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念

                           一

  “我上山遇上了一个奇怪的人。”大哥家刚满10岁的侄儿从门外冲进敞开大门的客厅,边跑边大声喊着。我正在和大嫂一起做油炸团子,国庆因为疫情我哪儿都没去,趁着七天长假索性回家待着。我们村人口不多,美景却不俗,一条小河从村中穿过,把一个村落分成东西两头,沿着河边往西是一片宽阔平整的草地,成堆的竹子一簇一簇随着岁月延伸至天空之上,小时候我站在地上往竹尖伸长脖子张望,感觉那上边尖尖的叶子都快触到云端似的。“毛毛躁躁,读四年级了,还是个猴样。”大嫂对着侄子数落到,“快去洗手,过来吃油团。”我好奇问到:“你碰到什么奇怪的人了?”侄子手里抓个油团吃得嘴角光亮:“他把二叔家的甘蔗都给砍掉了,还说要在地里种花。甘蔗都快熟了,他不等着吃甘蔗,还要砍掉种花,花又不能吃,是不是很奇怪呀?”我看着正在炸油团的大嫂问到:“我二哥把甘蔗地租给别人了?”大嫂边拨弄锅里的油团边答到:“三天前有个城里人来找你二哥租地,说是一年给5万租金,你二哥那块甘蔗地连种带砍,去掉人力物力的成本,一年赚两万块钱都到头了,现在跑来个不差钱的愿意用五万一年租这块地,他乐得租了完事,不辛苦还比以前赚的多,谁不乐意啊!”二哥那块甘蔗地我是知道的,每年雇人砍甘蔗的成本都要花掉几千块,算起来租出去是个合算的买卖:“大嫂,这租地的人以前来过我们家吗?”大嫂停下手中的活看着我认真说到:“没来过,你侄子说他奇怪倒也没错,我看他齐齐整整的一个城里人,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好好在城里待着,却花了大价钱租什么甘蔗地,还一个人窝地里晚上搭个帐篷睡着,白天使劲砍掉快到收成的甘蔗,也不知道在干嘛,你说是不是挺奇怪?”大嫂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反正没事,待会儿做完油团带上几个去会会这位奇怪的城里人打发时间也好,租了二哥家的地也算是我们家的客人了。

                        二

  秋天的草地并没有任何衰败的迹象,依然绿得出油,我沿着河边的竹林,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向山上二哥家的甘蔗地走去。路不算远,加上沿路美景相伴,很快便到了甘蔗地头。只见地里横七竖八躺着还未完全成熟的甘蔗,在最先被砍倒的那一片甘蔗堆里支起一顶帐篷,一个身穿运动服的男人正坐在帐篷边的甘蔗堆上,双手交叉望着远方,也不知他在一片片连着的甘蔗地里看见了什么,只见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石化成一座雕像。许是我不小心踩断甘蔗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沉思的这个男人,他寻着响声望向我,我就像无端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扰了他的清净:“你好啊,我是你租用这块地的主人的妹妹,打扰你了。”他看着我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生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又继续坐着望向远方。我顺着他望着的方向看过去,除了甘蔗还是甘蔗,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看来这人确实有点怪,我打算把带来的油团留下就回家,身为村里人,给他这城里来的租客送点食物,也算尽了地主之谊了:“我从家里带来了刚出锅的油团,给你做晚饭吧。”我走近将油团放到他身边。

  他抬起头看看我:“前两年我带着女儿来你们这儿玩,她说如果在草地边上种一片玫瑰花,花丛中搭个秋千,坐在上面看天上的白云绕着山边飘过来,一定很有意思。”说完他笑了,眼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丝隐忍的悲痛,他瞬间又把头转向一边,应该是不想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展露内心深处的秘密吧。无意中窥见了这个男人的隐痛,我有点不知所措,正在我局促不安的时候他率先开口了:“你们村的景色很美,如果你不是那么着急回家,能不能坐下来一起看看晚霞中的美景?”我下意识地觉得男人一定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无处诉说,现在正好撞上我这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他可能需要一个情感的发泄口吧,我靠近他坐在了另一堆甘蔗上:“原来你来过我们村啊,租下这片地种玫瑰花是为了给女儿一个惊喜吗?”因为之前在他眼中看到了藏于深处的悲痛,哪怕心里明白事情一定不会像我问的这么简单,但出于礼貌,我也不好打听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秘密。

  只见他转头望向刚刚我走过来的方向,那是我们村最美的地方,高耸入云的石山中间也不知是哪路神仙点化出了一片平整宽阔的草地,草是柔软的,走在其中正好没过脚踝,偶尔走来几匹悠闲的马匹,与游牧地区草原的辽阔霸气不同,这儿的草地宛如天上某位仙子不慎掉落人间的绿纱巾,轻柔而舒缓,走在其间,人的内心会感到平静而妥帖。他并没接着我的问话往下聊:“记得我第一次陪着她们母女俩来到这儿的时候,并不觉得这里的景色有多美,”他眼睛望着远方继续说起来,“女儿在草地上跑着闹着,一直让我给她拍照。”说到这他右手扶着额头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听到他声音有些哽咽起来,我小心试探着问到:“当时你们一家拍了很多照片吧?”只见他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发出几声带着泣音的笑声,听起来让人觉得怪异而悲伤:“要知道弄成今天这样,我一定不会在陪着她们游玩的时候还一直处理公司的事情,你说一年到头就陪她们玩这么一次,何必三心二意地还要工作,我真恨自己,我就是个混蛋……”他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头埋的更低了,他的身体跟着声音一起发抖着,我不好再插话,此时此刻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定经历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尚不能感同身受的我连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坐在我身边的男人对于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我感到很尴尬,只能静静在他身边陪着,我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多事,只不过回家渡个假,干嘛还要兴起送什么油团尽地主之谊。

  “对不起,我失态了。”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般的道起歉来,这让我再一次陷入不知所措中,慌忙摆摆手说到:“没事没事,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心里有事还是说出来的好,说出来就舒服了,你说吧,我听着的。”他用手摸了摸脸,我看到他眼睛泛红,显然刚刚他是忍不住哭过了。他抬起下巴望向天空,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有几多白云应是飘累了正好停在山头:“你说,人的灵魂会不会栖息在白云上,跟着风飘到他们生前喜爱的地方?”这种涉及玄学的问题,我一时间真的不好回答 只听他继续说到,“她们母女俩生前最后玩闹的地方就是这儿,当时她们俩都说一定要来这儿多玩几次,女儿希望在这儿种一片玫瑰花,在里面架个秋千,每回来都能像个童话里的公主般在花丛中荡秋千。”他继续回忆着,声音已经趋于平稳。我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问:“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顿了一下,撑着额头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接着只见他张开手掌插入头发中摩挲了一会儿:“那天晚上我们从村里回到镇上后就下起了大雨,本来打算她们母女俩都想在镇上住一晚,明天再玩一天就回去,但正好我接到了助理的电话,说公司有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我就不顾她们母女的反对,带着她们冒着大雨开车回市里,”这次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如果当时我能把公司的事情让别人去处理,听她们的留在镇上住一晚,第二天再玩一天,就能避开那部弯道超车的车,她们也就不会出事了……”说到这,他已是泣不成声。

                        三

  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的事情 ,假若灵魂可以轻盈地爬上云头,就让知情解意的秋风带着她们母女俩来到这片即将开满玫瑰花的甘蔗地吧。夕阳逐渐西沉,在小草柔软的亲吻中,我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今晚就给父母亲和哥嫂们做一顿晚餐吧,常年在外工作的人回一趟家 ,有什么比亲手烹饪一桌饭菜和家人一起围在桌边,一边享受美食一边闲聊更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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