈脖颈上有一道细微剑伤,仔细瞧着,一边脸颊一道刮痕,微微发肿。
他脱身赶到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江辰一是跟着云鹤出的手,除了这些无法遮挡的伤痕,他尚不知道温从戈哪里受了伤。
魏烬紧绷着理智,克制着情绪,弯身抬起手想抚他的脸颊。
“你…受伤了?”
“碰到些不听话的小老鼠,伤势不重。”温从戈微微仰头,难得露出些许倦意,“我有点累,你喂我。”
魏烬喉结滚了滚,点头应了声儿好。他坐在床边,舀了勺糖水送到温从戈嘴边,温从戈微微启唇,将那糖水抿进嘴里。
那糖水甜滋滋的,甜的有些发腻,可喂糖水的人,却只觉得心里发疼发胀。
他家小孩儿,该吃了多少苦,才这么爱甜?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