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淡淡地暗下来，露出蟹肚青。
居舟在想中午的午饭，炒饭地小哥翻来覆去铲了半天，又回想起妡姐讲得话：“那一次和儿子在这里吃烤肉，一直等饭很慢还是做不好，然后儿子正要发火的时候，突然发现厨师是在做一个心形，就觉得好漂亮，很开心。美好就在不经意间，你觉得一切都烦透了，然后也许就来了。”居舟心想大人真的应该学学小孩，不忧虑未来，不缅怀过去，只看到眼前的美好和美食……
热气滋滋窜到睫毛上，盈盈小水珠挂着，像蜜蜂扑闪的翅。铁板上鲜红色的肉翻滚着，满满着一锅。几团沸着的水柱状如小小山丘，锅面是个一望不可知的袤袤平原。
居舟问道：“我记性太好，念旧，总是在怀念以前……”
“人的记忆总是有选择性的，那些美好单纯的时光，随着岁月只会越来越清晰。可能正是经历了那么多复杂，才知道天真有可贵。”居舟一直觉得妡姐直，可这一刻又觉得她真智慧，是岁月淘洗下的清澈……
居舟想起在北京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朋友，默默发了条微信：“你在北京还好吗？还在读博吗？”过年的时候你回家没有见你，去北京了，突然觉得对不起……又想起去年工作忙，市委一个领导的检查，生生耽误了你远从重庆而来，我忙工作没有见你一面，你却说：“没事没事，正好假期没事，全当出来散心，锻炼身体。”
当时我就说好像“雪夜访戴”的故事出自《世说新语》，两位主人公分别是：王羲之之子王徽之和戴安道。据说，深冬某夜，徽之于梦中醒来，见雪后初霁，月色皎洁，突然萌发了拜访好友戴逵的念头。于是，不顾路遥夜深，雇船前往。但到了目的地，徽之又放弃了与戴逵见面的打算，沿江返回。别人不解地问他为何这么做，他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岂必见安道耶？”
正因为他与戴逵都是性情中人，卓荦不羁，故两人的友谊好像也升华为形而上的境界。在徽之看来，友谊重在心中而非形式，见面与否了无差别。
居舟又看了看衣柜里那条棕色围巾，很稚嫩、很拙劣、都是窟窿，那时候还有些嫌弃它，如今想来那些好时光全在课间一起做功课、讨论问题里消磨了，居舟又想说“你学习真刻苦，下了课也不休息。玩一会儿吧？”
居舟和妡姐两人很快地点了一份冷面，拨开了吃，妡姐梨花的头发刚好及肩，灯光漫到她鲜荔枝清水脸上，显得晶莹。脸上挂着金色丝框眼镜，她不太打扮，工作的忙碌，养儿的操劳，整体是黯淡，全凭着年轻的气，还有家庭带来的那点幸福。
不停地有电话、微信、钉钉，工作还是那么忙碌，居舟一只手改着稿子，一边打着电话通知会议，一个不留神3:30，5:30同时两个通知还是漏掉了一个……主要领导要追责的吧，奇怪的是上次居舟还诚惶诚恐，这次不管知道有多少怼，都不怕了，或者说是麻木了……
居舟：“昨天刚刚加班到十一点，会刚开完，又通知7:30开会”“又吃方便面。”“？？？”“你一点反应也没有。”
司迎：“这么辛苦”“回家了没？”
居舟突然觉得一阵心寒，平时的话多少要问要不要接，或者在门口等着，已经习惯这种方式，一直都是一个人自说自话，突然觉得工作、友谊、感情都让人太累了，想挣脱……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
居舟说，我很困惑，“妡姐你说是不是有时候又觉得不该和人走的太近。因为有很多不确定，或者不牢靠的感觉。”
“如果这个离别没有到来，我们起码更要珍惜现在在一起的每一天。”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学习一件事情，就是不回头，只为自己沒有做过的事情后悔，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也无可厚非，无论这种联系是实体上的面对面，还是微信、电话，或者仅仅是给彼此的朋友圈点个赞，微博评论一句话，又或者只是默默地看一看，我知道你过得好，这都是存在方式……”妡姐觉得这不是严重的议题，也是淡笑着回答。
居舟说“你有没有听过少年闰土的结局？”妡姐眯起眼来。火烧的很旺，腾起团团白雾，显出飞絮一阵的迷漾。
“那时候鲁迅是个小少爷，闰土年少阳光聪明，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天天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当闰土见到鲁迅的时候，没有工人见到老板的畏缩，也没有因为身份地位不同而自卑，反而把鲁迅当作朋友。他很开心的跟鲁迅聊农村生活。结果二十年后，闰土变成了浑身瑟缩，再不敢肆无忌惮的开玩笑……鲁迅想拯救他，可很多时候是闰土自己的选择，更多的时候是天意弄人……”
“我是不是离世俗太远了？没有那么多的小心思，只凭着自己的感情交朋友、谈恋爱、做事情，不把一切世俗的眼光放在心上，只求自己开心。”居舟心想。经常读史书的人，可能会有一种感受：“翻开书，满眼都是帝王将相；合上书，身边全是柴米油盐。”这是一种落差。
不是人人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也不是人人都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可是人生还要继续，不是吗？与自己和解，就成为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慢慢放下执念，放过自己，才会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幸福。
懂得世界的复杂，明白人生的艰难，原谅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宽恕冷嘲热讽的身边人，孝敬生养自己的父母，照顾相互扶持的爱人，然后，尽最大的能力，让孩子比自己走的轻松一点。所谓成长，不再执拗的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也不再强迫自己完成什么目标，而是接受自己是普通人的现实，努力的活下去。然后在不完美的生命中，不忘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非常非常喜欢顾城那首诗：
“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
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他们也有偶尔联系，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等，不过是好笑的清梦，不值得提。一时只听到铁板咕噜咕噜地响，不知说什么。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居舟现在就是不想费劲了，感觉精力快耗尽了……这座城市、这个地方好似熟悉又完全陌生，有种当头一棒的云泥之感。“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是在妥协、逃避……”
“衰老真的太可怕了。爷爷躺在床上，全身不能动了。嘴唇翕合着，却说不出话，只听得见咿呀两声，从嗓子硬挤的。爷爷真是太惨了。”居舟像是看到了发小梨花说着又留下两行浅泪来。手中揉了两大团纸巾，蜷缩着卷在掌心，倒像烧饼的胚胎。“我爷昨天去世了”
居舟默默低头打着字，还是一样的打字速度很快，应接不暇，像火急火燎的性格， “我爷爷小学就去世了。”“我懂，但是人总会有生老病死，节哀顺变啊朋友。”“好好照顾多陪陪奶奶。”
“明天火化，最后再送他一程吧”
“嗯祝福老人家去往天堂”
“希望你会好一点哈，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一直在背朱自清的匆匆，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居舟想起爷爷抱着我讲三国故事，讲有的没的野史，讲年轻时候的趣事，全在爷爷自学成才，奇怪的是，虽然奶奶八十几岁，明明陪了更长的时间，还是一直很想念爷爷，想起来都会哭，而且每句话、每个故事、音容笑貌记得很清晰……
那晚的灯火阑珊，居舟问司迎：“你会不会想到不能陪爸妈了，也许几十年就不在了，然后很难受？”“我有时候想到爸妈不在了，想到自己陪他们时间越来越少了，就觉得和他们对我的付出远远不够……”
居舟 “还没下班呢？”子期“嗯正准备走，你呢？怎么走？”居舟“坐车走啦哈，今天就是很想下班回家。”“快点走，别下班再被抓回来了。”子期还是淡淡的样子。眼睛像水仙花盆底的青石，有不可测之感。
发小梨花：“现在就一心思工作，赚钱。”“开心点儿”
“你现在为爸爸妈妈即将百年的事情就这样伤心痛苦，以后该你自己哭的时候还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日日夜夜还长着。”居舟心内的这团小火越烤越旺，这是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一天跑了三趟了，连拿文件，带去路上，还是没寻着拿相机的主任，居舟舟车劳顿，只觉得双眼睁不开非常困倦，腰直不起来、眼睛也睁不开，路边的超市买了瓶可乐，喝下去麻麻的还有点苦涩，忽而一阵胃酸……“能不能对你自己好一点”居舟把可乐放在一边、躺在车上眯了一会儿，就是很想发呆，如果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走就对了……FM90.0，从初中起最喜欢的广播里放着张震岳的思念是一种病：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一辈子有多少的来不及
发现已经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恍然大悟早已远去
为何总是在犯错之后
才肯相信错的是自己
他们说这就是人生 试着体会
试着忍住眼泪
还是躲不开应该有的情绪
我不会奢求世界停止转动
我知道逃避一点都没有用
只是这段时间里 尤其在夜里
还是会想起难忘的事情
我想我的思念是一种病
久久不能痊愈……”
屋后的阳光出奇的亮，晒得水泥地面起了薄薄金箔，居舟感到院子里里有种难言的枯寂，像裹在时间的化石里，闻得见石灰似的苍老气味。是衰亡的感觉。
突然想到了几天前看的张爱玲的“路人以目”，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从家里上办公室，上学校，上小菜场，每天走上一里路，走个一二十年，也有几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物，那么陌生疏离又熟悉亲近，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希罕，就不至于"视而不见"了，那也就跟"行万里路"差不多，何必一定要飘洋过海呢？街上值得一看的正多着。
观察这车水马龙里行色匆匆的人们，那个不是为了孩子为中心的奔忙，人到了最后，难免再也没时间认识新的人，生活的一切中心都是围绕着孩子。居舟反思着妡姐的话，想起那个整天画画要出绘本的女生，也围着几个月的孩子吃喝拉撒而搞得焦头烂额。居舟似乎又觉得不对，又想开始每天练字了，最近的忙碌与多思打乱了生活的节奏，有时候这种艺术的梦幻让我们发现生活的平静和美好。
“小到一根烟、一双袜子，大到家务的分担，两个一直没有生活在一起的人，过日子还得靠经营。要明确这个人喜欢的地方你觉得可爱，讨厌的地方你又刚好能接受。婚姻还是合适重要，到底还是要慎重。”
“你说努力有什么意义？”“努力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但努力让你不留遗憾，哪怕是一圈一圈在原地跑……”努力的意义，就是，以后的日子里，放眼望去，全部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