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反骨 月华

“亮日子(月亮)粑粑，照见家家(ga)。家家有有囡囡，要吃佤的(我家的)馒馒(mu，包馅的馒头)……”月色如水，清浅地泻得满院子柔和沉静。墙角的夜饭花(紫茉莉)吐蕊绽放，混着艾草的清香让人沉醉。

放勋妈搂着小姑娘竹椅上摇着，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驱了蚊虫，这是她一天里最轻快的时光……

怀里头小丫头嘟囔着说了句含糊不清的梦话，蹬着小腿儿侧扭过身子又安静下来。月色掩了白日里腮边的红，眉目里倒透出几份恬淡乖巧。

“嗤”，放勋妈被自己生出来的想法逗笑了，“是啊，这小丫头疯得就差上房揭瓦了。若是去了这股子疯劲，脾性和大姐(见《奇怪的大姨奶奶》)竟有几分相似，不像自己小时候……”

月亮躲进了云层，天空似笼了层轻纱，远处的星光成了点缀。一阵微风掠过，墙外树木的枝叶簌簌作响，偶尔惊了鸟雀在巢里咕咕两声。湖下村(见《山车吱吱响》)的院子里，这月色可也朦胧，墙角的百合该沁了人的心脾，药圃里又是怎样的景致……

放勋妈下意识地摇摇头，“最近这是怎么了，活过大半辈子，如今这佘家庄屋里屋外十多口人，热闹得紧(很)，反要想起从前来了……”

月亮在氤氲里镀上了一层光圈，浸染得周边的云彩成了浅紫色，伴月星逗得浅薄的雾气闪烁，空气里透过阵阵清凉。隔壁国全家的这是刷锅又摔了盖，咣当里引来了半村的狗吠……

紧房里(家族近亲)同一天进的门(结的婚)，可把这老的少的忙得够呛。第二天一早，为抢个吉时祠堂里拜祖宗，早饭也没顾上吃。饿到正午，俩新媳妇的食量惊掉了房族里好几桌下巴壳子……

放勋妈不由得抿弯了嘴角低头瞧了怀里的小姑娘，“如今，这国全家刷锅都摔了三十多年锅盖哩……而自己当初进门的盖头也成了这小丫头贴身的肚兜……”

亮日子(月亮)清幽幽把墙面抹成银色，老太太(见《佘老太太锯门槛》)在勋儿满月时栽的几根竹(竹子，寓祝子，筑子，祈人丁兴旺)如今成了林，枝头的光影越过围墙在地面着了画，依稀里就藏着那温润祥和的面庞……

“这个佘家庄人人口中的传奇，一步步领着自己从湖下村陈家二小姐成了现在的放勋妈……”想到这儿，放勋妈鼻头不由得微微发酸，眼眶里也滋出了雾气。

“……不足三十便守了寡，颤着三寸金莲孝敬老的，拉扯着国硕……一辈子敬太阳菩萨、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为老的小的祈福。临了了(临去世前)，牵了放勋的小手，清朗的眼里不带一丝浊气，‘亮日子菩萨要收了奶去，勋哥儿莫怕……’”

月光越发皎洁起来，夜空就显得格外深沉。阵阵游云掠过，如烟似雾，小院里头连同这竹椅上的身心反倒飘渺起来。远方的弟弟们(见《奇怪的大姨奶奶》)邮过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怀里的小丫头只一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若得了嘲笑，涨红了小脸，跺上小脚再添上一句，“月宫里头住着嫦娥和玉兔呢！”

若是有人追着问，“你要不要去月亮上住着？”

急忙把头摇得像个波浪鼓，“月亮上太冷了，不闹热(热闹)，我要白天里到太阳上去……”

“离得这么远，哪见得着什么嫦娥玉兔的！”放勋妈把怀里的小姑娘搂紧了些，“这小泼皮(调皮)，还要到太阳上去，那不得晒化了呀……可仔细瞅瞅，这月宫里影影绰绰、似山似水、似雀似兽、似草似木……倒底住了些啥？……唉，领着这丫头久了，尽沾些胡思乱想。上了年岁，反倒不成个样子……”

亮日子粑粑，照见家家……怀里的小姑娘蹬开了小腿儿，“奶，天亮了不？”

“没，早着呢！”

“亮日子粑粑到了哪里？”

“正过了中天(天顶，天的最高处)！”

“还要睡哩！”

“嗯，回屋睡……”

月色如水，大地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