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心学概论》第四章 雪漠心学方法论34

从开悟发生的外在表现来看,其一,开悟的发生,是在一瞬间;其二,开悟发生的形式和背景,有无穷之可能性,任何情境之下,都有可能开悟。《虚云和尚年谱》记载:“第三晩。六枝香开静时。护七例冲开水。溅予手上。茶杯堕地。一声破碎。顿断疑根。庆快平生。如从梦醒。”在杯子落地破碎的同时,妄念疑根一并断除,真心显发。与此类似,六祖惠能听《金刚经》中一句“应无所住生其心”而开悟;百丈禅师被马祖一声大喝震得突然开悟;德山禅师在龙潭禅师吹灭烛火的瞬间开悟;女尼千代野挑水时突然桶底掉落,那倾泻一地的水点亮了她的心灯。且并非只有出家人开悟之例,清代彭际清所编《居士传》,记载了从后汉到清康熙间在家修行的三百一十二位居士,开悟者不在少数,其中典型者如北宋杨杰,“奉祠泰山,一日鸡初鸣,睹日出如盘涌,忽大悟”,在泰山顶上,见到日出之壮观景象,瞬间开悟。可见,开悟的发生,并不在非同寻常的时刻,寻常景寻常事皆可为开悟之契机,人人皆能在生活中见到遇到。那么,为何于某个毫无预料的瞬间,便能够开悟?

实际上,开悟并无任何玄妙神秘之处,只是因其发生往往是在一瞬间,并且是毫无预料的瞬间,故而令人感觉神秘。虽然发生开悟的不经意之瞬问,各式各样,但有两个共同点,—是开悟都处于念头阻断之时,或被惊吓,或全神贯注于某物,念头瞬间消失;二是开悟之前都经过了长时间的修行过程,已经打好了基础,如同种子破土而出,人们只看见破土的瞬间,却看不到种子在黑暗中努力萌发的长期过程。之所以会在念头被阻断和消失时容易开悟,因为开悟是真心本有之光明的焕发,而真心状态并不轻易能够达到,心灵之水面,总是妄念丛生波澜起伏,在突然的某个瞬间,妄念被阻断或者消失了,心灵之水面突然宁静了,妄心转真心,开悟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因此以某种方式阻断念头,抓住一念既灭一念未起之间的契机,试图得以开悟,便成为一种行之有效的修行方法。

禅门中,常常有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故事,如《续指月录》言:“唐宋诸师,指示法要,莫不别具手眼。单传直指,如空手夺刃,于言语动作间,立断学者情根意识,开示旨归。”前文所述马祖禅师之断喝,龙潭禅师吹灭灯笼,皆是此法,于言语动作间,立即断除或者破了修行者的思维念想和执迷,使其恍然觉悟。龙潭禅师问德山禅师为何不走,德山回答外面黑,龙潭拿了一个灯笼递给他,却在其接手时突地吹灭了烛火,在那由明转暗的瞬间德山开悟。此公案在一般人看来,甚至有点莫名其妙,而其妙义却也极其简单。德山所言之黑,看似天黑,实指心还不明白的黑暗,龙潭拿了灯笼给他,却又吹灭,意即心之明白、光明非由外来,并且以吹灭烛火之动作破了德山对光明之法的执著,因德山最执著于《金刚经》之法,法执亦是执。最后,在一片黑暗之中,德山又破除了明与暗,觉与迷之分别心。一个小小的吹灭烛火之动作,一下子破除了三种执迷,一者,外求;二者,法执;三者,分别心。光明只在自己心中,一切法只是助力而不是光明本身,何来光明与黑暗,只是二元对立分别之见罢了,三连破,便使得德山禅师真正开悟。

若无龙潭这样的明师开示,修行者也可自参。所谓参禅者,于一切事物一切境地皆可参,而参话头似乎更容易入手,特别是宋元之间禅门有所衰落之后,参话头盛行起来。《续指月录》言:“话头者,后世解说为一句话之头。即一句未起时,着力一觑,即看此话头也。如此参话头,实为看话头之方法,非参宗之学,乃观心之法门也。”参话头不是搞学术研究和词句考证,而是一种以词句激发疑情的心法。话头有的具有逻辑和意义,有的毫无逻辑与意义。“‘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答曰:‘镇州大萝卜头。’青州布衫重七斤。’‘麻三斤。’‘干屎橛。’‘庭前柏树子。’等等,皆无义味语也。如‘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曰:无!’‘无梦无想时,主人公何在?’‘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谁教你拖这死尸来?’‘念佛是谁?’等等,皆有义味语也。”那么到底怎么参话头,参话头怎么就能开悟?“看时不用博量,不用注解,不用要得分晓,不用向开口处承当,不用向举起处作道理,不用堕在空寂处,不用将心等悟,不用向宗师说处领略,不用掉在无事甲里。但行住坐卧,时时提撕”,即不用思维不用分析,不做引申不做联想,更不急于说出有所领会者,只要时时在心念上观照着它。尤其是无逻辑无义味的话头,更不能钻牛角尖,以逻辑思维去分析,因为参话头的关键处不在于思维出什么答案来,而是在时时盯着的状态中。“行也如是参,坐也如是参,静也如是参,动也如是参,参来参去,通身是个话头,物我俱忘,心识路绝,澄澄湛湛,寂静无为;蓦然疑团子,爆地一声,直得须弥粉碎,大地平沉,迸出一轮杲日,照耀山川,遮藏不得。”参到无我之境,此种状态既不是有知,也不是无知,因为疑情不断,不会昏沉,故而不是无知,但并没有妄想,所以也不是有知。其实这正是一种止观修法。妄念不起,同时心又明察,正是真心之状态。需要注意的是,参话头虽有阻断念头的效果,但一定要有实在的修行功夫作为支撑,如定力、戒行、善行等等,否则机锋与话头便有可能只是鹦鹉学舌和口头禅之狂慧。

(待续)

附:作者介绍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学者,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文学翻译与跨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复旦大学肿瘤研究所“人文导师”。曾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领军人才”“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2015年中国品牌文化十大人物”等称号。著有长篇小说:《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凉州词》《爱不落下》“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诗集:《拜月的狐儿》;文化著作:《一个人的西部》《大师的秘密》(8卷)、《佛陀的智慧》(3卷)、“光明大手印”系列(10本)、“雪漠心学大系”《文化传播学实践教程》《雪漠心学概论》《雪漠智慧课程》等;文化游记:《匈奴的子孙》《堂吉诃德在北美》《山神的箭堆》《带你去远方》。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第六届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2004年度“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第二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连续六次获甘肃省委省政府颁发的“敦煌文艺奖”,连续三次获甘肃省文联和甘肃省作协颁发的“黄河文学奖”;入围“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三次入围“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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