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12年,皇城铁骑飞驰出宫闱,马蹄踏地溅起泥泞路上的水。空中传来阵阵闷雷,是巨龙在低吼,还是天公不满敲出阵阵闷哼?
不远处一处大宅燃起熊熊烈火,凄厉的哭声伴着那不断的闷雷如同万鬼同行。肃杀的夜,毁了谁的梦?锁了谁的命?诛了谁的心?
“闫国公府走水!快快救火!”
“火龙呢?快......”
天色像打翻了浓墨,浓墨下有一个身着黑色四爪蟒袍的少年紧盯着烈火,他轻轻扯起嘴角,犹如金色曼陀罗的媚色在暗黑之中葳蕤绽放。身旁的羽林军总教看着那少年竟失了神,回过神后心中暗骂,向少年躬身行礼,问道:“殿下,铁骑已重围国公府,您看?”
少年睨了他一眼,抬头望着空中浓烟袅袅晕染墨色,他笑了,他志在必得。
“闫国公叛国,其罪,当,诛。”
“闫国公府上下老少共三百零六人,有一稚子......刚过九岁生辰......这如何?”
少年蓦然回首,玩味的看着羽林军总教,那双眸氲了浓墨,轻笑道,
“斩草除根,除恶务尽。年教头难道不知?”
他说这话时轻松自在,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好像不是在收绞人命亦不是在血染皇城。
年教头打了个冷噤,心中暗道这少年的狠辣,俯身行礼后应了一声,欲要退下时又听到那少年说,
“甲胄之士无须多礼,年教头谨记了。”
这是在暗嘲自己不懂规矩了,年教头心想。欲想俯身应答,却在那少年投过来的犀利目光中停住了,只低头回道:“末将会恪守对您的规矩,末将退。”
少年打了一个手势,羽林军鱼贯而出,雨愈下愈大了,闷雷伴着刀枪交击与利器入体的声音,让百姓紧闭了门户,熄了那摇曳的烛火。
雨渐渐停了,百人同泣也消停了。
“殿下,已就地伏法三百零五人,还有一人尚未找到,属下办事不力,臣请罪之。”
来者正是少年的贴身护卫齐渊。
少年抬眼望向高处的寒山寺,眼神掠过一丝森凉,开口道:“缺了谁?”
齐渊连忙下跪,作揖道:“正是那稚子。”
“在那儿呢。”少年浅浅地笑。傅予抬头望向主子所望——寒山寺,闫国公在天德九年动工兴建的佛庙。
少年翻身上马,轻喝一声,如箭弦般掠去。留下护卫们面面相觑,皇子亲驾,这是何等重视?也不敢作多想,马上追赶上去,怕这皇子殿下出了意外,他们都得提头上殿。
北风呼啸而过,黑衣少年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黑夜肆行。翻身下马,剑已出鞘。少年推开朱红的木门,定眼看着那佛像,笑了,笑意不达眼底。他走过去,身后突然有一黑影掠过,身型之快,却又故意暴露自己。少年转身,手中的剑毅然划出,剑光一闪。“铛”,是兵刃交击。
那黑影快速转身,欲走,却让赶到的齐渊堵了退路,节节后退,撞上了少年抵在后心的剑锋。“哧”是剑入血肉的声音。黑影倒下,眼睛瞪大,似有不甘。
少年轻笑一声:“呵,闫国公的死士确实是忠犬,雕虫小技,不过尔尔。”说罢便走向那佛像,用剑劈开,果真,里面藏着那稚子。
少年笑着看那稚子,手向腰际探去准备拿起匕首。那孩子瞪大眼睛盯着他,那双眸氲染了水汽,宛如烟波千里,又如浩瀚星海。那眼神有不甘亦有愤懑却无惧怕之色,少年怔了怔,被这双眸的熠熠生辉迷了心智,暗骂不好。他仔细端详这稚子,果真是媚骨天成,眉眼如丝,心中一时不忍,抱起那稚子,浅浅的笑。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佛像内?家人呢?”稚子本想挣开他的怀抱,却因连夜病了一场,只软绵绵地趴在少年身上。
稚子皱眉,反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杀了我那护卫?”
少年笑了,手抚上稚子的柔夷,低头吻了吻稚子的眉眼,这一吻如丝绒般轻盈柔软但却让稚子芒刺在背。“我是当朝皇子齐云骥,行三。”
稚子期许的眼光霎间黯沉,对齐云骥始终保持警惕。
“若我想杀你,你不会活到现在,不是吗?”
稚子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燕陵昭。”稚子过于沉着的态度让少年疑心骤起,是年幼无知还是心智过熟?
门沿边的齐渊听到这名字大吃一惊,齐云骥脸色变了变,轻嘲道:“看来闫国公在你身上寄托厚望啊,真真是鸿鹄之志。”
燕陵昭紧皱眉头,心想此人如何得知自己阿耶取名之意。却又听到齐云骥说道,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齐云骥冷笑,眼神皆是森凉,好一个燕昭王啊,这闫国公燕南望果真是起了反心,想要与天朝划地自治。燕陵昭看着那掠过杀意的眸不禁冷颤,齐云骥的手扶上燕陵昭的脖子,轻轻收缩。素净的手攀上洁白如玉的颈,轻轻一折那白玉便会断,燕陵昭心跳骤然加速。在燕陵昭快要窒息时,齐云骥放开了手,暗笑道:“留在我身边。”
齐渊一听,暗道不好,堵住齐云骥的路,猛然下跪,额头撞上门槛:“殿下!不可,您常教导除恶务尽,如今这孩子留在殿下身边,迟早会反噬殿下。斩草除根,春风诱生。”
齐云骥睨着他,冷笑一下幽幽问道:“怎么?什么时候你能左右我的决定了?”
“属下惶恐,殿下三思。”
“我倒要看看他能掀出什么浪花来。”
齐云骥抱着燕陵昭绕过傅予,回了皇宫。
他把燕陵昭藏了起来,跟他说,以后他叫凌执,陵昭一名会惹杀身之祸,后种下蛊毒,为之驱使。
天德十二年,闫国公通敌东瀛,乃叛国之罪。三皇子奉命将其归案,不料遭顽固抵抗,这位嫡子英勇果断,使闫国公府上下就地伏法。帝大喜,三皇子获封昭襄王,授亲王玺授,开衙建府,封燕凉之地,食江淮十郡之邑。这位沉寂多年的嫡子在天德十二年的秋夜中大放异彩。
昭襄王府来客络绎不绝,昭襄王殿下一一回绝后回到书房,幕墙后走出一人。此人身着朱红鹤袍,手着羽扇,此乃朝中一品大员。见齐云骥走近,温言笑道:“臣贺喜殿下荣宠盛极,殿下连环计妙哉,若想将闫国公的爪牙连根拔起,以殿下此下根基,确是不足。”
齐云骥见到来者,挑眉回应:“承蒙太傅教导,此案牵扯众多,细数亦有三千余人。本王不过是陛下的一柄快刀而已,闫国公权势滔天,父皇疑心深重肯定难容,如今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却有如此盛宠,怕是以我来牵制端王。帝王心术,权衡利弊,不过如此。”
“殿下心思剔透,臣等也无须多言,只是下一步应如何走,殿下自决。”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余太傅笑声爽朗,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心中难免骄傲几分:“殿下年少早成,陛下这快刀怕是要权柄生刺。有些事也应广开言路,切莫刚愎自用。”
齐云骥垂眸,作揖:“学生谨记太傅教诲。”太傅在提醒他斩草除根了。
眼神微黯,看来身边人的嘴也应多加力度管管了。
这位年仅十七岁的亲王经此一事自是风光无限,但也引得端王爪牙在朝堂之上齐齐上书参他一本,“昭襄王殿下凉薄寡断,不听辩言就将闫国公府上下三百余条人命屠杀,其手段狠辣,臣恳请陛下三思这荣宠是否错付。”礼部尚书右丞田闵东言。
承明殿的上位者低头细思,他开口,雄厚的声音环绕余樑:“老三,你来说说。”
齐云骥出列稳步走向田闵东身旁,斜眼一睨,转正躬身道:“小王不知田尚书此言何意,边关战事咬紧,原闫国公燕南望通敌叛国,军事书信来往截获三十二封,手下将领五人认罪。已是板上钉钉,其罪当诛。小王奉命行事前往抓拿却遭闫国公府上下负隅抵抗,刺杀当朝皇子、皇家血脉,其罪当诛。咒骂我天朝君王,其言之恶,其罪当诛。田尚书,您认为呢?”
此言一出,承明殿众臣噤若寒蝉。余太傅担心这新封的亲王锋芒毕露,欲开口圆场。不料被端王抢先,
“田尚书不过表示心中疑惑,皇弟何须咄咄逼人呢?这燕南望确是该死,但奉命抓拿还未到刑部,皇弟便擅自做了处决,且当晚闫国公府走水,此事尚未明确,此举却是不妥。”
齐云骥躬身姿势未变,神色黯然。端王一党乘胜追击,语气咄咄逼人势要将这亲王谋权大业扼杀在摇篮之中。
齐云骥在众臣言辞犀利言语滔滔中猛然跪下,这一跪,皇帝自是明了。斩立决是皇帝的意思,若不是得授意,谁敢当机立断?
“够了,谁人敢在朝堂上诛心?”皇帝威严的声音蕴含着几分怒意,百官皆哑口无言。齐齐下跪:“臣等罪该万死,陛下息怒。”
“老三,不必跪着了,下朝后来朝阳阁叙事,朕有话和你讲。行了,退了吧”在太监尖细刺耳的声音和百官行礼中皇帝走下殿,浩浩荡荡的队伍跟在后面回了朝阳阁。余太傅等一众中立党派向昭襄王投去赞许的目光,齐云骥起身走出承明殿外。
“殿下与端王如此针锋相对剑努拔张,是否……”内阁吴大学士紧跟昭襄王,想试探这个少年心智是否像传言般惊人。
齐云骥转身看了看来人,作揖道:“这才是父皇希望的。不是吗,吴大学士?”
吴赴霖一惊,连忙回礼作揖道:“殿下慎言,臣等惊矣。”
“学士大可不必。”齐云骥淡道。吴赴霖弯腰,低头干笑:“殿下慢行,臣先行告退。”
齐云骥点了点头,暗声说道:“官盛则近谀,学士还是疏远些为好。”说罢便道声失陪,转身走向亲王仪仗。
吴赴霖弯腰恭送,抬眼看着那翩翩少年,心中暗喜,果然是少年早成,扳倒端王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