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一大早就起床了,因为是夏天,天气明的早,起床后她看一眼表,才四点半,外边天已蒙蒙亮了。她用开水泡吃一包方便面,便骑着三轮车拉着昨天下午摘下来的青椒匆匆上路了。
满满一三轮青椒,都用尼纶袋子装着,足有十几袋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蹬着三轮车拉四、五百斤的青椒还是有些费力的。随着她猛力蹬踏,三轮车发岀叽咕、训咕的声响,这声音在这沉寂的小路清脆而咱亮。
她必须在吃中午饭之前把这一满车青椒卖掉,因为下午还得给青椒浇水,而镇上的菜市场又离她们村子较远,现在正是青椒成熟的旺季,并且镇子周围的几个村都有种植,加起来足有几百亩地。虽然不可能每家种植户同一时间摘、同一时间卖,但毕竟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点去,早点排队肯定是有好处的。
“莫等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果然,在英子到达菜市场时,市场内已经横七竖八停了好几辆三轮车。因远近不同,所骑三轮车也不同,离镇子稍远一些的,都或是开机动三轮或是骑电动三轮,而本镇上的菜农则大都是脚踏三轮,或者干脆拉着以前的两轮平车,而英子大概是这些菜农中唯一一个骑着脚踏三轮,而又离填子较远的菜农了。
其实英子的丈夫早就想给她买一辆摩托三轮了,是英子拦着不让买,她说怕摩托三轮跑得太快,自己驾驭不了。不过,丈夫倒觉得英子死活不让买,是因为汽油太贵,舍不得花钱。
那被大伙儿叫做菜市场的地方,并非国家或镇里修筑的像市里那种正规的市场,那不过是镇子戏台前的一块开阔之地。一年之中就庙会期间唱戏三天,平时都闲着,这里地方大交通又好。那些做蔬菜生意的老板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把汽车停到这里收菜,时间长了,随着蔬菜种值户越来越多,这里就形成一个天然的交易市场。菜农在这里卖菜虽然价格略微低些,但总比你拉着菜走街串巷来的痛快,而且,现在的种植面积都在扩大,每户都有好几亩之多,到了蔬菜成熟的季节,根本不允许你拉着菜一车一车去零售,尤其是青椒这种菜,如果长成时你采摘不及时,马上就会长成红色,这样不但口感会下降,价钱也会大打折扣。
英子把三轮车挨着前面一辆机动三轮车排好队,便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稍作喘息。大家按照进入市场的先后顺序自觉排队,已经成为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好多年了,这里虽然没有专门的市场管理人员,但来这里卖菜的都是镇子周围几个村里的村民,大家乡里乡亲、鸡犬相闻,谁也不敢破坏这么多年形成的规矩。
英子坐在石头上,边休息边望向身后匆匆赶来卖菜的菜农,只见她们或春风满面开着三轮,或昂首阔步拉着平车,一个个喜笑颜开,好像来这里吃喜酒一样。看得出来,大伙儿的青椒都长势不错,谁家的三轮都装得满满实实,虽然因为整天的操劳而略显疲沓,或者因为早起而睡眼惺忪,但仍然掩饰不住脸上荡漾的喜悦之情。
人的心情好了话也难免多起来,趁着收菜老板未到之际,大伙便闲聊起来。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不管能喊岀名子的还是初次见面的,到了这里都是熟人,都能畅所欲言。
“这位大哥,你是宋村的吧!你们村今年都种什么品种的青椒?”一位年轻小伙问道。
“我们村种的都是中椒四号,你们村呢?”一位中年男人反问到。
年轻小伙回答:“我们村种中椒四号的也不少,不过,我家种的是茄门,中椒四号虽然个儿大,可是皮薄,不易运输,茄门就不一样,即使到广东福建这么远距离,也不会受伤”。
英子也在旁边插话道:“兄弟,你今年是第一次卖青椒吧?你说的是前几年的事儿了,那时候都用袋子装青椒,不能挤压,不易运输,今年都用纸箱子装,皮薄也不碍事儿的。”
“是吗?看来我今年要吃大亏了”,年轻小伙一副懊恼的样子。
“没关系的,茄门青椒虽然个儿小,但是皮厚,挂果也多,也亏不到哪里”,中年男人赶紧在一边圆场道。
此时,来这里卖菜的人越来越多,如赶集一样。看着这些磕头碰脑、磨肩接踵的菜农,英子内心升起一丝丝庆幸,自己一大早总算没有白起,否则的话,怕是自己也要排队到几十米以外了,想到此英子得意地回过头来继续倾听身边的人闲聊。
刚才那位年轻小伙又在问:“这位大哥,你这是卖第几茬了?”
“第三茬,不过前两茬没有这么多,”中年男人回答。
“看样子,大哥己卖不少钱了吧,能方便透露一下吗?”小伙又问道。
中年男人此时却卖了个关子:“具体数字暂时保密,我只能告诉你种子钱和化肥钱早已卖够了,这次卖了钱就是净赚了。”
“什么!你已经卖够本钱了,”年轻小伙面露惊异之色。然后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中年男人的手,激动地说道:“大哥,你今天可得传授一下经验,你家菜地里用的啥肥料?每月浇几次水?追几回肥?”
中年男人也跟着激动起来:“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了,其实我种菜也没什么太高的技术,老人们不是常讲:种地没巧,勤劳则好吗,我这里再补充一点,光勤劳还不行,还得学会科学种田。”
“怎么个科学种田呢?”小伙迫不及待问。
“我问你,你家每年都上什么化肥?”中年人问。
“什么化肥我记不清楚了,反正我每年都挑最贵的买,”小伙回答。
“除了化肥还上其它没有?”中年人问。
“没有了”,小伙回答。
“那怎么能行,我们用的化肥久了,都对土壤有破坏作用,你得每年对土壤进行调理。”中年人说。
“怎么调理?”小伙又问。
“很简单,每亩地除了化肥外,再加一车农家肥,羊粪、猪粪都行,我保管你家青椒明年长的又大,挂果又多。”中年人回答。
站在一边的英子也听得入了神,不由地问了一句:“大哥,你这些知识都是在哪儿学来的?”
中年人认真回答:“当然是书本上啦,现在书店啥书都能买到,只要你愿意学,什么种菜方面的书,种玉米方面的书,甚至种植花草方面的书都能买到。”
“那像我这样读书不多,看不懂怎办?”英子又问。
“那好办,你可以到网上去查,只要是你不会的,网上都可以查到”中年人回答。
听完这中年男人的一席话,英子心里寻思着:“现在不论干啥都得讲究科学,像父辈们那样光凭一把力气就能种好地的岁月已经成为历史,看来我也得买些种地的书籍好好学习一下。”
突然,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英子的思索。大伙马上安静下来,他们老农祈雨般盼望的收菜车终于岀现了。随着汽车的开近,大伙自觉地把三轮车挪开让岀一条大路。汽车在戏台边缓缓停下,从车上下来十多个工人,把车上拉的纸箱、泵秤、筛子等收菜工具全部卸下车来。紧张的收菜工作正式开始了。
收菜工人刚把筛子支好,排在前面的几户便围上去。于是收菜老板就大喊:“大家先排好队,一户一户按顺序来,不要着急。”
于是排在最前边的一户把青椒倒入筛子,这筛子摆放为坡形,用木板钉成,中间有三公分的缝隙,当青椒倒在上边,太小的青椒便会从缝隙中漏在筛子下的筐子内。然后工人们再把筛子上烂了的或者破了的捡挑岀来。剩下的又大又圆的青椒便被工人们推着,像一朵朵绿色的浪花翻滚着流入下边的纸箱内,再由工人打包,装车运到各地销售。
排在英子前面的是刚才闲聊的中年男人,当他把袋子内的青椒倒入筛子时,周围的几户菜农都惊讶地瞪大眼睛,那一个个滚动的青椒青葱乌亮,大而鲜净。这时老板走过来说:“这不是县里的’青椒大王’田学勤大哥吗!”又扭头对捡挑的工人说,“以后学勤大哥的青椒免检,直接装箱”。那几个工人答应一声,便把筛子上的青椒直接推入箱内,其间没有一个小青椒从筛子缝隙跌落。而筛子上的大个儿青椒也看不到一个破了或烂了的。
其实,县里前几天举办青椒种植比赛的事,英子也听说了一些,只是没有想到获得“青椒大王”称号的就是这位普通的中年人。看着眼前的一切,英子不由心生景仰和钦佩。说实话,英子在村里也是岀了名的种地高手,不论是种玉米还是种青椒,英子所种的地在村里都是最好的。因此在种地方面,她没有佩服过谁,也没有羡慕过谁,今天看到这位中年人种岀的青椒,她是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英子虽然年龄不大,只有三十一、二岁,可她种地的时间却有二十年之久。
英子的生命从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开始。她的祖辈都依山而居,用最贴近泥土的姿势在最直接的劳作中谋求生命的完整。对贫穷的熟视无睹,是先辈们默认的人生真谛。贫穷像朝起的云雾,暮至的晚霞,触目即是。
当英子十一、二岁时,她不得不在父母的叹息声中辍学,用单薄而孱弱的身体去面对贫穷。此时她才深深感到,贫穷会用一种看似平常实则残忍的方式吞噬她的生命,而她却无力反击,无处逃避。
英子是不幸的,她的贫苦是环境造就,也是历史的舛讹;英子也是幸运的,就在她十六、七岁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在她们的小山村徐徐吹起。
穷怕了的村民们,就像叶子在春天从痛苦的蜷缩中舒展一样,积蓄了一冬天的能量终于可以释放了。在全国的农民都撸起袖子向贫穷发起挑战的同时,英子所在的村子也不例外,土地承包的政策刚在村里下达,英子便和父亲承包了村子里的一片荒山,准备痛痛快快大干一场。
在国家和政府的帮助下,经过五年的不懈努力和辛勤耕耘,她们承包的那片荒山终于变成了一片绿州。每至成熟的季节,果园内便硕果累累。每次英子在果园看到那挂在树上的苹果,一个个在阳光下灿烂的微笑,英子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在她眼里那一个个泛着笑的苹果,就是一张张钞票,就是每日下锅的米,就是弟弟每年上学的学费……
那一年,活了二十多岁的英子第一次尝到了每日三餐吃饱的滋味。也是在那一年她第一次见证了父亲深情的眼泪。
英子结婚以后,自己亲自挑起家庭的重担,更是深深感到:对于穷怕了的老百姓来说,吃饱穿暖才是硬道理,那一张张闪光的钞票才是拼搏的动力。至于在生产队时那些高调的口号,都是白扯。
英子本来今天卖完菜后,计划买一件夏天的衣服,可是看了“青椒大王”———那个中年男人的青椒,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想到镇上的书店逛逛,然后买一套关于种菜的书籍,尤其是种植青椒的书籍。她不满足于只在村里种植青椒最好,她也想学那个中年男人,做明年县里的“青椒大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