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越——第一卷 九

      李雨杉家白花铁板的院门,此时关得严严实实的,见不到院里的任何景物,更别说想见到李雨杉了。高高的院墙里面,不免引起了周为平对李雨杉地种种猜想。但他苦笑了一下低头向前行,看来今晚他注定要失望地走过这里了,本来嘛,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遇呢?

      可正在这时,院门“吱扭”一声开了,院里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门前的路面,院里走出来的人却是李雨杉的弟弟——李冷松。李冷松今年十六岁,瘦高的个子,面庞和他姐姐雨杉一样俊秀,浓眉大眼,高高的鼻梁,带着一脸的稚气。

      李冷松一眼就看到了为平,便兴奋地打招呼:“为平大哥!刚放学回来吗?”为平下了车子,把围在脸上的围脖儿拉了下来,高声回答:“是啊!冷松,这么晚了想出去干啥?”“噢!我出来看看我姐咋还没回来?”为平的心情随之一紧,怯怯地问:“你姐干啥去了?”“她上班去了,今晚不知道为啥还没回来……”正在这时,院里传来了冷松妈妈邹秀玲的声音:“冷松,在跟谁说话呢?”说话间,邹秀玲已经走出了院门。

      邹秀玲五观清秀,性格乐观直爽,她见到了为平,脸上立即堆起了笑容,热情地说:“哦?是为平回来啦?冷不冷啊?进屋暖和一会儿吧!这个雨杉啊,这么晚了也没有回来……”为平见到四婶这么热情,心里很兴奋,但他不知道,四婶为什么要把雨杉牵扯上,不过他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而他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低了:“四婶儿,我不冷!就不进去了,我这也快到家了!”邹秀玲走到为平面前,伸出热乎乎的手摸了一下为平的脸颊,“哎呀!还说不冷?脸这么凉!穿的衣服少吧!”说着她又捏了一下为平的衣袖。

      面对热心快肠的四婶,为平心里感觉暖暖的,却又有一丝局促,一时间不知说什么了。他这个人啊,一路上还着想知道点雨杉的消息,可有了现在的这个机会,却又不敢向四婶问了!于是为平草率地说:“四婶儿,冷松,外面冷你们也快回屋吧,我也回家了!”说着他推着车子向前走去,邹秀玲提高了声音说:“为平啊,等着放假了就到四婶家里来串门儿!”“好的四婶儿!你们快到进去吧!”

      为平骑上车子,沿着河堤上的土道朝南拐去。为平今天虽然没能如愿地见到雨杉,但他觉得这个弯儿也没有白绕,至少收到了四婶的言和意顺!

      又向南骑过四排房,然后向西一转下了河堤,为平就到了家门口。他把车子推进了门洞里,顺着笔直的水泥甬道,走进了正房外屋。外屋和西屋的灯都亮着,屋里开着电视,爸爸周守义和妈妈葛华都在等着他回来。西屋炕沿下的土暖气散发着热量,屋里很暖和,桌子被擦得干干净净,饭菜熥在最西屋的锅里,就等为平回来吃了。

      葛华长相和善,是个很干练的家庭妇女,炕上、地下的活儿都很拿得出手儿,她还会一手儿裁缝手艺,若是村里有人来求她帮助,她总是有求必应的,因此在村里很有人缘儿。可她娇惯儿子的劲头,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今晚她焦急地盼着为平进家,已经不知道出了多少次院门,对着漆黑的街筒张望了多少次了,可她刚一进屋子,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为平进来的声响,她急忙又迎了出来。

      见到为平进了屋葛华笑着说:“刚才我出门看时,你还没有影儿呢,咋一转眼就进了院子了?”为平笑了笑说:“妈,我今天是沿着河坝回来的……”为平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大衣放在了一边,葛华拎起暖壶,把热水倒在洗脸盆里,说:“你先洗脸吃饭吧,我把大衣给你扫一扫。”随后葛华在饭桌上,摆上了一盘儿红辣椒木耳炒鸡蛋,和一小盆儿稠稠的大米粥,这是专门儿给为平准备的,平时她和周守义是舍不得吃这些的。

      为平今天早就饿了,走到桌前伸手就捏起了一片木耳,塞在嘴里嚼了起来,葛华忙说:“先喝口热水再吃,缸子里给你晾着呢,别压着风!”为平呲牙一笑,端起了缸子里的温水喝了一口。“爸你们都吃过啦?”周守义坐在炕沿上,正抽着烟看电视节目。他往烟缸里弹了弹烟灰说:“都吃过了。”为平一闷头,便“涕哩吐噜”地吃了起来,这时屋外传来了葛华拍打大衣的声音。

      每天在这个时间,为平一边吃饭,一边趁机对爸妈说一说,这一天之中发生的新鲜事儿,爸妈也会认真地听,还经常帮他做分析。可是今天为平不知为啥,却不想多说话了。周守义见儿子不开口,就问为平:“明天是阳历年了,你们歇一天吗?”为平抬起头回答:“爸,后天是周日,我们后天歇一天。”周守义又说:“几天前村里召开了村民代表会,是打算把那个倒闭的砖厂,重新操持起来。首要条件,是把河东那片口粮地换到村北机动里去,当天大家都不同意,也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来。可是这几天村委班子成员,天天对着挨到地农户软磨硬泡。唉!我看这件事是躲不过去了……”

      为平疑惑地说:“上次开业,村委会除了破坏了大量的良田,给村民们啥也没留下,大书记周俊田还有脸干啊?”周守义也气愤地说:“妈的!周俊田这次又要耍新花招,但大伙儿不相信他了!”葛华进了屋在一边插言说:“这件事你就别跟为平聊了,他哪有心思想这些呀?还有作业吧?吃完饭快去写吧!如果没别的事儿就早睡会儿觉,这阵子学习累,脸上都瘦了!”“嗯,妈,我吃完了。那我去写作业了……”为平走后葛华收拾起了碗筷。

      为平走进倒座东屋,靠东墙的铁管单人床,妈妈已经把厚厚的褥被替他铺好了,上面还压了一个棉大衣。写字台面上放着一块玻璃板,下面压着几张贺年卡和课程表。其中有一张贺年卡,是几天前付雨濛送给他的,画面上是一枝蟹爪兰的艺术摄影。扁扁的茎节像仙人指路一样向前探着,茎端顽强地站着一朵娇艳的桔红色花朵,在旁边还印着一行字:“你随纤细却傲然挺立!”

      屋子中间的铸铁炉子里现在炉火正旺,把这个小天地烘得暖意融融的,当然,这都是妈妈悉心照料的结果。为平迅速地拿出了书本开始写作业。另外,他还有一个写日记的习惯,每天都以最简要的文字,记录下每一天的心情感受。

      为平学习是很努力的,他知道父母为了使自己脱离农业社,能让自己出人头地,省吃俭用地供自己上学。因为他们饱尝了当农民的辛苦,在这个年月,农民就是低俗的代名词,是被市民从骨子里所鄙视的。种地的活儿根本就算不上工作,按市民们所说,农民就是修理地球的。农民的劳动又脏又累,而收入却很微薄,生活环境很差,教育和医疗水平相对都很低。爸妈下了大力气,求人把自己送进了凤城八中上学,还尽量满足自己在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在吃穿上尽量与市里的孩子们缩小差距,不让自己在学校受到歧视。每当想到这些,想到父母那双殷切的眼神时,为平心里总会产生一股酸楚……

      过了很久,为平屋里的灯熄灭了,躺在正房西屋的周守义和葛华也熄了灯,可他们并没有睡意,而是平躺在被窝里遐想联翩。葛华说:“今天为平是沿着河坝这条路来的,你说他是不是故意从李进喜家门口经过呢?”周守义说:“他只能在李进喜家门前过来,另外那几条胡同不但窄,而且家家门口不是堆满了柴火,就是在门旁挖了排水沟,为平不会不知道的。看来他对雨杉,还是惦记着的!”“唉!两个孩子自小就要好,村里很多人都知道的,可是李进喜这几年,跟咱的关系好像是越走越远了,但是咱并没有惹到他呀?”守义说:“他那天晚上到咱家来,兴许是真想改善咱两家的关系?”葛华轻声说:“唉!谁知道他咋想的?但是,只要为平能考上大学,啥事儿就都好办了……”

      渐渐地他们的说话声停了,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已经看到了儿子发愤忘食地学习,每天早出晚归,经常冲风冒雪的,晚上还要学到十一、二点,儿子也够可怜的!不过真的忽如一夜金榜题名,这不仅儿子的命运改变了,还能光宗耀祖,到那时,就不怕李进喜再玩儿不置可否的把戏了!但是,他们又能帮助儿子干些什么呢?无非就是什么农活儿也不让儿子干,多给他做些好吃的补补营养。唉!如果为平高考落榜了,他们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接下来,又应该如何再替儿子规划人生了……

      在农村呐,不知有多少富有天赋的孩子,都被一些潜在的规制给厄杀了。两年前“张大嗓门”的儿子,因为篮球打得好,被市体校选走了,当年在村里曾轰动一时。大家都认为这孩子有出息了,有很多人送钱送物,“张大嗓门”还办了宴庆桌。可是后来,“张大嗓门”却因为拿不出必要的学费来,体校只好又把他儿子送回了农中,锦绣前程就这样给断送了。试想,如果他一家生活在市里,命运可能就不一样了。周守义夫妻不愿再往下想了,他们越想越觉得夜长愁多……

      周守义和葛华的生活,饱含着心酸与忧虑,更满怀着生活的希望。在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里,有快乐,有悲伤,有甘醇,也有苦涩。在日出日落里,有收获,也有遗失,有成功,也有失败,他们对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对生活的信心,是不能松动的!周守义和葛华一直都在拼搏着,而他们也始终相信,为平总会有一天出人头地的,因为他务实、顽强!而为平的未来,也正是他们生命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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