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走廊两侧是清一色的木质镂空或透明玻璃门，暖黄或冷白的灯光从门内泻出来，映在屋顶悬着的一串串红灯笼上。“沁心园”、“瑞源阁”、“素园”、“憩静缘”、“聚益友”，与装饰风格相称，每家店铺都起了个古朴清雅、蕴意深厚的名字。店外一片安静，店内有不高不低、时有时无的交谈声，碰撞在小搁架上的一块块茶饼，和玻璃杯里的一片片茶叶上。
圆融茶城开业两年，虽然叫“茶城”，实则是一家集茶叶、茶具、文玩、玉器、赌石、佛教用品和艺术培训等为一体的文化中心，随着知名度的提高，生意也越来越好。
茶城的二层基本都是茶叶店，一共33家，均为个体工商户。茶叶生意再忙也忙不到哪儿去，大多由店主家人独营或合伙经营，仅三分之一的店会雇1-2名外来打工者帮忙看店、招待顾客。
由于房租便宜，有的店家更像是一个会所，环境清幽，茶香弥章，三两友人，坐而对饮。
茶城里的年轻茶商
“沁心园”的店主馨心为来访的三位顾客斟好了毛尖。她留着微卷的短发，笑容明媚，和谁交谈时都会专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今年刚满21岁，却已入行三年，前两年在别人家店里当学徒、学茶艺，随后才与男朋友开了这家自己的茶叶店。
朱娜娜是茶城老板的至交好友，极爱品茗，对茶城各家的经营状况可以说了如指掌。据她介绍，茶叶虽有利可图，但日常消费也大，可能进来三斤的茶，两斤都用在招待客户上，难挣大钱。生意虽不算忙，但平时店里也离不了人，所以开店的人首先要真正地懂茶、喜欢茶才行，否则人静不下心，店也不能长久。
学了两年茶的馨心印证了朱娜娜的说法，“我一开始就想找个安静的环境，又觉得茶叶市场还不错，就入了行。现在仍旧很喜欢”，娴熟地轻点过桌上的素白瓷杯，金色的茶水泛起一个个小漩涡，谈及工作，她显得平和而满足。
茶叶生意的旺季是春节、中秋和新茶刚上的时候。一月末，临近过年，“沁心园”的营业额大约3万，是上个月的3倍。腊月二十八茶城要休业放假，大家都希望最后的几天还能卖出更多。
日常的支出主要集中于房租、进货和税收上，其他水电费、保险费或者人员工资等，倒没有给经营带来太大压力。国家目前对房租没有补贴政策，但房东为了吸引商家入驻，会给予一定优惠，比如圆融茶城的房租“交一年送半年”。店家一般选择与自己相熟的、合作时间长的几家固定茶厂进货，得益于快递运输业的发达，进货十分便利，但积货、囤货常常带来不小的开支。
至于税收，一些商家表示，虽然说是有所降低，但感觉“也没怎么降”。记者特地查阅了相关文件。根据《财政部、税务总局关于延续小微企业增值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7]76号），为支持小微企业发展，自2018年1月1日至2020年12月31日，国家对月销售额2万元至3万元的纳税人，免征增值税。根据《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小微企业免征增值税有关问题的公告》（国家税务总局公告2017年第52号），增值税小规模纳税人销售货物或者加工、修理修配劳务月销售额不超过3万元（按季纳税9万元），销售服务、无形资产月销售额不超过3万元（按季纳税9万元）的，自2018年1月1日起至2020年12月31日，可分别享受小微企业暂免征收增值税优惠政策。
经营的难题主要在于市场过于饱和，竞争大，客户少，尤其在淡季。“郑州本来盖7家茶叶市场，这样大家都能挣钱，可是现在已经开到39家，多的时候达41家，客户就那么多，竞争如何不大呢？”
茶叶的竞争取决于三个影响因素：价格、质量和关系网。买茶叶的客户绝大多数都是店主的熟人，仅3%可能是流动的生客，而客户流失问题也不容小觑。针对生意的好坏，不止一位店家提到“同行不同利”，认为大家卖多卖少都是件极正常的事，面对难题，最为重要的不是外在因素，而是个人的努力。
20多岁的姜俊宇，是和馨心一样年轻的创业者，但与馨心不同的是，她已经在茶叶这一行打拼了10年。提起姜俊宇，上了年纪的茶商也不得不道一声“佩服”。
因为家里有茶山，自己又喜欢茶叶，姜俊宇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茶，能把茶讲得头头是道，开店后，用了五年时间，增加新客户、巩固老客户。在信任缺失逐渐成为市场一大难题的时候，姜俊宇建立和维护客户关系网络，一靠用心，二靠坚持，三靠不怕舍本。
店家往往信奉一句话叫做：“前来喝茶的人不是买茶的人，但他们能带来买茶的人。”但凡顾客领来的人，姜俊宇全都主动交谈，尽心招待并留下联系方式，走时还会送上小包茶叶作礼，之后挨个打电话，培养他们的好感与信任。打电话也有技巧，并非开门见山，也非单说茶叶，而是从嘱咐“天冷加衣”“风大少外出”等关怀性话语到“我这里上了新茶，带朋友来尝尝”的问候，潜移默化地加深了人与人之间微妙的联系。再者，不管客户今日得势还是失势，茶叶买多还是买少，姜俊宇待他们的态度始终如一，“牢牢地拴住了顾客的心”。
姜俊宇总结生意经时说，“做生意就是做人，你人做得好，是个专业的、诚信的人，那你的生意也不会差。”
如果维护顾客属于“人和”，那么市场潮流和地理位置则分别属于“天时”和“地利”，三者都是茶叶生意人非常看重的要素。
喝茶也是个赶时髦的活儿，一些生意难以维系的店家往往犯了没有了解消费者需求、没有找准市场定位或者没有顺应市场潮流的错误。
茶分地区，卖该地区人不喜欢的茶，生意也不会好。朱娜娜的比喻信手拈来，“河南的合记烩面开得多好，但也只在河南了，开到不喜欢吃面的地方可能就不赚钱，哪怕到美国不照样赔？不是有名就能赚钱的。”
店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刚好坐落于所针对的消费群体聚集的地方，经营会顺利得多。而如果店铺在东，顾客在西，那么“大家关系再好，平时也不会跑到东郊去买。”
互联网：便利与隐忧
互联网对茶叶行业的帮助作用主要体现在支付、贷款和宣传三个方面。
首先是支付。除了现金、刷卡以外，茶城基本所有的店铺都支持二维码付款，一来因为扫码收付款储存和后续使用都十分方便快捷，不用担心收到假币，二来消费者也习惯了移动支付，这种形式已成为时代潮流。
互联网为小微企业提供了更多贷款平台。资金短缺时怎么办？朱娜娜总结茶叶生意人的三大借贷阶段时说，“新入行的人一般会借亲戚朋友的，干着干着会去小额贷款，如果囤货多了会逐步增加贷款，就开始走一些利息高的贷款。”
但不管是哪种借贷渠道，利息始终是个坎。如果利息太高，一来有违法风险，二来借贷的人也承受不起。利息支出属于做生意成本核算的一部分，朱娜娜认为，店家能承受的利息范围在1-1.5厘左右，最高不能超过2厘。
除了亲友之间的借钱，店家还会使用信用卡、蚂蚁花呗或蚂蚁借呗等途径贷款。蚂蚁花呗相当于信用卡，消费者可以先借钱，下月到期再还款，支付宝根据个人的消费能力和收入情况，为每个用户设定一个可用额度，消费者可以分期买商品、看电影、住酒店、买车险和吃喝玩乐等，用户也可以根据自己需要调整可用额度。蚂蚁借呗则相当于银行贷款，不过主要进行小额贷款，根据用户芝麻信用的分数，可以贷1000-30万元不等。至于利息，信用卡的日利率为0.05%，蚂蚁借呗的日利率则在0.015-0.06%之间，整体来说低于信用卡贷款。但信用卡有免息还款期，只要持卡人在最后还款日之前全额还款，就可以不交利息，而借呗则没有免息期。
免去银行贷款较为复杂的流程和繁琐的申请材料，借呗根据用户芝麻信用分就能对其进行信用评价，3秒即可完成放贷，对解决燃眉之急不可谓作用不大。但店家对互联网贷款还有着一些顾虑。
朱娜娜觉得，网贷对个人虚拟信用和未来网络消费等有着举重若轻的影响，一旦错过还款期而成为黑户，负面效应太大，“注册、买车、乘火车或飞机出行，都要受很大影响”。
针对这种担忧，记者专门查询了蚂蚁借呗不按规定还款的后果。如果短期未还款，蚂蚁花呗、蚂蚁借呗等平台会以短信形式提醒用户，若仍未回应，则自动扣除支付宝余额，若支付宝账户余额不足，将进行人工电话催款，情况严重者，还会采取法律途径或请债务公司协助追债。蚂蚁借呗还对接征信系统，欠债不还者将面临以下后果：影响芝麻信用分、高额罚息（正常利率的1.5倍）、禁止使用借呗等。
姜俊宇基本不使用网贷，并不是因为担忧成为黑户，而是认为网贷额度低且风险太大，“网贷以后，银行就贷不下款了。”
担心网贷会影响银行车贷、房贷的人，不止姜俊宇一个。但记者查询有关资料发现，银行并无此项规定。但网贷也不是对银行贷款全无影响。网贷机构在用户申请贷款时会查询其信用报告，若短期内征信报告被查询次数过多，银行会觉得用户缺钱而拒绝其贷款申请的可能性也会增大。
在朱娜娜看来，如果做生意的人借不到钱，就说明人品不好；如果缺钱却不借，应该是之前有囤货，或是不想继续经营下去了。
互联网拓宽了茶商的宣传渠道。由于不是品牌商，资金也不足，普通茶叶店投广告的途径十分有限，纷纷将目光投向微信、抖音、快手短视频等平台，许多人都做起了微商，广加客户，每天在朋友圈发布一些与茶叶相关的信息。
姜俊宇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商户，除了将自己的茶叶搬上微信，还于2016年带领几名同行开始在互联网创业，正式代理了一家名为“PDORA”的科技内衣品牌，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微商团队。
两次创业，由茶叶实体店老板转变为现在的茶叶、微商两手抓，姜俊宇将原因归结为“与时俱进”，她认为未来最有前景的生意是大健康和互联网产业，“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时代，每个做生意的人都可以通过互联网拓展自己的销售渠道。有一个很好的品牌，一个专业的微商渠道，通过互联网就可以有更多的销售量，实现自己更多的价值，说通俗点，也能赚更多的钱。”
茶城里的这些零售店铺并不会将生意放到淘宝等电商平台上。在他们看来，各种茶叶的原产地厂家才会做电商，一是有品牌宣传的需要，二是有充足的货源，三是有价格优势。零售商的市场价在网上根本竞争不过厂家的批发价，一些电商平台上的超低价商品则很有可能是假货。但是茶城的店家们对这点并无多少担忧，因为茶厂一般针对商户做批发生意，与自己的零售并无直接冲突。
互联网经商并非全然自由，多位店家提到了国家于2018年8月31日正式出台的《电子商务法》。微商被认定为电子商务经营者，国家正式将微商纳入管辖范围。除此之外，微商企业端未来会逐渐被定义为“电商平台”，须履行的义务有：必须进行登记，要有营业执照；需要交纳税务，偷税漏税都要付刑事责任。
对于新电子商务法，店家们看法不一。有的店家认为微信上销售也要交税，会打击到微商们的创业激情。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机会与挑战并存”，正如姜俊宇所说，该法的出台和实施既表明了国家对微商的重视和支持，也促进了微商经营环境“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正规”。
谈及对互联网今后发展的期待，馨心说，如今网上骗子多、商品质量良莠不齐，她希望未来国家能更加严格地打击三无企业，整顿不实广告宣传，让良心商家和消费者的权益都能得到更好的保护。
茶商对未来的期许
“茶叶由原来的礼品消费，转为现在的大众消费。”入行10年的“老江湖”姜俊宇谈到茶叶市场的变化时说，“以前买茶叶用于送礼的比较多，现在茶叶不仅作为礼品，更是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公司里常见的东西，很多80后和90后也都喜欢喝茶。茶更多地走进了人们的生活，成为了一种大众消费。”
圆融茶城的店家们大多对未来的茶叶行业怀有信心。朱娜娜说，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人们对茶的认可度提高，二是名人的宣传效应，“茶，第一，是人身份的象征，没有钱其实也喝不起茶；第二，是人品质的象征，爱喝茶一定程度上说明这个人的档次也不低；第三，茶还有养生的作用，现在的人越来越注重养生，也越来越爱喝茶了。”
店家们对未来政策的期待主要分为限制政策和优惠政策。首先，最重要的是政府完善对市场的监管，“不能盖个房子就是茶叶市场”，应做好调研和规划，引导商户合理开发，正规经营，规范市场纪律，打击三无企业。其次，在合理的前提下，适当补贴经营租金，减免经营税收。
“还有就是国家能带头加大对茶文化的宣传，提升百姓的生活质量。”朱娜娜补充道，“鼓励大家有事没事都来茶市场，多喝茶，最起码喝茶的都不是坏人，都是注重修养和素质的人。”
对茶叶市场满怀信心的店家们有着属于自己的新年愿望。
“就像问学生新的学期想不想考第一名一样，问十个店家九个都会说想要扩张经营吧，”馨心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柔和的语气仍旧坚定，“我会在这行一直做下去，新的一年想开一家自己的分店。”
姜俊宇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条回南阳老家巡茶山的小视频，配文：“生态桐柏山，近两年又开辟的一片有机茶园。”她告诉记者，新的一年希望能服务好自己的茶叶经销商，创办更多的茶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