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有两大书院,紫阳书院和白鹿书院。紫阳书院堂长梅琦,天资卓绝,乡里誉为“神童”。十六岁参加会试,连中三元,名扬海内。他官至内阁次辅,后感朝政昏暗,愤而告归。白鹿书院堂长罗仕隐,世家出身,族中官居州牧者不计其数,但他不受荫官,不事科举,闲居高卧,教书授业,以诗画自娱。
卢生打小的志愿就是到紫阳书院读书,亲聆梅先生的指点教诲。然而他多次前往紫阳书院求学,回应他的都只有看门狗宋鹊的几声吠叫而已。他无过人天赋,又交不起丰厚束修,梅琦根本理都不理。但卢生没有灰心,他到梅琦常去的一家茶馆当伙计,等待机会。
茶馆打杂的伙计不少,虽然都没读过什么书,但都知道梅琦和罗仕隐的大名。卢生与他们交往的原则是:凡是崇拜梅琦的都是朋友,而喜欢罗仕隐的都是仇敌。在卢生的带动下,茶馆里迅速迅速形成梅派和罗派,两派势不两立,一有空就围在一起拌嘴。
这天客人散后,伙计们又围在了一起。
卢生首先发言,梅先生学识渊博,为一时之冠,整个大明文坛,谁不知道梅先生的大名?至于沽名钓誉的罗仕隐,出了县城有几个人认得?
简直胡说!罗派回应说,当朝首辅都还登门拜访过罗先生呢!
切!卢生一脸不屑,梅先生还做过内阁次辅呢?再说了,首辅拜访他还不是看在他祖宗的面子,他自己有什么能耐?
罗派说,罗先生一曲《广陵散》,天下称奇!
卢生一摊手,《广陵散》早失传了,谁知道真假呢?不过梅先生的诗集畅销江南那可是事实。
罗派喊道,梅琦是个贪官!
卢生立马回应,你有证据吗?朝廷都没判,你就判了?我还说罗仕隐通敌卖国呢!
安静了一会儿,罗派又喊道,梅琦七十岁的老头,前日刚娶了个十八岁的小妾。
卢生笑道,人家明媒正娶,关你什么事?再说罗仕隐不也有七八房姨太太!
如此交锋了几十个会合,辩论的话题从梅、罗二人的才德到各自的长相、穿衣品味乃至性功能。卢生吐沫横飞,志得意满,大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之架势。
争论间有消息传来,今年科举成绩已出,紫阳书院中进士者二十人,白鹿书院只有五人,且新科状元也出自紫阳书院。卢生一拍桌案,兴奋得跳起来。梅派一起欢呼,高呼“梅先生万岁”。罗派则都垂头丧气地散开。
数日后,新科状元返乡游街,人们夹道欢呼,掷果抛花,场面十分热闹。卢生向老板请了一天假,带上梅派伙伴,穿起仿制的紫阳书院学子服,兴奋异常地跟在队伍后面。他们声嘶力竭地喊道:“紫阳书院状元摇篮,梅琦先生江南文宗!”声音响彻了整条街。随后几个衙役走了过来,冲卢生骂道,吵什么吵!都把状元郎说话声盖过去了。快滚!
卢生争辩了几句,但看到衙役要扒下他们的衣服,连忙开。
一天的假期不能白费,卢生又去到白鹿书院门口。高喊道,罗仕隐一介庸才,误人子弟!
身后梅派跟着喊,紫阳书院出状元,白鹿书院出废物。
一帮失败者,别读书了,回家种地吧。
梅先生比罗仕隐厉害一千倍、一万倍。
每一声过后,都伴随着洪亮的嘲笑声。然而白鹿书院的门紧闭着,只有看门狗韩卢冲着卢生狂吠。
不觉天色已暮,梅派渐渐散去,卢生觉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便前往夜市觅食。忽然他听到小贩的吆喝声,梅琦和罗仕隐的画,快来瞧瞧了,一两银子一幅。
卢生立马走过去,对小贩说,梅先生是状元师,罗仕隐是失败者,他俩的画怎能一个价?
说话间,一个顾客花一两银子买走了罗仕隐的画。
卢生大怒,冲小贩大喊,梅先生的画我要了,给我装起来!
卢生翻遍了口袋,费了好大功夫,凑足了一两银子零一文钱,一把塞到小贩手里,然后捧着画卷走了。
这天,卢生有些魂不守舍,边擦桌子边为下个月的伙食费发愁。忽然,一个顾客的话差点让他跳起来。那顾客说,罗仕隐的儿子罗及第拜梅琦为师了。
卢生一把将抹布摔到桌子,笑骂道,别逗了,他罗及第也配入紫阳书院!
我亲眼看见罗及第给梅琦磕头,还能有假?那顾客说,而且当时罗仕隐也在场。
卢生满脸急躁,自语道,梅先生怎么这么糊涂!罗及第那样的酒色之徒,根本不符合咱们紫阳书院的招生标准,给多少钱都不能收啊!天哪,紫阳书院的招牌,梅先生的清誉,可不能毁了啊!
我呸,罗公子入紫阳书院你们的福气!另一个伙计回应道。他是一个罗派。
罗派接着说,去年你们紫阳书院的梅登科不也转投我们紫阳书院了,装什么高高在上!
你们不配!卢生骂道。
我们不稀罕!罗派回骂道。
满堂的客人都笑了。
外面传来狗的嘶叫声。卢生出门一看,只见宋鹊和韩卢打作一团,血迹满地,围观的人分成两派,分别为宋鹊和韩卢加油。见宋鹊落于下风,卢生立马冲过去,一把抱起宋鹊,然后一脚把韩卢踢开。
茶馆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梅琦探出半个脑袋,往下面张望。卢生赶紧擦干净脸上的血,冲梅琦微笑致意。梅琦用扇子指了指下面,对身边的人说,把他带上来。随即罗及第从楼上下来,抱走了卢生怀中的狗。
卢生的笑容逐渐变僵,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