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15

离殇

虽说人的出生和死亡就如同花开花落，是生命的本质使然，应以平常心对待，但人终归不是花草树木，面对离别我们真的无法做到淡然处之。

是的，尽管家里人一再小心，但还是没能躲过这场真正的别离。

时间来到父亲十七岁这一年。

这一年父亲读高三。

父亲说，那一天放学后他像往常一样往家走去，可是刚进村口就感到村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好多人都往我们家跑。他心里当下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加快步履往家赶。等到了家门口，只听见里面哭声一片，院子里挤满了人。那一刻，父亲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直响，眼前似有好多个人影在来回飘动，但却听不见任何声响，脚下也似绑了石块般一步也挪不动。他就那么扶着门框站着，良久，才感到有人在后背拍了他一下，在他耳边急促的说道：“这娃，回来了还不赶紧进去，赶紧去看看你爸”，父亲这才回过神跑了进去。

可进去又能做些什么呢？爷爷已安然的躺在了板床上，身上穿着早已备好的寿衣。姑姑叔叔等围了一圈，哭声凄惨无比。看着眼前的一切，父亲说，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塌了。以往，虽说爷爷身体不好也干不了什么重活，但总归这个家是完整的。他的心是实的。而从爷爷躺到板床上开始，他觉得这个家破了。但我想，同时破了的还有父亲年幼的心。

是的，爷爷走了。在父亲十七岁这一年。

而随他一同离去的还有父亲作为孩子心底最后的依赖。往后，于父亲而言，人生已无归途。

都说长兄如父，这句话在父亲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爷爷走后，父亲就退学了。当时，高考刚恢复，但可惜的是刚刚失去至亲的父亲在高考中失利，所以他的求学生涯就此结束。后来我问父亲，为什么他高考时没考好，父亲回道：“当时刚恢复高考，试卷上的题型以往都没见过，那些填空选择我都没做，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做了几道大题，考完后，老师告诉我们那些小题也要做，当时，我就知道‘完了’”。

是的，“完了”。

家完了，学业完了，孩子期也完了。父亲很快便成长为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人教他如何去做一个家里的顶梁柱，但生活却赋予了他这项本能。

从此，父亲便正式参加农业劳动，刚开始时在公社挣工分，等到土地承包到户后又在自家田里挥洒汗水。他在村里给牲畜磨饲料的机子前劳动过，是以呼吸系统受到损伤，轻微受点刺激就咳嗽。也在土地承包到户时握过卷尺拨过算盘，在三伏天灌溉时修过水泵看过水。父亲尽自己所能为了家人的生存努力着，不仅如此，他还供自己的弟弟读书直到弟弟也高中毕业。

而奶奶则用她的小脚丈量着村里的每一寸土地，奔走在挣取食物的最前沿。

这期间经历的一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比如，每逢过年过节村里发放米面粮油和肉时，父亲他们几个只能排在最后，而恰好每次到他们跟前不是油没了就是面少了，肉更是鲜少见到。

而每次面对这种“巧合”时，父亲都会刻意回避有心之人的刁难，也会阻止冲动的叔叔上前理论。你说他心里不气吗？不委屈吗？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能说什么吗？失去父亲庇佑的孩子只能自己加速成长并独自消化一切。因为他们首先得活下去。

这是生活赋予他的苦难，却也是生活教给他的生存方式。

父亲就是这样用他自己并不宽阔的肩膀支撑着整个家庭，确保家人在困境中顺利的生存下去。并且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践行着与人为善、常怀感恩之心的处世之道。从来不抱怨，不埋怨，即使遭到不公正的待遇也从不说任何人的坏话，而且还处处站在他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他遭遇过很多苦难，也遭受过许多不公，他见识过人世间最真实的情与最冷的心，却依旧能回报生活以微笑，依旧懂得感恩，我想他才是最懂生活的人吧。

心中有爱，眼中有光。可大概只有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向阳而生吧。

而父亲正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