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改变世界

诗歌改变世界
——读刘浩涌的几首现代诗

在他获得辽宁文学奖的诗集《写到舒服为止》的后记中,刘浩涌写到:“我从自己的写作方位和实践写起,是想在生活的流水线上,即留住一些与我们生命共时光的诗歌,也想刻录下自己在诗歌中呼吸游走的脚印。”当我们发现生活是一部流水线,我们如何打破它的庸常?当消费主义既让人满足又趋于让我们的灵魂变得冷漠、陈腐并屈服于让生命本质麻木的事物,我们发现诗歌是抵制庸常挑战麻木的一种有效方式。所以刘浩涌接着写到:“一个在诗歌中深深浸入的人,一个走上了诗歌道路的人,他的心灵就必然被文字吁请,他的思想就必然风雨交加,他的生命就必然融入风景,他的灵魂就必然有所探寻,并且要一直探寻下去……”文字、心灵、思想、生命,在风雨交加中前行,刘浩涌和他的诗,成为我面前的一道风景。

从一年多前初识起,和刘浩涌见了四次面,包括最近一次五人海边悬崖攀爬活动,我发现每次聚会上这个人高马大的细心关照每一个人的大男人,不仅有点儿恐高,而且爬山的样子颇显笨拙。这让我觉得颇有趣。外表的粗大与憨态和他的诗歌中对生活细微而至深的感知与关切之间表面上的矛盾,让我觉得他的诗别有魅力。当我们了解一个人,就更能欣赏他的诗,特别是当人和诗一样让我们感到世界的温暖的时候。《过日子的女人》是刘浩涌今年四月份的一首即兴之作。

卖樱桃的睡着了
我常在这买
有一天换了一个女人坐在这
问了是他老家来的媳妇儿
我告诉还红黄混装来一百元的
她多装红的少装黄的
加几个减几个称完
装塑料袋递给我
黄的比红的贵五元
平时的纸盒免费不知进价
但也是成本

平常不过的语言。但这是一首好诗他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了生活之重。阅读《过日子的女人》是没有难度的,真正体悟它的深邃,不在词语的理解,而在于对生活的体察,对生计的感触,对生存不易的理解。 “过日子的女人”,一个善解人意的题目,诗人没有指摘女人“有心计”,而是夸赞她会“过日子”。这里我看到了诗人的情怀,像他的体格一样宽阔的情怀。他走在街上,我看到一个高大略微笨重的男人,他对这个世界满怀和解与和善。对人如此,对物亦然。

紫花地丁

路旁的园子里
盛开着一片紫花地丁
它们每一朵都太小看不清
连成了一块花毯子就有让人亲近的冲动
肯定很多人跨过了矮矮的篱笆
甚至把草地踩出了一条小径

秋天去园子里买苹果
紫花地丁的季节过去了
闻着满园子的果香
我们还把脚步放得很轻

爱美是人类向上精神的一种闪烁。艾青说:“这种闪烁犹如飞溅在黑暗里的一些火花;也犹如用凿与斧打击在岩石上所进射的火花。”我看到刘浩涌的诗思与心灵如零星隐约的紫地丁花一样,微小却闪亮,当他写完这首诗,他织了一条美丽的毯子,那最闪亮的一颗星不仅美,而且是真善美的合体。他爱美,即使是美的影子,他也要温柔以待。

这两首诗,都来源于诗人一时一地的所见所感,是日常之诗、经验之诗、物象之诗。也许有人会认为这种写作格局显得局促,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正如霍俊明所说的,当日常和“苟且”中抒发个我的体验已经成为普遍的写作心态时,很多人普遍忽视了于日常“苟且”中还发现真正的诗性并转化为诗歌其难度是巨大的,其难度要远远大于那些盲目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者们的“远方的冲动”。仅仅从这两首诗,我就有理由相信,日常生活中的诗意一样是美的、真的、善的,因而也一样是感人的。诗坛的变化,实质是对诗歌新的可能性的寻找。诗写是通向和打量、凝视甚至盘诘自我和生活的秘密的精神通道。

刘浩涌的笔名是大路朝天。路在脚下,目光在地面寻觅,心灵朝向星辰。

当雪开始落下

当雪开始落下
我说
等春天的时候
我们这一段好时光
会变成一支芦苇
钻出残雪
绿在化冻的堤岸上

蛰伏的大河
会毛细血管一样从细微地裂开
到轰然崩开
恣情成野马冲撞的春水

那时候
整个的辽河平原都绿了
我们这一支芦苇
会消隐在春风里
但为了望得更远一点儿
它必须努力长高一节

平凡人的平凡生活,要活出一种精神。这是一首极富憧憬的诗,充满了希望与美好。娓娓道来的语气,仿佛诗人就在我们的身旁,“我说”两个字使诗行中飘着冬日讲话时环绕口边的白气氤氲抚摸,于是你感觉到了雪的棉质与冬的孕育精神。“我们的这一段好时光”令人充满遐想和羡慕,而当诗人将之与植物芦苇作比,这好时光就接地气了,发芽,萌绿,摇曳。“一川芦苇画图中”,好时光成为景致中的一分子。“我们这一支芦苇/会消隐在春风里/但为了望得更远一点儿/它必须努力长高一节”。一方面再卑微的事物也有一颗想要闪耀的心,另一方面诗人对“我们这一段好时光”是倚重的,有寄托的,在其心中是不必寻常的。而这一切是“当雪开始落下”时的缤纷思绪和诗性智慧的开启,在诗歌中通过意象表现出来。诗人主观的“意”和感性客观的“象”组接,便形成“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的艺术完成。

《当雪开始落下》是一首带有印象主义色彩的诗,一支芦苇一直在我眼前摇啊摇。别林斯基认为:“诗的本质就在于给不具形的思想以生动的感性的美丽的形象。” 这首诗既无大词,也非口水流淌,更无激越的语调,有的是浑然天成的技巧。他直接,不绕圈子,不高屋建瓴地来一些深刻但没有内容充实的空中楼阁般的诗句。他从实处入手,但绝对不是“原态叙事”,而是通向雅,指向心灵的提升与超越,诗歌的“翅膀”没有退化,也不能退化。

犀牛

沈大高速公路沿线有一座孤零零的荒山
山顶立了一头
石头或者水泥的犀牛
用砖墙一围
我想这里就肯定成为一处景区
叫犀牛山什么的
犀牛山周围都是广阔的田野
在这里生活的话
我想自己茶余饭后可能也要登上山顶
从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抬起头来
望得远一点
摸着那粗糙的屁股或者大腿
甚至能想到遥远的非洲

东北平原上一做孤独的荒山上一头孤独的犀牛,石头的,或者水泥的,一个人造之物,它改变了什么,或者说人创造了什么?它是一个实体,它也是一个虚构,它从两个层面改变周围的环境,从两个层面影响人,而这种改变和影响需要一颗敏感的心灵去感知和回应。艾青说:灵感是诗人对于外界事物的一种无比调谐、无比欢快的遇合,是诗人对于事物的禁闭的门的偶然的开启。而我想,这种开启也是诗人对自己的开启。在这首诗中诗人个体的生活体验经由物、事的途径又返回自身,在返回的过程中,精神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加强和提升:“从柴米油盐的日子里抬起头来/望得远一点/摸着那粗糙的屁股或者大腿/甚至能想到遥远的非洲。”这里我看到了与《当雪落下来》相似的追求姿态,我看到了一种飞升和陶醉。那牛虽粗糙,却有天使的翅膀,就像这首毫无雕饰的诗(这时我想到了“大巧若拙”这个成语),如一块璞玉。

我忽然又觉得仿佛这犀牛就是刘浩涌,诗性智慧是他的双翼,他一面理解世界,解说世界,一面呈现一个经过他的心灵贯注的世界。他将全部的情感都在生活里发酵、酝酿,然后从心的最深处,流出芬芳,向未来寄发信息,给人朝向理想的勇气。惠特曼说:“人类历史的伟大戏剧仍在继续/而你可以奉献一段诗篇”。刘浩涌说:“因为我们的行走,诗歌与我们到来之前已有所不同。”而读了他的诗,世界与之前不同了。祝福刘浩涌的诗歌之大路上花朵锦绣与高空的光芒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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