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嘎婆

      我从小在龙潭沟口长大,那里的屋前屋后都有我的身影儿,队上的人说我母亲经常把我当女孩使唤,打猪草、翻红薯秧子,都少不了我,为此我总是不太情愿,常常撅着嘴,倒是屋前的黄嘎婆,一叫我做伴儿暖脚,我却是十分乐意,走得都比跑得快,一溜烟儿只剩下笑声。

      我姓黄,和黄嘎婆一个姓,可能都是黄家人,因此黄嘎婆格外心疼我。父亲脾性不好,每次扬手,我总是往黄嘎婆怀里躲,父亲就算了。因此我心里和黄嘎婆最亲,不仅吃她家的饭多,而且还常常打间。

        我的亲嘎婆在我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我也不知道亲嘎婆长什么样?个子高低?音容笑貌?后来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一些模糊的印象,只记得个子不高,裹着小脚。

      慢慢长大了,大约摸五六年级吧,越发心里想念嘎婆,一想到别人都有嘎婆疼,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话也少了许多。幸好,那个时候黄嘎婆对我亲,疼我,护我,她总是知道我的小脑袋里想什么。

        记得每天放学,我都远远地看见黄嘎婆坐在地边小路旁的石墩上,双手拄着拐棍,头上戴着黑色小布帽,帽子前缝了一个椭圆形的亮片,身上总是穿一件天蓝色的衣服,方口鞋子,小脚也并得齐齐的。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

        等我走近了,黄嘎婆一把把我揽进怀里,拐棍也靠到篱笆墙上,她还让我坐到她腿上,问我肚子饿不饿,喝不喝水,瘦小的我看着黄嘎婆点点头。因为中午肚子里吃得那点东西早都在学校蹦跳的过程中消化殆尽了,前胸正贴后背呢!

        黄嘎婆朝我使个手势,叫我拉他一把站起身来,顺手拍拍屁股上的灰,说:“走,给我小外孙找吃的去。”说完,叫我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拐棍在地上探路,碰着凸起的石头,发出哒哒的声音,指引我朝屋里走。

        黄嘎婆一辈子勤劳持家,干净整洁,这在全村都是出了名的。她不仅把房子门前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柴火抹得整整齐齐,而且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洗得能照出人影儿,抹布刷子都订钉挂在墙上空水,就连一向挑剔的父亲也经常夸黄嘎婆,说黄嘎婆把家收拾得像个样子,能坐下人。

        进到黄嘎婆的家里,果然井然有序,一尘不染。小桌靠墙边摆放,凳子放在桌子底下,上面还盖着一块旧布。大桌子下面整整齐齐卧着四条大板凳,像四颗整齐的大板牙。洗脸盆倒扣在脸盆架子上,我赶紧翻个过儿,从桶里舀一瓢水,黄嘎婆洗完手后叫我倒掉盆里水换上干净水,把我的脸,手,凡是自己平时不爱洗或洗不到的地方挨齐洗个遍,擦干了就带我到厨房找吃的。

        厨屋在正屋的东头,也就是偏房或是伙房。出了堂屋,向东一拐,走几步就到了厨屋。厨屋外面是抹得高高的板子柴,整整一面墙。厨屋里面最显眼的地方是一个搭了三口锅的土灶。灶门前的一些引火柴都放在一个纸箱子里。灶台上的三口锅都盖着木锅盖,抹灶台的抹布洗得发白,正沐浴着夕阳。灶台后面是案板,摆着菜板和菜刀,都是竖起来靠着墙。案板旁边就是蒸馍的五层大笼隔。太阳还在过山尖儿,做晚饭略显早,黄嘎婆怕我饿得急,就在笼隔的二层找到一张早上吃糊汤后结得锅巴,她说那张锅巴早上还烧了一把黄豆杆子,炕得脆崩崩的,很好吃,边说边递到我手上,又弯着腰抱出装有豆腐乳的坛子,夹了些豆腐乳叫我均匀的涂抹在锅巴上吃。我肚子也真是饿了,三下五除二,一大张锅巴就下肚子了!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发出了刺眼的光。猪在猪圈里转着圈圈儿,脸也红了;院子里的老公鸡跳着芭蕾舞“咯咯”地叫着,大红冠子也更红了;我的也小脸红扑扑的,不时还对着天上打个饱嗝儿。

        天幕慢慢地笼罩了大地,太阳的脸被遮住了,月亮也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等大院子里家家户户都点煤油灯做晚上饭时,黄嘎婆拄着拐棍来到了我家,她跟父母说自从嘎公去世后,常常一个人在家里,晚上有些冷清,半夜还要起夜,想让冬娃子晚上给我暖脚做伴儿。我坐在火炉坑旁,边烤火边听着大人说话,黄嘎婆爱笑,总是眼睛笑得眯成缝,屋里也被笑声淹没。我一见黄嘎婆来,格外觉得亲切,心也飞到了嘎婆家。

        见父母没有拒绝嘎婆的意思,我就先溜出门,在门外等嘎婆。黄嘎婆得到父母同意后,拄着拐杖,离开了我的家。她喊着我的小名,打着手电,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上出现了盆口大小的亮光,嘎婆总是走在后面,让我走在亮圈儿里,怕我碰到啥东西摔倒。

        下了台阶,走过牛圈,拐个弯儿就到了黄嘎婆家。借着手电筒的光,黄嘎婆走到厨房,在瓮好火种的灶膛里,夹出一个着火碳儿,用力一吹,煤油灯就点着了,光亮忽明忽暗,像夜幕下的萤火虫。她顺手把火炉坑的烧水壶提到堂屋,把我的脸、手挨齐洗个干净,还用热毛巾擦擦我的前胸和后背,然后把水倒进洗脚盆里,叫我先泡泡脚,再把我脚踝骨上黑黑的东西搓掉,脚盆里的水不一会儿都变浑了。黄嘎婆说勤洗脚,少吃药,晚上睡觉也暖和些!

        我可能也玩累了吧,洗漱完毕,倒头便睡,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黄嘎婆说她还不瞌睡,再把没有纳完的鞋垫纳几针,过几天舅舅舅娘要回来。睡梦中,我嘴里还有喃语,牙齿也磨得很响,睡着睡着一脚把被子蹬开,手也放在被笼外面,黄嘎婆只好不停给我盖被子。早上醒来黄嘎婆乐呵呵地给我描述我武将一样睡觉的样子!听的我张大了嘴,不好意思地挠着腮,摸着脑袋,傻乎乎的笑着说不是我吧,不是我吧!母亲说叫你去给黄嘎婆暖脚做伴儿,你倒行啊,自己却睡成了大字。

          就这样,我和黄嘎婆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黄嘎婆被在县城工作的舅舅接到新家生活了。清楚的记得,黄嘎婆去城里的时候,我俩都哭成了泪人儿。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新世纪初的一个温暖的午后,黄嘎婆离开了人世,去了极乐世界。她走时很慈祥,就像睡着了一样。

        虽然黄嘎婆离开我们已经有几十年了,但我一直都没有忘记疼我爱我的黄嘎婆。她的样子,一直活在我的心中,她一举手,一投足,成了我人生路上最暖心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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