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当个创意总监,觉得这个职业呼应我的天赋。”
“我觉得这个职业没有想得这么简单。”
我放下筷子,抬起似乎被猛击了一记的头,怀疑地瞟了M一眼。这是第多少次了?我回忆着以前M这样说和做的瞬间,那时她的眼神忽而飘忽,忽而认真,但是好像前者居多。尤其是每次和她谈未来的规划时,她往往侧着脸听着,身体总有一处是怪异地摇动的。不知道她怎么回事,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居然三番两次地和我唱反调。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故作淡定地想着,“她哪里会坑我?”
我和她在一起的三年是很快乐的。我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她聊天的时候是多么激动。
“你喜欢什么音乐?纯音乐还是欧美的?”
“纯音乐!”我激动地叫起来,“纯音乐虽然没有歌词,但是是我最爱听的,可以说它非常纯粹美好,富有感情。”
对她的认可,就源于我们都喜欢纯音乐,并且都大力称赞一部音乐作品好听。
“可是你不觉得运用自己的创意来创造价值,研究什么样的创意更加适合市场,研究怎样让自己的创意更能被消费者接受,不是一件很令人激动的事吗?”
我深呼一口气,准备继续说下去,讲讲我对于创意行业的了解,在我看来这个行业很有前途,很适合年轻人。虽然我的长辈们说“这是个吃青春饭的行业”,但是我觉得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这个行业会越来越成熟,什么年龄段的人都能干……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我的微信,不知道它怎么回事,就是没法及时提醒我消息。”
我还没缓过来,等我想起她为什么这么说的时候,估计时间的马车已经走了几公里了。我知道,她这么说是因为她和我网聊的时候从来没有及时回复我的消息。我的熟人与我聊天都是秒回,没有秒回也会解释为什么没秒回。她可能太忙了,也觉得以我的脾气,不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所以就几个小时后回消息并且从不解释回得这么晚的理由。
可是我也觉得,我的朋友在这个细节上没做好会遭来很多误会,毕竟这样的态度显得她不重视别人,十分傲慢。我身为朋友,应该在这一点上提醒帮助她。
“你在网上搜怎么设置嘛,这种事情应该不难。”我就是有点纳闷,她怎么就连微信消息都不会设置呢?M玩手机的时间不比我少。“你要知道很晚回别人的消息还是不礼貌。”我想借机提醒M修改设置的重要性,以及我有几次都确实被她的速度惹恼了。
M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不知道,反正我搞了很多次了就不会设置。”
“你要知道……”我突然想起来了之前等待她消息的烦躁不安。要不是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以我的挑剔严苛,我早就发火了。在这个方面,M连个熟人都不如!还有,我的熟人都知道答应别人的时候要显得亲切,要回“嗯嗯”。而她从来就只有一个冷漠的“嗯”。“嗯”是什么?是勉强同意了还是不在意这些,我说怎样就怎样?
我觉得还是应该委婉地告诉她:“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你很晚回别人消息会让人感到你的轻慢。要不,我上网帮你查查怎么做?”
“不用了,”她干脆地抬起头,放下手机,“我刚刚弄好了。”
“那就好,这样我们就能及时回复消息啦!”我小小地开心,虽然还是夹杂着一丝疑惑。
饭店里人来人往,我看着那些人为了工作而奔波的饱经风霜的脸,仿佛每一张都在叙述一种不得不忍受的苦难。我想起了书中的吝啬鬼,羊脂球……
“M,你说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蝇营狗苟,但是也只是现实的奴隶,毫无精神上的自由。尽管我的父母只知道营生,但是我绝对不会活成他们那样。”
“不过父母还是有很多经验的。”
我震惊地回过头,怎么回事,我觉得好像M今天不对头。不,不是今天,好像我一直都没看清她。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以物质为最高追求的,比如很多艺术家,如果为了挣钱来搞艺术,他们就只会创作迎合市场的艺术作品。但是有艺术家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不愿迎合,宁愿付出风餐露宿的代价,他们都很伟大!”我觉得必须得说点什么,否则我好像又看到现实的恶魔在向我邪笑。它一邪笑,我就觉得自己没有了抗争的力气,只能绝望地被它控制了。
M突然轻蔑地一笑,这种笑居然会从她的脸上呈现,这是我永远无法想到的。她真的藏得很深。她拿起桌上的红枣,用手捏了捏,看看有没有问题,之后便随意地放入口中嚼了嚼。她就这样耐心地嚼着,吃完一颗,把那吐出来的核故意扔得老远,好像这是在做游戏,她对自己的游戏乐在其中。
她又拿起一颗,是的,我真的盼望着她的回应,我说了这么多,难道她不该认真地回复吗?难道她也要像在网上一样对我的回复永远只是一两个字吗?我知道可能她的三观与我不同,但是她可以礼貌地说出来,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轻蔑的态度呢?
M终于开了口——
“你以为你有什么特殊才能吗?我们都是平凡的人,我们就只能做平凡的工作。创造力?有这个的人多的是。创造谁都能做。说到底创意产业也只是众多行业中的一种,创意总监也只是众多工作中的一种,根本没有你说得那么好。你一直以来就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多有创造力,其实,你算什么特别,你现在做出了能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吗?就你的普通学历,普通能力,还有被孤立的状态,你会事业有成?你明明是当伙夫的料为什么想去当将军呢?
你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我从来不相信你会做出什么创造,也许我还有可能,但你一定不行,因为我有高的学历,好的家境,你没有。
说到底,你每次在我面前大谈特谈对未来的规划,眼神还散发着可笑的光芒时,我都知道你不自量力,你那愚蠢的理想主义又在作怪,但是我每次都是包容你,听你发表那又臭又长的议论。你应该感谢我,因为我这样一个精明现实的人浪费了无数宝贵时间来容忍你的可笑。”
她说完了,腿还得意洋洋得抖起来,就是那样特别得劲地上下抖动。她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让所有人都听见。
饭店里的人都向我们看来,但主要是望向她的,他们的眼里散发着钦佩的目光,就像是竞选时的党派成员充满希望地瞻仰着他们的候选人一样。还有人看向她的衣服,看看是什么名牌。
我感觉到了,我突然觉得很荒谬,很可笑,我明明痛苦得感觉心都被撕裂了,可我却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大步走了过去,迎着那充满嘲讽的脸猛的甩了一巴掌。
这清脆的耳光,令她不知所措,不过她马上在我还没来得及躲开的时候,就——
“啪!”
我的脸热辣辣的,她下手比我狠,因为我觉得我的嘴角好像出血了。瞬间,我的脸的疼痛以百倍计,肯定巴掌印留下了。我赶紧捂住被打的那边,害怕被其他人看见。
但是我的心更痛!我小声地说:“难道你不知道自己该被打吗?你这样算是个朋友吗?”
被羞辱的感觉真的很糟,我害怕地瞟了一眼四周,发现饭店里的人都有些严肃,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以及我们下一步会怎么做。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我们。尤其是一些人觉得我打她仿佛是难以置信的事。
M先反应了过来,随即斥责我说:“你打我!你算是我的朋友?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你不是有理想吗?好,你就和你的理想在一起吧!”
她愤怒地收拾东西,并且故意把每一样东西都摔得很响。“离开了我,你就等着被孤立吧!我是世界上唯一愿意听你说话的人!”
我没想到她这么不给我面子,大庭广众之下,先嘲讽我愚蠢无知,接着又抛弃孤立我。我之前对她的推心置腹都是喂了狗吗?
我只想早点走,可是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议论我:
“啊呀,这个小姑娘一看就性格孤僻,还不知感恩,硬生生气走朋友。”
“我看那个先走的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家境也好,这种优质的人都不好好把握,要是我早就把她发展成好友了。”
最后,一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仿佛一个得道者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委屈地哭了,然而我却又惊又怕,如果我连她都气走了,那我岂不是孤身一人了?我本来就因为自己的想法怪异就备受排挤,难道我还要再树一个敌人?我的家里人早就不和我说话了,我的同学有很多都暗暗地欺负我,不给我正常人应有的待遇。我就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如果我没有她,我的委屈找谁倾诉?我如果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一定会过得很难受。之前我就有自杀的念头,难道我离开她就真的只有去死了吗?
不,她还是比别人好多了,今天可能是我言辞太鲁莽了,我明明察觉到她之前不屑一顾的态度怎么还来谈理想呢?这不是变成了我一言堂了吗?我真的不会交际,不会聊天……如果我没有一个朋友,我活着会有多么拧巴啊!
我追了出来,她就自顾自走着,以傲慢的眼光当做利剑。我知道我太鲁莽了,我不会讨人开心,这需要磨炼的,只要她给我一个机会。
“M,刚才不好意思,我刚才太冲动了,我不该这样的。M,你要知道我打你只是我觉得你对我的否定太让我无法接受了,但是我是因为太在乎你对我的看法了。M,其实我真的把你当成我唯一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以理解你和我三观不同。”
M只是云淡风轻地瞟了我一眼,随即轻飘飘地说:“就这样吧,L。”
我还不明白,而且她怎么做到这样若无其事的?“什么就这样了,啊?”
“我说,和你的关系就这样了!”
我呆呆地,傻傻地,看着无情的M。真正在意这段关系的人会这样吗?我明白了在我眼里很重要的关系原来在她心中只是可有可无。我曾经还心心念念地想着等自己功成名就了,就请M当我庆功宴的主持。
“人都是互相理解的,我们都有不对,互相包容一些好不好?”
“你不用多舌了,我不会改变心意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今天是怎么对我的,这种侮辱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的脸居然不疼了,是我别的地方太疼这里就麻木了吗?我此时此刻是多么希望它疼,火辣辣地疼,这样我就会表现地更愤怒一点了!不过,我这么软弱,我敢吗?
我现在就只剩下了绝望,我的感情,原来只是一厢情愿地付出而已。
我咬着牙齿说道:
“你根本不在意我,从来都不。你对我的话从来不想真正了解,只是图新鲜听听。我与你阶层不同,价值观不同,又异想天开,我的想法都是你取乐的工具!"
她冷哼一声,没说话。
“你有真正想过我每句话背后的含义吗?知道那些梦想对我来说多么重要吗?你从来就知道局限在你自己的阶级,用无比冷酷现实的目光看我,而且还不给我应有的尊重!”
“怎么,”她大言不惭地说,“对你这种幼稚的人已经够好了!”
“去死吧,你们这些势利鬼,有了几个臭钱就鄙视精神的人,你们这些人渣!”
“好啊,这顿饭可不便宜,1400哦,你不是鄙视我有钱吗?好,这顿全都你来付吧!”
她大笑着走出门外,笑声嚣张地要把房子地板都震动了,它们欢快地在地板上跳动着。
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于是抄起滚烫的鱿鱼粥浇在她脸上,她“啊”地惨叫一声,倒下的样子真像一条落水狗。然后我抢了她的钱包,往一大锅吃剩的鲶鱼汤里潇洒地一扔,多么迅速漂亮的一扔啊,钱包在锅里摔得哐哐响。
“就这样吧!”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